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8-19
影刻 • 阿基里斯与龟:梦想和现实间，是阿基里斯与龟的距离
《阿基里斯与龟》(2008)在北野武导演的作品年表中，上承《导演万岁！》(2007)，下接《极恶非道》(2010)，也系其“自省三部曲”中的第三部。不同于《导演万岁！》疯狂肆意地自我解构、类型糅杂，《阿》有着极为流畅的线性叙事，且观众接受度也强得多，但其作者自我指涉性与前者一脉相承，仅是由对导演身份的自嘲，迁移到一个画家的平生（作画即是北野武本人的一大嗜好），亦同是对艺术创作者的透析与反思。
《阿》的主人公真知寿终其一生坚持画家的梦想，影片也是讲他一路追梦的历程——同是关于“梦想”的主题，不免让人想起北野武早期的作品《那年夏天，宁静的海》，其中的冲浪梦，极为纯粹唯美，连主角举着冲浪板步于海滩边，也极富庄重的仪式感，就算是看似悲剧性的结局，亦意识流地诗意浪漫。反看《阿》，真知寿对艺术的追求，就像影片名的象征，看似近在咫尺，却永远只差一步。诚然，由此也可一窥北野武创作心态经过岁月磨砺的转变。
真知寿对画画的狂热近乎偏执，童年时期即天天作画，满屋子挂满虽稚嫩却想象力流畅的画作。上课埋头作画不听讲，家破人亡仅带走画具，连被寄养于穷苦的亲戚时，还忘我地用谷物画鸡，待到成年也通过奋力打工换取学费学画。这种执着初看当然觉得难得又动人，阻滞交通、延误送报这类小摩擦也仅对人物的动机有略微的不满（毕竟他的任性本质是自私的，置他人利益于虚设）。
随着故事发展，事态就逐渐失控崩坏。真知寿绑架了妻子的青春，令她长年身任创作助手并听命一切无理要求。面对妻子的抱怨“我晚上跟你去画画，白天去工作，我何时可以睡觉？”，也只是淡淡地回句“算了吧。”更过分地，他还让女儿打工挣钱补贴家用，受尽同学嘲笑，被逼得离家出走。他在停尸房里用口红涂满女儿苍白凝固的面容，覆面巾于上“艺术创作”，更是把戏剧冲突推向高潮，人物已疯魔至扭曲——妻怒吼：“你根本不是人！”
或许，某种性格或信念单纯得彻底（例如忠诚、热爱、宗教信仰），不经入世理性的权衡，反倒会有骇人的力量，比如梦露主演的《巴士站》里，英俊的男主单纯如白纸，初看认为憨直地可爱，而后理直气壮地作出绑架梦露以夺爱的蠢事；《苦路十四站》里，少女恪守教义以至殉道献身，但她实际上无暇善良地动人。
《阿》的悲剧性是最大化的，人物的命运都直截地引向死亡。北野武的叙事编排能力极强，往往运用凝炼有力的几个镜头交代角色状态的突变，没有赘余且饱含张力。上一个镜头还是平淡或轻松的状态，下一个镜头就猝不及防地定格在角色的惨死之状，或上吊，或跳桥，或断崖的大远景，或阴冷的停尸房。
北野武这样去安排角色，对真知寿的态度应是讽刺大于赞同的，且真知寿也在一定程度上投射了自己，就像《导演万岁！》里反复转型却愈拍愈烂的北野武，有种自毁式的嘲讽，真知寿面对死亡皆保持着超乎寻常的漠然面孔，也与《导》里始终面无表情一遇麻烦秒变木头的北野武非常相像。但北野武善用诙谐出彩的黑色幽默去调解悲剧色彩（毕竟是出喜剧），与现实脱节的荒诞剧情也会削弱代入感而引人发笑，但我看着还是感到无限的悲凉啊……
让人诧异的是，面对真知寿这样的偏执狂，他身边的各色人等却有着近乎超然的温情和善意。身为富家子弟，父亲放纵地让其沉迷于艺术创作，学校里的老师亦不骂他不听课而谆谆言之“就这样继续坚持下去吧！”被寄养于乡下时粗俗野蛮的亲戚看他对画画如此狂热也不再阻止。多次停于送报半途作画被客人骂，老板仅是轻浅地劝责了句“你要画画可以，但要等报纸都送完后再画嘛。”尤其是善良美丽的妻，自信“我能懂他的艺术”，钦慕其创作才华并嫁给他，而且还相助丈夫作画十几年不变，去别人家闸门涂鸦，让拳击手一记记重拳地把颜料涂满全身，直至压丈夫的头溺于水体验“死亡边缘”被怀疑谋杀拉进警局，才终于身心疲惫无法支撑。不禁频频感叹，能有这么理想的环境去一直从事热爱的事业，旁人还在物质精神上支持你，该是多么幸运且幸福的事啊！北野武镜头下的这些人物也给故事灰暗的基调注入了无限温暖。
才华横溢的北野武为影片创作了一百多幅画作(在《菊次郎的夏天》与《大逃杀》中也有他的手笔)，他们也象征了真知寿创作路上“阿基里斯与龟”式的追逐。风景画、抽象派、波普风格、名家模仿、行为艺术、街头涂鸦、社会议题概念、综合材料（北野武真的是全才啊！）——真知寿一直追逐着潮流，时兴却永远在更迭。
真知寿永远处于被动，一昧听从画廊老板的指示，也总是邯郸学步，仅抓住一个概念而缺乏深刻独到的见解，例如赤脚浸染黑色颜料，踩踏非洲版图(寓意被白人踩踏的非洲)，被老板斥责“像被黑人踩过一样，而且白人该穿着皮鞋。” 缺了份灵性，纵有扎实的功底，工匠永远跟天才相隔不逾的鸿沟。
阿基里斯最终有没有追上龟？自杀未遂的真知寿，在路边捡到“绝处逢生”的生锈可乐瓶，摆在市集标价20万日元（相当于312人民币左右），自己则全身包裹绷带如木乃伊一般静坐——在艺术路上当然是完败了。忽然听见“请给我这个”，真知寿一抬头，站在面前的竟是妻子，柔和地笑着说：“我们回家吧。”（悠扬地弦乐更是把情绪推向了高潮）——这幕真的融化透了悲剧轮回，有着让人骤然泪崩的无尽暖意啊！
最终，真知寿将可乐瓶丢掷，挽着妻子的手， 漫步在回家路上。“然后阿基里斯追上乌龟了。”
《阿》的主人公真知寿终其一生坚持画家的梦想，影片也是讲他一路追梦的历程——同是关于“梦想”的主题，不免让人想起北野武早期的作品《那年夏天，宁静的海》，其中的冲浪梦，极为纯粹唯美，连主角举着冲浪板步于海滩边，也极富庄重的仪式感，就算是看似悲剧性的结局，亦意识流地诗意浪漫。反看《阿》，真知寿对艺术的追求，就像影片名的象征，看似近在咫尺，却永远只差一步。诚然，由此也可一窥北野武创作心态经过岁月磨砺的转变。
真知寿对画画的狂热近乎偏执，童年时期即天天作画，满屋子挂满虽稚嫩却想象力流畅的画作。上课埋头作画不听讲，家破人亡仅带走画具，连被寄养于穷苦的亲戚时，还忘我地用谷物画鸡，待到成年也通过奋力打工换取学费学画。这种执着初看当然觉得难得又动人，阻滞交通、延误送报这类小摩擦也仅对人物的动机有略微的不满（毕竟他的任性本质是自私的，置他人利益于虚设）。
随着故事发展，事态就逐渐失控崩坏。真知寿绑架了妻子的青春，令她长年身任创作助手并听命一切无理要求。面对妻子的抱怨“我晚上跟你去画画，白天去工作，我何时可以睡觉？”，也只是淡淡地回句“算了吧。”更过分地，他还让女儿打工挣钱补贴家用，受尽同学嘲笑，被逼得离家出走。他在停尸房里用口红涂满女儿苍白凝固的面容，覆面巾于上“艺术创作”，更是把戏剧冲突推向高潮，人物已疯魔至扭曲——妻怒吼：“你根本不是人！”
或许，某种性格或信念单纯得彻底（例如忠诚、热爱、宗教信仰），不经入世理性的权衡，反倒会有骇人的力量，比如梦露主演的《巴士站》里，英俊的男主单纯如白纸，初看认为憨直地可爱，而后理直气壮地作出绑架梦露以夺爱的蠢事；《苦路十四站》里，少女恪守教义以至殉道献身，但她实际上无暇善良地动人。
《阿》的悲剧性是最大化的，人物的命运都直截地引向死亡。北野武的叙事编排能力极强，往往运用凝炼有力的几个镜头交代角色状态的突变，没有赘余且饱含张力。上一个镜头还是平淡或轻松的状态，下一个镜头就猝不及防地定格在角色的惨死之状，或上吊，或跳桥，或断崖的大远景，或阴冷的停尸房。
北野武这样去安排角色，对真知寿的态度应是讽刺大于赞同的，且真知寿也在一定程度上投射了自己，就像《导演万岁！》里反复转型却愈拍愈烂的北野武，有种自毁式的嘲讽，真知寿面对死亡皆保持着超乎寻常的漠然面孔，也与《导》里始终面无表情一遇麻烦秒变木头的北野武非常相像。但北野武善用诙谐出彩的黑色幽默去调解悲剧色彩（毕竟是出喜剧），与现实脱节的荒诞剧情也会削弱代入感而引人发笑，但我看着还是感到无限的悲凉啊……
让人诧异的是，面对真知寿这样的偏执狂，他身边的各色人等却有着近乎超然的温情和善意。身为富家子弟，父亲放纵地让其沉迷于艺术创作，学校里的老师亦不骂他不听课而谆谆言之“就这样继续坚持下去吧！”被寄养于乡下时粗俗野蛮的亲戚看他对画画如此狂热也不再阻止。多次停于送报半途作画被客人骂，老板仅是轻浅地劝责了句“你要画画可以，但要等报纸都送完后再画嘛。”尤其是善良美丽的妻，自信“我能懂他的艺术”，钦慕其创作才华并嫁给他，而且还相助丈夫作画十几年不变，去别人家闸门涂鸦，让拳击手一记记重拳地把颜料涂满全身，直至压丈夫的头溺于水体验“死亡边缘”被怀疑谋杀拉进警局，才终于身心疲惫无法支撑。不禁频频感叹，能有这么理想的环境去一直从事热爱的事业，旁人还在物质精神上支持你，该是多么幸运且幸福的事啊！北野武镜头下的这些人物也给故事灰暗的基调注入了无限温暖。
才华横溢的北野武为影片创作了一百多幅画作(在《菊次郎的夏天》与《大逃杀》中也有他的手笔)，他们也象征了真知寿创作路上“阿基里斯与龟”式的追逐。风景画、抽象派、波普风格、名家模仿、行为艺术、街头涂鸦、社会议题概念、综合材料（北野武真的是全才啊！）——真知寿一直追逐着潮流，时兴却永远在更迭。
真知寿永远处于被动，一昧听从画廊老板的指示，也总是邯郸学步，仅抓住一个概念而缺乏深刻独到的见解，例如赤脚浸染黑色颜料，踩踏非洲版图(寓意被白人踩踏的非洲)，被老板斥责“像被黑人踩过一样，而且白人该穿着皮鞋。” 缺了份灵性，纵有扎实的功底，工匠永远跟天才相隔不逾的鸿沟。
阿基里斯最终有没有追上龟？自杀未遂的真知寿，在路边捡到“绝处逢生”的生锈可乐瓶，摆在市集标价20万日元（相当于312人民币左右），自己则全身包裹绷带如木乃伊一般静坐——在艺术路上当然是完败了。忽然听见“请给我这个”，真知寿一抬头，站在面前的竟是妻子，柔和地笑着说：“我们回家吧。”（悠扬地弦乐更是把情绪推向了高潮）——这幕真的融化透了悲剧轮回，有着让人骤然泪崩的无尽暖意啊！
最终，真知寿将可乐瓶丢掷，挽着妻子的手， 漫步在回家路上。“然后阿基里斯追上乌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