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是看了贾樟柯的《海上传奇》,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文艺的讲历史的纪录片,觉得新鲜,但赵涛时不时出来走一走,实在不懂导演的用意是什么。接下来又看了《无用》和《东》,还是对这两部片子感受更多一些。
《东》2006年上映,讲述的是画家刘小东到三峡地区和泰国创作油画,选择工地上的拆迁工人以及曼谷的女孩子们为模特作画的过程。
在这部片子里,我看到的是对艺术创作以及艺术品于被记录者的意义的思考。
工人与那些女孩身上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有着时代的印记,刘小东想要通过他们的身体来表达这些,于是把他们画了下来。
但对于被记录者,艺术家表达的意义在哪里?
在拆迁的过程中,一位工人不幸遇难,画上极力呈现的生命力在现实生活中就这样顷刻间无声地消失了,刘小东画他们,却丝毫改变不了他们艰难危险的处境,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给逝者家人他拍的照片,留下一点逝者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印记,买点礼物,让孩子短暂地开心一下。
曼谷的那些“穿得很少的女孩子们”,背后也许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无奈。环境造就了她们,把他们放在社会中一个比较特殊的位置上,像其他各岗位上的人一样,他们也要工作、生存。其中一个女孩,家乡发了洪水,立即心急火燎地赶了回去。她们也重视家人,重视感情,但特殊的处境让她们很少表达感情,也缺乏关爱。刘小东的画表现出了她美丽的身体,动人的生命力,除此之外,不能让她灰暗孤独的生活发生一丝改变。
从被记录者的角度来说,艺术创作对他们也许就如在闲暇的时间里玩了一把牌、唱了一首歌一样,只是让枯燥的生活多了一点趣味而已,再没有其他意义。
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刘小东觉得“要试图通过艺术去改变什么东西真是很可笑的事……我活着要去表达我的观点,我可以借助他们的身体描绘他们来表达我的一些想法,还有我希望通过我的绘画能给他们一种,任何人都有的人的尊严。”
确实,艺术没有给这些底层人民带来任何改变,那尊严他们得到没有?尊严对他们来说是什么?可能连存在感都少得可怜,何谈尊严?逝者的妻子在镜头下都不敢表现出悲伤,邻居们甚至觉得有人来拍摄,有人来慰问,这是个热闹新奇的场面,每人脸上都是开心的质朴的笑容,没有人为逝者的离去感到难过,可能他们觉得没了就没了,大家不都一样渺小吗?只有父亲难以掩饰心中的悲痛。
就像刘小东画工人的时候,他们满脸茫然觉得不解,他们这种不出名没成就长得也不好看每天跟泥水打交道的人有什么值得被画的?他们这么卑微渺小,轻飘飘,说不定哪天就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在逝者的家里,刘小东哭了,不知道他是为自己无法帮助他们而流泪,还是为他们卑微脆弱的生命感到悲哀。
据说,以三峡拆迁工人为原型创作的油画后来卖出5700多万的天价,相比于工人冒着生命危险赚工资,艺术家的钱似乎来得轻而易举。而且,有人愿意用这么多钱去买一幅画,却不会拿这些钱为贫困地区捐助一所学校或者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好让贫困家庭的孩子们不再重复上一代的悲哀。有几个人会去关注艺术品背后的人和事呢?
作为被记录者,也可说是艺术创作的直接参与者或者艺术作品的主角,他们都没能从艺术中得到什么,那更多只是艺术的接受者或连艺术都接受不到的普通人,艺术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这也正是《无用》在寻找的答案。
《无用》2008年上映,以服装设计师马可参加2007巴黎春季时装周为中心事件,讲述了分别在广州、巴黎、汾阳三个地方所发生的故事。
广州的服装生产车间里,流水线上的工人像一架机器一样工作着,包括吃饭、生病也是默默地,没有欢笑也没有悲伤,他们的生活就是流水线,而他们是这条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商品,是工业化社会生产出来的商品。工业化让传统的手工业者失了业,也让大批没有专业技能的人涌进工厂得以就业。
在马可眼中,工业制成品缺少与自然的互动缺少人的温度,因此这些被批量生产出来穿在大多数人身上的衣服是没有艺术价值的。她要在制作的时候赋予衣服情感,从而让它成为艺术品。
人工编织首先让衣服多了一份人的心意在里面。然后还要有历史,马可觉得有历史有经历的东西总是充满魅力,所以她把衣服埋藏到土里,让衣服拥有大自然和时间的印记。在展出时,为营造一种出土文物的感觉,模特穿上有温度有经历的衣服后,脸上身上还要涂抹厚厚的灰,像兵马俑一样,似乎每一个细节都是历史的厚重,每一处破损都是时间的沉积。
马可追求的是让服装回到原本的朴素魅力中,让人们被过分刺激的感官恢复对细微末节的敏感。“我不满足于服装在生活中的实用性和装饰性,我深信最伟大最高尚的创作动机,应该是出于关心人。”马可要用反实用反消费“有历史有温度”的衣服去关心人,那就看看马可关心的人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看看劳苦大众如何接受艺术的关照。
在黄土与煤灰漫天的山西汾阳,破旧的裁缝店已经不再为人们做衣服,只是做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也很少有人光顾。一位曾经的裁缝,由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衣服比自己做的要便宜很多,做这一行当已无法维持生计,后来只能转行当了矿工。传统的手工业也随着大量的手工业者的转行正在慢慢消失。
在煤矿工作极其危险,除此之外整个人从里到外会被煤染黑,洗澡洗衣服只是洗去了看得见的煤灰,那些吸到肺里的就永远留在了身体里。他们当中也许没人喜欢这份工作,却不得不做。
在马可那里,手工编织、泥土的印记、涂满身体的灰,是温度是历史是艺术,衣服在生产他的人手中有了厚重感。在劳动人民那里,翻不完的黄土地、流不尽的汗水与洗不掉的污垢,是落后是无奈是他们极力想要摒弃的东西。而他们的衣服都是机器成百上千件生产出来的,汗水、烟火气,也许还有眼泪赋予衣服温度和故事,衣服在穿的人身上有了厚重感。那位大姐喜欢身上的粉衬衫,不是因为里面包含了多少艺术家的思想,也不是感受到了来自制作者的情感,而是因为那是丈夫给她挑的。马可说她注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式的情感与故事,可衣服的意义在“慈母”,而不在手工。
有一篇文章叫做《保洁阿姨教你鉴别艺术》,写的是一位英国当代艺术家用垃圾创作的装置艺术作品被保洁阿姨果断地收走扔掉了,原因很简单,阿姨觉得这就是一堆垃圾而已,这是随处可见的场景,处理这些是她每天的工作。可见普通人与艺术家对于艺术的认知,有时不仅仅是不同,而是完全相反。
记得在798看到过一个装置,叫做“天地初开”,是一个实心的像陶罐一样的东西,外面用小小的长方体砌了起来,最上面有几块被剥下来,散乱放着。旁边也没有说明的文字,我看来看去,真是看不懂。
那艺术对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劳苦大众们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工业与手工业到底是劳动人民之间的较量,是农民与农民工和工人之间身份的转换,艺术不参与其中,就像那些国际时装周T台上展厅里的一件件艺术品终究不会穿到劳动人民身上一样,这是劳动人民无法接近,即使接近了也无法理解的艺术,他们生活在这之外,因此,艺术不会为他们带来改变。
想要改变,仅靠单纯的记录与模仿是难以做到的,只有参与到里面,做一些实际的事情,改变才有可能发生。例如《生于红灯区》那部纪录片,主角是出生在加尔各答妓院的孩子们,如果导演只是记录下他们悲惨的可以一眼望到头的生活,那悲惨绝对会毫不受影响,自顾自地疯狂生长。而导演是参与到了他们的生活里,帮助他们学摄影、进学校、带去美国学习。虽然8个孩子里最终只有2个孩子的命运因此而不同,可好的改变毕竟在发生。而这个行为不是艺术。
对于被记录者,艺术无法改变什么。对于底层的劳动人民,艺术无法改变什么。那对于能接触到艺术的广大中高层人民来说,艺术又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改变?如果仍然是一成不变,艺术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刘小东在一次讲座中说“没有答案的交流是最重要的交流”,也许对艺术意义的寻找也一样,正是这些没有答案的寻找,才促使我们不断思考,又不断开始新一轮的探索,在这个过程中的收获可能大于答案本身。

(2006)

又名:Dong

上映日期:2006-11-18(中国香港) / 2006-09-05(威尼斯电影节)片长:66分钟

主演:刘小东 / 

导演:贾樟柯 / 编剧:贾樟柯 Zhangke Jia

东相关影评

二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