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使我拍摄《合法副本》的是朱丽叶·比诺什回应我讲给她听的故事时的强度和热情，她眼中的反应，头部不由自主地运动。”——《樱桃的滋味，阿巴斯谈电影》

坦白说，这篇影评并不好写。

一开始，我总想将本片肢解，仔细研究它的各个“残肢”，随后再将它们拼接在一起，突出一个特定的主题。但是，反复尝试之后，我发现《合法副本》并不能套用此法，因为它是一个“球状物”，肢解对它毫无用处。

经典叙事结构的电影基本都会先抛出一个观点，然后通过叙事来努力论证，最后总结并突出这个观点，努力说服观众接受并同意影片中的观点。在我看来，这是已经成为了一种毒药。《合法副本》不套用此法，阿巴斯通过叙事与人物对话不断提出观点，再用人物的行动切实实践本片所贯彻的理念，这种做法使叙事本身、论证观点与论证行为三者紧密结合在一起，使你无法预测人物的进一步行动或立刻结本片所要突出的要点。从影片的内在逻辑来看，本片似乎并无明显的强烈逻辑联系，一切都以导演的论证为核心，驱动人物的对话与行动，具有极强的实验性质。

说服观众并不是阿巴斯在本片的意图，他更希望通过与众不同的叙事与连绵不绝的深度对话为观众提出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在本文中，我也不想套用常用的影评写作套路，而是希望用一些思考点将片中隐晦或抽象的问题清晰化。

一、 赝品与原创品的浅层含义

通俗意义上，原创品蕴涵着创造力、生命力等正面涵义，赝品则反之，被人们嗤之以鼻。但是，阿巴斯为我们举例：赝品是原创品的复制品，而所谓艺术品的原创品也不过是现实的复制品，例如一些画作，也只不过是仿照现实的图景再加工。两者其实在本质上并无区别，都是“赝品”。同理，作为个体，我们也只不过是先辈的DNA复制体。这迫使观众思考，世上是否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原创品呢？

如果依旧简单粗暴地否定赝品、肯定原创品，那么，如果出现如影片中误将赝品当作原创品的境况，我们就应该否定我们赋予赝品曾经的价值吗？或者说，我们就应该否定赝品曾经带给我们的体验吗？或者说，我们就应该否定赝品曾经带给我们的体验与精神感受吗？举个具象的例子（同样来自电影），《如父如子》中两个家庭因人为因素误将对方家庭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抚育多年，交换之后，两个家庭却已无法舍弃那个血缘上的“赝品”。他们发现，作为父母，他们更想念“赝品”。当然，这是有些理想化的情节，但并不妨碍我们进行思考，当赋予赝品以原创品的价值之后，是否真的有多少区别？

二、 赝品是否能顶替或超越原创品

《合法副本》的常规叙事结束于男主角与女主角在咖啡店的对话之后，咖啡店的女老板勿将两人当作结婚多年的夫妻。离开咖啡店之后，两人又被多人误当作夫妻。于是，两人便真正（或刻意，取决你自己的看法）将彼此当作多年相伴的另一半。

这段情节并无严谨的叙事逻辑，甚至是有意打破理性认知的逻辑。但是，随着主角们的行为，一切又似乎理所应当起来，本片好像确实是在讲述成了两名隔阂已久的夫妻的破镜重圆故事。你甚至会为两人的“往事”所感动（当然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比诺什的精湛演技），但随即，你一定会意识到，这段感人的“往事”是虚构的，对彼此而言，双方只是“赝品”。虚实相加的感受会迫使你思考一个问题：完美的赝品是否能顶替或超越原创品？

在我看来，阿巴斯给出了“是”的答案，因为两位主角达成了和解，得到了曾经“原创品”并未给予的安慰，一定意义上超越了“原创品”本身。举个实际的例子，横店影视城中历史古迹的“赝品”其实已经在当代人心中完全顶替了一些“原创品”本身，成为或创造出人们对于历史生活的真实认知。诸如此类的赝品其实已经挤进你生活的各种犄角旮旯，构成你对事物及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只不过或许你并未意识到。

影片结尾，男主角从窗边眺望远处，钟声徘徊，镜头拉远，阿巴斯告诉你， 男主角要乘着九点的火车离去，刚才你看到的不过是真实生活的赝品（或许不是），原创品（真实）一直存在着，经久不息。

2020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