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6-04

entelecheia • 合法副本:爱情是哲学的分身

我完全是冲着朱丽叶·比诺什去看的这部电影，直到放出字幕我才知道这是阿巴斯的作品。朱丽叶凭借这部电影斩获了第63届戛纳电影奖的影后头衔，很多人说这个影后“很水”，因为这么简单的剧情似乎不能衬托出她厉害的演技。但是我觉得，越是简单，越是抽象的作品，其下方的暗流才是真正考验演技的地方。不信你可以细细品味剧情的每一个阶段里，朱丽叶脸上每一个微妙的表情中情感的浮动和发酵。

这是一部“论文电影”，将叙事和议论交织在了一起。通篇下来可以看作是一篇针对赝品和原作的完整的学术研讨型论文，这的确很阿巴斯，将观念和艺术结合得天衣无缝，并从中抽丝剥茧出细腻的情感。

电影围绕两个主人公展开，学者詹姆斯·米勒和朱丽叶扮演的无名古董商女人。这两位主角在电影中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詹姆斯几乎没有戏剧性的感情波动，而古董商女人在这个下午中则是经历了三段感情上的变化。因为古董商女人感情的变化，我尚且把他们之间的博弈分为三个回合。（下文暂且把古董商女人称之为朱丽叶）

第一个回合：可乐与柏树的议题，作家与读者。

从朱丽叶参加詹姆斯的新书分享会开始，到两人走进博物馆之前。因为是古董商人的关系，朱丽叶坚持原作的价值至上，所以与持“赝品与原作有同样价值”的詹姆斯针锋相对。在这个层面上，两个人是作家与读者的关系，并且这个关系并不融洽。这一回合，只是赝品与原作两个概念的交锋。

车厢一直是阿巴斯喜欢的场景。两个人在车厢中的对话很值得玩味。为了缓解气氛詹姆斯讲了一个可乐的笑话，但是这个笑话朱丽叶早已听过，她打断了他的进程，并认为这个笑话的重点就在于笑料。而詹姆斯则认为这个笑话的重点是其中包含的寓意。在詹姆斯的观念中，赝品和正品并没有区别，赝品同样具有启迪人心的效果，因此笑话的意义在于其中包含的启迪人心的寓意，与其“笑果”如何并无太大关系。之后詹姆斯又讲到柏树，他认为每一棵柏树由于它的“原创性、美、年龄、功能性”，都可以称之为艺术品，只是没放在艺廊里陈设。朱丽叶对他这段分析的回答是：“说得好，怎么不写在书里？”进博物馆之前詹姆斯侃侃而谈儿童话语中的哲学，朱丽叶的回应依旧是：“怎么不写在书里？”作家和读者之间的尴尬达到了顶峰。

第二个回合：缪斯波琳妮亚议题，迸发的小火花。

著名的《缪斯波琳妮亚》在五十年前才被证明是一件仿品，这件仿品自从被一名铁匠仿制完成之后就获赞无数。这就从赝品和原作的议题，引申到了另外一个议题：人们在知道这是一件仿品的情况下，还会去赞扬它吗？

朱丽叶觉得人们必须知道原作在何处，原作的艺术价值是无可取代的，而詹姆斯在听完朱丽叶的讲解之后说，原作只是复制画中女孩的美貌，女孩才是真正的原作；同理可证，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也是复制了焦孔达和她的微笑。

这个观点早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就已经在他的“模仿说”里阐述过，他著名的“影子的影子”理论：感性世界才是真实的，现实世界是感性世界的摹本，艺术作为现实世界的摹本，离真实的感性世界更远，是“摹本的摹本”。

在詹姆斯看来，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原作”，赝品也是原作。

咖啡馆里的对话是两人关系的转折点。原本只是想了解詹姆斯创作“原作”——灵感——的朱丽叶，在詹姆斯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詹姆斯的灵感来源于一个自顾自走的母亲和她欣赏雕塑复制品的儿子之间的对话。在这一段中我们可以看到，朱丽叶倾听詹姆斯讲话的眼神中包含了读者的认真，以及对自我现状的审视，她哭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冷冰冰的作家-读者转换到了带有人情味的“朋友”。

接下来咖啡馆老板娘错把詹姆斯当做她的丈夫，朱丽叶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并且邀请詹姆斯玩这个“原作与赝品”的游戏。

我们可以看到朱丽叶慢慢地从对“赝品”的排斥，到被打动，从而对扮演游戏乐在其中；而詹姆斯的情感一直以来没有多大的波动，一位坚持自己观点的作家。一对新婚夫妇也把他们当做是丈夫和妻子，邀请他们一起合照，朱丽叶欣然前往，詹姆斯却百般推脱。在广场上那段关于雕塑的艺术本体的讨论，直接上升到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詹姆斯的固执令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次尴尬了起来，而缓解这次尴尬的是一位男性游客（当然也把他们当做了一对夫妇），他告诉詹姆斯，“我认为她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你走在她身旁时，把你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于是在他们走向饭店的路上，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这个搭肩的动作，宣告了詹姆斯真正地参与进了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中。

第三个回合：副本与真实的斡旋，假做真时真亦假。

游戏开始，詹姆斯作为朱丽叶丈夫的副本出现，设定的时间和场景是结婚纪念日的约会。在现实中，朱丽叶的丈夫是一个不顾家、不在乎她感受的人，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已所剩无几。

于是詹姆斯从抱怨“吃饭时间不早不晚”，到斥骂劣质红酒，到与精心打扮过的“老婆”互相拌嘴，真实地还原了朱丽叶夫妇之间的状态。朱丽叶沉浸在这个游戏中，她的情绪波动得明显，从阿巴斯的正反打手法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从约会的兴奋到意识到现实的崩溃。

在现实生活里，朱丽叶是爱她的丈夫的，她说：“你没看到我把口红也卸掉了。就算我搽口红，戴耳环也没用，问题是你眼里没有我，但我一闻就知道你换了古龙水。你今天可以为了我刮胡子，为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这是习惯。”

当詹姆斯拒绝朱丽叶的挽留，最后酒店房间的灯渐渐亮起，他走出镜头，两个人之间的游戏也结束了，朱丽叶心中对婚姻的最后一丝希望的火光也熄灭了。最后的对话是这样的：

朱丽叶：留下来，留下来陪我，这对我们彼此都好。
詹姆斯：我说了，我九点要到火车站。
朱丽叶：我知道，詹姆斯。

两个人之间有没有产生爱情呢？似真似假，我们无法判断是真实的爱还是游戏中的爱。朱丽叶沉浸在这个婚姻副本的游戏中，从游戏里明白了现实；相反，詹姆斯一直都是在配合她完成这次游戏。最后那句“我九点要到火车站”是游戏中作为丈夫对妻子的拒绝，也是现实中詹姆斯的告别。

阿巴斯想要借这部电影表达什么呢？其实阿巴斯只是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思考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