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近来抱怨身体疼痛，去医院一查，肝癌，晚期。医生说不建议治疗了，快的话两个月，乐观的话半年。他的女儿不愿让他知道实情，于是医生只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回家好好休息。

同样被蒙在鼓里的还有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奶奶九十多岁了，前两年身体还算硬朗，能笑能跑，只是耳朵听不大清。但今年身体状况急转直下，食量比以前小了很多。我爸说奶奶一天中有些时段会进入神志模糊的状态，开始说胡话，说有人在后面追她，有人想要害她。医生说这是脑萎缩，在九十多岁的老人中属于常见现象。

“唉，可能是年纪越大反而越怕死了”，妈妈在视频那头叹息道，“我以后不会也这样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没有望向我，而是望向了其他什么方向。“不会的…”，我的喉咙哽住了，除了这三个字以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刻我很想穿过手机屏幕，过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

“你们觉得真的能瞒得住奶奶吗？如果两个月见不到她儿子，难道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我爸在那头沉默不语，“先能缓则缓吧，奶奶现在状态不太好，不要让事情搞得更复杂了”，片刻后他说道。
“我觉得你们应该告诉大伯他的情况，也许他还有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你们不能让他稀里糊涂地度过最后这几个月。你们应该给他时间和心理准备，让他好好地告个别，完成告别的这个仪式，对他自己和亲人都是一种宽慰。” 我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我察觉到我的语调里带有愤怒。

五年前外公病重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骗我外公只是重感冒而已。直到最后，才匆忙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家，理由居然是不想耽误我考雅思，说这也是外公的意思。雅思，去他妈的雅思。我终究是没有赶上见外公的最后一面。外公的突然离世是一件我至今难以接受的事，因为我从来没有好好完成和外公告别的这个过程。在我心中外公一直只是感冒，怎么突然有一天就告诉我我没有外公了呢？

我不忍心再和爸妈说下去，他们知道这件事伤我有多深，我也知道他们为这件事而深深地自责。现在类似的事情又要在这个家庭里重演一次，只不过主角换成了大伯和奶奶。电影《别告诉她》哭过笑过之后，片尾出现了导演本人的奶奶的影像和一行小字「奶奶确诊癌症已六年，至今仍然健在」。这样的结局实属幸运，而奇迹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患者还是要不可避免地走向必然的终点。我对是否应该告知临终之人其自身的病情没有决定性的看法，但是请一定要告诉患者的亲人们，因为剥夺亲人在心中和临终者好好告别的权利，实在是太残忍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