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mes Wood在《How Fiction Works》里提到了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Through the Olive Trees，并探讨了虚构与真实的关系，他评价说“ Kiarostami’s fascination with fictionality—his films often collapse the theatrical fourth wall—emerges naturally from his great interest in the real”。在《合法副本》里也借由赝品与真品探讨了虚构与真实的关系。朱丽叶带威廉去一个美术馆，里面有一幅被误认为是真品其实是仿作的画，而且这幅仿作其实还是仿作的仿作，但这并没有妨碍美术馆将其展出。朱丽叶说这幅画就是威廉书中观点的例证，威廉说这种例证在生活中无处不在，真正的原作其实是女孩，就像蒙娜丽莎中真正的原作并不是达芬奇亲手画的那幅画，而是蒙娜丽莎的原型焦孔达。威廉觉得我们不必去关注真假，只要“好”就行了，因此赝品也有欣赏的价值。朱丽叶经营的古董店里其实都是仿制品，她也说“仿的好，胜过真得好”，也很像James Wood在《How Fiction Works》里提出的a convincing impossibility in mimesis is always preferable to an unconvincing possibility。总而言之，副本是合法的，如标题所示。

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两人的关系。我觉得这两个人也许就是一对夫妻，而且这部片发展到这整体的感觉非常像石黑一雄的《The Unconsoled》。如果看过石黑的书，接受两人是夫妻并不难。《The Unconsoled》出版于2000年左右，《合法副本》拍摄于2010年，或许阿巴斯看过？Anyway，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再说一下我为什么这样认为。朱丽叶对咖啡馆老板说，我们结婚15年了，但是没有对威廉提起过，包括之后两人在餐馆的对话，朱丽叶说“昨晚是结婚纪念日”，也没有提具体的时间，而威廉却准确地说出了15年，他是怎么知道的？或许只是巧合？第二处是，朱丽叶对咖啡馆女老板形容威廉刮胡子的习惯“这是习惯，我两天刮一次胡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威廉出去打电话了，他不可能听见。但是后来在旅馆门前，威廉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我觉得这两处透露出寻常夫妻的一种默契，即使长期分居关系淡漠，再次重逢时仍可以有一些记忆闪现。而在《The Unconsoled》中，索菲娅和瑞德其实也是一对夫妻，两人也有一个儿子。瑞德是个钢琴家，忙于用艺术拯救世界（威廉是个作家）长年在外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已有家室。在与索菲的对话中，他也和威廉一样，不时透露出一些过去的回忆，当然有时也表现出疏离冷淡让我们心存疑惑（威廉也有，他对朱丽叶说“你让我想起你儿子”，这里人称的转换将两人已经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打碎了。而石黑从《A Pale View of the Hills》开始就显现出人称转换大师的才气。）书中索菲和瑞德的地点一直在变换，而在电影中朱丽叶和威廉也经过古董店、美术馆、咖啡馆、广场、餐厅、教堂、旅馆等多个地点，两者在空间转换上都比较混乱，营造出梦境般的感觉，而朱丽叶在电影中也感慨道“这里好像梦境”。书中的瑞德非常疲惫，对待家庭很冷酷，电影中的威廉也是一脸倦态和不耐烦，很多时候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貌，甚至说出“我家人过他们的，我过我的”这样的话，这是否能成为他们其实真的是夫妻的一条证据呢？在小说的结尾，瑞德赶去另一个城市继续演出，而威廉也要赶9点的火车离开了两人结婚时的旅馆，最后两个男人都抛弃了两个心碎的女人和儿子。

也许两人不是夫妻，但是夫妻的副本，而就像朱丽叶说的“仿的好，胜过真的好”，他们两人到底是不是夫妻已经达到了导演的目的，因为观众真得辨不清楚了。至于上面所说的细节证明他们是夫妻，也许不必纠结，毕竟只要做好一个副本就够了，不是吗？

我还觉得这部比在日本拍摄的《如沐爱河》更有小津安二郎的风格，大量的镜头对准画面中央正在说话的人物，比如两人在咖啡馆的时候，就没有从侧面拍过两人的对话。这样拍摄的话，朱丽叶在咖啡馆、化妆间和餐馆的表情得以一览无余，真得是赏心悦目。

这部电影还比较吸引我的是语言的切换，尤其是两人在餐馆对峙的时候。在威廉尝出葡萄酒不对劲之后，他们就从原来的英语对话转为男人说英语、女人说法语。在广场上看雕像的时候，两人用的是法语。其他时间好像一直是用的英语，也就是说朱丽叶一直在顺从威廉说威廉会的语言。英语法语的对峙象征着两人交流的不畅，而只用英语或者只用法语代表的两人力量强弱的对比，广场上朱丽叶认为女人把头靠在男人肩上的那种幸福与满足的感觉很棒，还找了两位会说法语的游客想让他们支持自己的观点，如此三人对一人，威廉不得不顺从。不过朱丽叶的英语说的不太好，我觉得也比较难听出来到底是英语还是法语，意大利语我只能听懂简单的，这种转换可能还需要多看几遍。不过阿巴斯的电影倒是很喜欢出现语言的转换和翻译，在《如沐爱河》里面，老教授退休之后也是在家做翻译。而他和请他做翻译的人的关系似乎也比较紧张，比如明明在家与不接电话或者磨磨蹭蹭。

总之，这是一部让我非常激动的作品，还得再刷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