女人开了家古董店,生意清淡,暂可维持,日常的大部分时间,她在店铺里读书,听音乐,接待偶尔来访的顾客。这是位于意大利南部托斯卡纳附近的一处村庄。人们到这里来,冲着阳光,葡萄酒和托斯卡纳的盛名。人们离开这儿,带回葡萄酒,经过紫外线处理的皮肤,意大利面里的奶酪使身体气味发酸,那闻上去像妒忌,像牲口,人们偶尔会想带回一两件艺术品,这种地方总会使人对生活变得乐观。阅读之余,女人将大件艺术品托运给已经回到国内的游客。这是个适合建立大量短期关系的地方,它教会人们解除武装打开自己,或许是因为这样,女人变得不善于营造长期关系,婚姻失败,和儿子及姐姐的关系也充满日常性的冲突。女人有着明显对日常琐碎生活的不耐烦。这成为儿子激怒她获得快感的重要来源。他观察着母亲,她总显得心神不属,好像她并不生活在这里,她好像总是急忙地处理完此处的事物,要赶往它方。他几乎听得见那在她面前停驻的钢铁怪物的喘息,随着停车的动作,排气管排出尾气,母亲穿着细跟皮鞋的脚已踩上第一级台阶。

儿子看见了那熟悉的眼神,它伴随着母亲身上散发的气味,这个总想逃离的女人搜集了很多用以逃离的工具,古董,书,音乐,细跟皮鞋。他记得他们讨论过,像这样由很多石板组成的街道并不适合那种方式的皮鞋。他对她说他饿了。这是个难以拒绝的理由。他让她离开实际上是让她留下来。

女人给男人留了一个便条。用不着邮差的信。这个最简单意义上的便条,改变了她和他的关系。从讲演者和听众,变成寄件人与收件人。关系其实一直在改变,最开始他是写作者,她是读者,一段旅行取消了纸本的距离。读者见面会。约会形式的一种。既包括公共关系,也包含私人关系。如同织物与经纬。

德勒兹认为卡夫卡的信件始终是某种情书,无论信件实际上写给谁,它们总是写给地平线那端始终存在的那个女人。这位不在场者才是“真正的收信人”,而她毫无疑问收到了所有写给她的信件。准确无误地解读,并且总以某种方式发出了回信。卡夫卡也确凿无疑地收到了其中的大部分。而他未能收到的那些被他概况为,“我们因为漫不经心被赶出伊甸园,又因为缺乏耐心无法返回,归根结底我们因为漫不经心无法回到伊甸园。”

而在女人看来,男人的书是首先写给她的信,尤其,这与她的工作息息相关。这就像是青年导师写给文学青年的信。在某个近乎冷僻的领域建立饭碗,“不出版就完蛋”,学院派的压力,他们恰巧在同样的地方谋食,很多时候饭碗比床铺更性感。但这只是对女人来说。全程她显得像工业革命初期崭新厂房里兴奋的女工,机械被学术赋予合法性,老古董们不得不让步,她们众志筹筹,步步逼近。什么理论,能够帮助饭碗生存的就是好的理论。I must feed my boy,无形的压力并未随着社会制度的完善减轻,在这项原本应该由婚姻承担的任务上,女人总是力不从心而焦躁,力大无穷地力不从心着,用力过猛底气不足。他是那个上帝派来坚固她饭碗的人,她已经先入为主地想对他进行地主之谊,之于托斯卡纳这片地方,之于女人。

如果不是朱丽叶·比诺什,换成其他演员来扮演这个近乎无名女人的角色,电影将更容易被理解。这个无名女人应该比朱丽叶·比诺什更粗俗,她的古董店将散发廉价工艺品故弄玄虚的庄严和轻浮,这使得米勒感到在里面呆的每一分钟都很难熬。他不能在其中发现她所营造的情调,只觉得窒息。我们得出去转转,随便去哪儿,托斯卡纳多的是阳光。她的热情好客还未铺开已使他感到尴尬,他为她带来了利益,她在明显的讨好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学术能够这么明显地为别人带来利益,并且需要被讨好。

他已经感觉出来了,这一切像个阴谋。在他需要被挑战,需要为自己的观点战斗的地方,他被招待了。也许压根不该来托斯卡纳。这里的阳光,路面,树木,空气,还有这个女人都像是贿赂。它包含着双重的嘲笑。在这种显而易见的学术嘲笑背后他再一次看见那位不露面的尊者,他阴测测地。书写的过程他不止一次感到这种压力,起先这位尊者似乎打算跟他讨论,在他的坚持之下,他放弃了,然后就是这种款待。这种嘲笑。这种藏在均匀茂盛的阳光背后的冷眼。米勒,这就是你想要的,用你的学术观点换来小甜面包式的旅行,暗香浮动的地下室,有着鸽子和广场般胸脯的女人。

他们离开地下室。他已经恼火了。但是无论怎样,这个女人是无辜的,他应该将拜访进行下去,它必须持续足够长的时间,使她感到他的肯定。她是他的读者。他打开书,写下自己的名字。树木的阴影大面积地掠过,他保持着耐心。

他对托斯卡纳不感兴趣,对这个女人的胸脯和故事也同样兴趣阙如。他感到嘲笑来得更猛烈,这简直是对这个阶层整体的嘲笑。是对这种文明的嘲笑。虚伪,表演,不可救药的居高临下以及深入骨髓的冷漠。这种攻击性的论断已经成为生活的组成部分,忍耐成为常用药方。他不知道这种论断的权力从何而来。也无法和其他人交流。

事情正在向着嘲笑者指出的方向迅猛滑去。他们交谈,游览,和别的夫妻交流,坐在咖啡店一张桌子的两边,她需要的可不是和什么书的作者发生交流,她需要一个男人,这件事他从开始就知道,知道吗,他为什么总是在犹豫不决中重复着同样的处境,将自己陷入情感的有悖道德者,并且承担起虚伪的罪名。也许他和她一样,都在渴望着某种并不存在的东西。

阿巴斯所擅长讨论的深层的情感,教堂的钟声和鸽子,神喻的光线使他面目阴沉。他们的确是一样的人。副本是否合法并非关键。他们都无法拥有真品。为了掩饰这个事实,自己沦为副本——同时还要积极,热情,乐观地活下去,写书,出版,巡讲或者招待从英国远道而来的客人。

合法副本Copie conforme(2010)

又名:似是有缘人(港) / 爱情对白(台) / 原样复制 / 原型复制 / 完美仿品 / Certified Copy

上映日期:2010-05-18(戛纳电影节) / 2010-05-19(法国)片长:106分钟

主演:朱丽叶·比诺什 Juliette Binoche/威廉姆·西梅尔 William Shimell/让-克劳德·卡瑞尔 Jean-Claude Carrière/Agathe Natanson/Gianna Giachetti/Adrian Moore/Angelo Barbagallo/Andrea Laurenzi/Filippo Trojano/Manuela Balsimelli

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Abbas Kiarostami编剧: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Abbas Kiarostami/Caroline Eliacheff/Massoumeh Lahid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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