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少女出走与中年人的不知所措
文︱贾谬
家庭是社会是伟大的发明。社会这个庞大的机器,它所要求人的一切都不动声色地在具体而日常的家庭生活中完成了。家庭的组建——结婚,家庭的维持——工作(中国有更为理所当然的说法“养家糊口”),家庭的目的——子女,家庭的延续——子女成家……闭环而结链,完美!
安哲的电影《养蜂人》开头将镜头对准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其国家背景、文化背景都不重要,因此具有了人类的一般性。影片的开始是一段没有喜庆色彩的婚礼,他的女儿出嫁了。婚礼结束后,妻子去了儿子家,帮忙照顾孩子。他也办理了退休。这种生活境况,几乎是所有中年男人的现实。
这一现实意味着,社会系统所赋予个人的全部生活目标——结婚、工作、养育子女、子女成家——已经结束。中年男人,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从社会意义上,其实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如果是在传统中国,中年以后,还可以盼一个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天伦之乐,贻养天年。然而,在现代社会,中年成为社会体制的一个BUG,在完成社会所赋予人的所有生活目的之后,中年人所面临的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茫然——意义的真空。
好在,传统还有遗留,他的家庭传统是养蜂,父亲是养蜂人,他曾经也是。于是,他就这么自然地、没有选择地开动装满蜂箱的卡车,踏上了剩余的生命之旅。
这旅程本来也就那么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然而,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少女。
少女离家出走,流浪在路上。她被人抢了劫,却并没有惊慌。中年人从服务区回到驾驶仓,她正坐在副驾上,不容拒绝地搭个便车。中年人途中让少女下了车,看她搭不上新的便车,又让她回到了车上。
两人的关系从搭便车升级到“搭便房”。少女没有钱,便蹭他在旅舍开的房间住。
第一夜,两人在各自的小床上和衣而睡,秋毫无犯。中年人的身体早已沉睡。
第二天,中年人买食物回来,少女只穿个内裤,塞着耳机听音乐,自在无忌,吃完东西,少女感觉到中年人很不自在,这才穿上裤子。少女说,借一百块钱,出去买烟,没等到应答,便自己从中年人裤兜掏出钱就走了。少女并没有买烟回来,而是带来一个大兵。少女说,他第二天就退伍了,能不能留他住一个晚上,不等应答,便留下了大兵。
当夜,中年人还是和衣而睡,焦躁不安中听到床的吱呀和两人的喘息声,中年人坐起来,看着两人做爱,少女的眼光与他相遇。
在社会意义上已经死去的中年生命,他的情欲第一次遭遇了唤醒。
中年人的大女儿就是离家出走的,他一直想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出走。出走的本质,其实就是离开社会所赋予的意义。主动地离开意义的必然世界,在路上的偶遇中寻找意义,这就是流浪。流浪的终点,在偶然中确认必然,就是归宿。而被动的离开意义的必然世界,或者说被意义的必然世界开除,就是漂泊。
少女出走了,在流浪的路上与不同的男人做爱。性是一种流浪。而爱情是一种归宿。少女平时穿的是牛仔裤、运动鞋,流浪的装束,而她的背包里装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白色的皮鞋,算是极简的小礼服吧,这套小礼服隐喻着归宿,她想也许在路上有机会穿上。
中年人生命的死水终于动荡了,他粗暴地表现了对少女的情欲。少女不喜欢这样,但并没有离开他。他带她到餐馆喝红酒,她穿着白衣白鞋,他是她的归宿吗?归宿必须有一种稳靠感,无疑,少女在中年人那里有了这种感觉。但稳靠感不一定是归宿,所以少女没有喝红酒就离开了。他们回到借宿的剧院,在舞台上做爱。少女在激动中喊着“让我飞翔”,她依然在流浪的语境中。此时,中年人成为“召回”的一种隐喻,他是原来的意义世界对流浪的疑碍。在召回与流浪的张力中,少女疯狂地放飞身体。事后,少女穿上流浪的装束,离开中年人,沿着铁轨走了。铁轨是传统在现代的流浪。
放蜂的中年人,在山坡上掀翻了一个又一个蜂箱,倒在了蜜蜂的轰鸣声中。放蜂的行程本来是追逐春天的旅途,对中年人却不是,除了与少女的偶遇,他按计划见了一个又一个老朋友,然而,对生命的留恋终是惘然。情欲的唤醒也是没用。
如果,中年人从少女身上得到的不是情欲的唤醒,而是流浪的召唤呢?流浪也许找不到新的意义,但至少是生命的一次重新出发吧。

养蜂人Ο μελισσοκόμος(1986)

又名:O melissokomos / The Beekeeper

上映日期:1986-09(威尼斯电影节)片长:122分钟

主演:马塞洛·马斯楚安尼 / Nadia Mourouzi / 塞尔日·雷吉亚尼 / Jenny Roussea / Dinos Iliopoulos / 

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 编剧:Dimitris Nollas/Theo Angelopoulos/Tonino Guer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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