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用比较通俗的方式说吧。


很久之前我和一个写文章的朋友深夜聊天,他说最近感情不顺,和恋人的关系颇多危机,所以心烦失眠。我安慰他,如果不能挽回,也算是又一篇题材,尽管失恋,好歹刺激灵感。他当时为我的说法深深绝倒,大概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吧,一个人在失恋的时候怎么能够想到将这段伤心事作为创作素材,除非他对感情的投入并不真诚,这种和自身有关的故事,多数都是后来梦回难解心结才能写下。


这不算一次有效的劝慰,但我的确是如此想,每每遇见挫折或不那么幸运的遭遇时,总是想着,最坏也能得到一些不错的标本。失恋自是不必说,比如亲人亡故,路遇不测等等,只要想着再悲惨的事情都不失为一篇好素材,就会顿觉胸中宽慰,好像事事都可置身事外,像观察标本那样冷静对待着自己的人生,仔细想来,其实也是不幸给予我们的最好馈赠。


今天晚上看《阿基里斯与龟》,北野武的电影,荒诞,童真,又说不出的悲凉。

阿基里斯永远都追不上龟吗?是否就像艺术家永远追不上艺术本身。


真知寿幼时家境优越,有绘画天分,不管是念书还是在家都深得老师和长辈的赏识。然而随着父亲忽然破产上吊身亡,母亲将他寄养在乡下穷困凶恶的叔叔家,乡村学校的老师粗暴专横,真知寿的生活环境和过去相比,是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但这个小孩带着画板从城市到乡村,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对叔叔的打骂也无动于衷,甚至对母亲的自杀都无动于衷。唯一继续的就是绘画。他将母亲的遗容画出来,一半淌血的面孔,他像对待标本一样在对待他人生里的不幸事件,我忽然有种很强烈的认同感。


坦白说,我与家人关系甚笃,也曾设想过他们如果意外亡故,对我来说肯定是难以承受的打击。但同时我也想到,假使将这种悲伤投入在写作中,恐怕会有超出想象的爆发力,写出比以往更深刻更具备意义的作品。不能说因为这样我就会盼着生命中不断发生不幸的事件,但我想我非常了解影片中的真知寿,正是有了这样的寄托,好像亲人的过世也变成了可以接受的事情。


随着真知寿渐渐长大,绘画不停,他在工厂做工,进入专门的绘画学校学习,尝试以各种方式作画。形式是夸张的,开着载满颜料的车撞击在墙壁上,让颜料自然地喷射出来,有同学因此意外身亡,还有一个同学在酒后夜归的路上忽然从旁边的栏杆纵身跳下,后来他与能够理解他的女人结婚,大半辈子两人都在做各种匪夷所思的绘画练习,与拳击手对打,深夜涂鸦……哪怕女儿被耻笑,离家,最后成为一名妓女。都没能阻止他在绘画这条路上一路狂奔。


我又想到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那位画家,他们同样没有天分,同样不被认可,同样顽固,同样执着。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将这种无望的对艺术的追逐进行到底,除非他够无情,够冷血,能够甩开一切,将所有的所有都视作标本,以全部生活的营养供给于最虚无的创作,所以同时他又是深情的,对于那唯一的作为喷发点的绘画。


女儿死掉之后,妻子忍无可忍地离开了他。经过了短暂的消沉,甚至尝试过自杀,但最后仍旧活了下来。他还是画着,没有停(会因此停下才怪呢!),开车到郊外的小木屋,用火点燃了稻草,画火焰旁边的向日葵,然后被全身烧伤送进医院。最后他在路边以20万日元卖的那只破烂的罐子,大概就是艺术的象征,对有的人来说,它就是个垃圾一文不值,但对有的人来说,它重过生命。


妻子回来了,站在他面前笑,说我们回家吧。


很喜欢北野武的电影,总是有这样悲凉但温暖的结局,其实对于一个被艺术选中不幸又没有天分的创作者来说,这种结局往往是奢侈的,理想化的,而我也很明白,不管妻子回不回来,他还是会画下去,对于一个选中的人来说,他一直在追赶中,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影片的最后,我只能这样想,不管阿基里斯有没有追上龟,这追逐的人生,也算是一棵漂亮的标本了。














阿基里斯与龟アキレスと亀(2008)

又名:画狂师(港) / Akiresu to kame / Achilles and the tortoise

上映日期:2008-09-20(日本)片长:119分钟

主演:北野武 Takeshi Kitano/樋口可南子 Kanako Higuchi/柳忧怜 Yûrei Yanagi/吉冈澪皇 Reiko Yoshioka/麻生久美子 Kumiko Aso/伊武雅刀 Masatô Ibu/大杉涟 Ren Ohsugi/大森南朋 Nao Omori

导演:北野武 Takeshi Kitano编剧:北野武 Takeshi Kit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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