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工整、有技巧、克制的作品,我喜欢诗意的、复杂的、有浓烈个人色彩的作品。无疑《青梅竹马》是符合后者定义的。我不够了解导演,这是我看过的他的第一部作品(如果优酷上阉割版的《海边的一天》不算的话),但我完全能沉浸在片子独特的魅力中,这是个正在衰落的城市,即使也正在新生,没有方向、迷茫的新生。

标题新与旧、男与女起的实在俗气,但这确实是我试图理解的问题。阿隆和阿贞两个角色,从人的复杂程度来说,是阿隆更好一些。他面临很多困境,正如这座城市所面对的那样。侯孝贤饰演的阿隆,有张隐隐作痛、不开心的脸,情绪也好似老牛拉破车,鲜少泛起波澜,但这种木讷背后,却又能感受到隐约的通透。他怎么死了呢?他怎么是这样死的呢?死的这么突然、这么仓促,戏里戏外的人都还没做好准备。我想明白他是怎么死的。

在他们的少年时代里,阿隆是光芒耀眼的国手,阿贞是望着他水壶挂在身后一摆一摆回家的平凡少女。阿贞甚至称不上平凡,平凡常常有种安稳的意向,但阿贞家里有经常打骂她的父亲,和在父亲面前软弱无能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妹妹,用无依无靠来形容更贴切。父亲的暴戾在阿贞成年后还颇能显现,在阿隆和阿贞一起回家后,父亲只和阿隆交谈,让阿贞端茶倒水,最绝的是,父亲的勺子碰掉了,他甚至都不屑扫地上一眼,伸手就把女儿的勺子拿了过来。阿贞一看就是惯常遭受这种待遇的,弯下腰把勺子捡了起来,捏在手里,没用。

两人完全不同的少年时光,再加上本就不会相同的个性,即使是多年的青梅竹马,也不会轻易和谐的相处。阿贞在糟糕的环境下长大,但是要强好胜,更懂得自立的道理,贷款买了大房子。在辞职后,她也几次三番给之前的老板打电话、留言,果然在老板重新要在台北做生意的时候,第一个就联系了阿贞。阿贞在旧世界时没能力,过的不好,她是奔跑、追赶着走向新世界的。

反观阿隆,他有家里留给他的大房子,有一辆车,有在美国做生意的姐夫,他轻易有了阿贞努力很久才有的东西,却不愿意走出来,以一种自闭的形式把自己隔绝在新世界中。他没有遭遇阿贞遭遇的一切,所以对旧世界格外地遵从。他对阿贞爸爸呼来喝去女儿毫无反应;即使可以拒绝,他也坚持先看老师和阿贞爸爸下棋才陪阿贞;他以过去熟人式的人际交往,毫无原则地借钱给阿贞父亲,甚至揍朋友赌博的妻子。

整个影片我最难以接受的一个情节是,阿隆在和阿贞吵架后竟然去赌博,一晚上把自己的车输光。谁说男人理智,阿贞即使和妹妹出去玩,遇到心猿意马的弟弟,也能在最后头脑清醒地回到现实生活。阿隆看似称得上有情有义,但这实际上是在履行旧世界的身份职责,好面子和讲义气。这固然不全都是假的,但确实,阿隆只能和故人相处,他和过去不认识的人交往几乎处处碰壁,这很难不归咎于他自己不愿走出旧世界上。

这座新与旧的围城是这样形成的。拿着旧的东西越多,越不舍得舍弃,明知道走向新的一面越早越有希望,但被手里的东西困住了。时间愈久,愈发觉得失落,围城也愈发高而壮,因为这时的放弃,不仅是失去手里的,还失去了这段时间别人在新世界积累的。

结婚和移民美国固然不能够真正解决问题,但阿贞至少在想解决问题,她在想活着的事情。阿隆一番言语,看似看明白了,但如果答案是问题无解,那不就只有死了吗?到这里,之前的种种对比,都走向了另一个层面,选择继续和选择结束。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又是一句俗气的引用,但实在再贴切不过了。我想到侯麦在《慕德家一夜》里讨论的话题,历史,或者说生活,是否有意义。历史很大概率没有意义,但如果它有意义,它带来的意义是无限大的。侯麦电影里的主角选择相信历史的意义,而阿隆没有。导演也就让他坐在街边的台阶,流着血,荒诞又孤独地死去了。


青梅竹马青梅竹馬(1985)

又名:Taipei Story

上映日期:1985(中国台湾)片长:120分钟

主演:侯孝贤 Hsiao-hsien Hou/蔡琴 Chin Tsai/柯一正 I-Chen Ko/吴念真/杨丽音 Li-Yin Yang/柯素云 Su-Yun Ko/林秀玲 Hsiu-Ling Lin

导演:杨德昌 Edward Yang编剧:杨德昌 Edward Yang/侯孝贤 Hsiao-hsien Hou/朱天文 Tien-wen 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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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