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的粉丝来说,没有哪段表演能比他在《巨人传》(Giant,1956)中油井喷发时的表现更有魅力了。《巨人传》时长为3小时21分钟,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最新电影《花月杀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与之相当甚至还要再长5分钟。在影片开始的时候,我们看到,几名奥塞奇族(Osage Nation,属印第安人)男子裸露着上半身,喷射出的石油如雨一般浇向他们,一组慢镜头记录着他们在这“油雨”中尽情地舞蹈,他们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这可能是整部电影中最愉快的场景。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石油在影片中的地位将被另一种“商品”取代,这种商品依托于人类特有的经验或手段而不断涌现甚至伴随着流血。
《花月杀手》的编剧是斯科塞斯和埃里克·罗思(Eric Roth),改编自大卫·格兰(David Grann)的同名非虚构作品。格兰在书中介绍了二十世纪初期俄克拉荷马州奥塞奇族对石油的发掘,以及奥塞奇族的土地所有者对钻井权的租售。1920年,一位记者在描述这个关于奥塞奇族财富的新发现时宣称:“必须要做点什么。”影片很快就揭示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奥塞奇族人穿着华丽服饰、坐在耀眼的汽车里的传统景象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斯科塞斯所创造的一种凄凉似的平静:镜头俯视,奥塞奇族人的尸体躺在床上,这样的镜头接连出现。通过旁白给出他们的姓名和年龄,并且均会附上一句“没有调查”。这似乎在告诉人们,如果他们被谋杀了,那么也不会有人在意。
你可能想知道,在所有这些人中,谁会是那个揭开层层面纱、带动故事走下去的关键人物。对于格兰而言,这个人就是汤姆·怀特(Tom White)。1925年,联邦调查局的胡佛(J. Edgar Hoover)派怀特来调查那些奥塞奇族人死亡的原因。怀特正直且公正,塑造了一个真正的英雄形象,他将一连串的证据拼凑起来,逐渐引导读者来到真相面前。电影中也有怀特(Jesse Plemons饰)这一角色,只是出场时间并不长,尽管普莱蒙(Plemons)演得很好,彬彬有礼、不屈不挠,但是银幕上所呈现的怀特与原著中的人物完全不同。相反,电影将镜头聚焦在欧内斯特·伯克哈特身上。可能会有人疑惑,为什么伯克哈特会成为那个关键人物。
一名导演忠于用某位或几位演员实乃一种难能可贵的特质。想想那些与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合作过的剧组,导演与其中的很多演员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关系,如果有变化,也无外乎在不同的影片中调换一下主角和配角的人选。例如,1957年,马克斯·冯·叙多夫(Max von Sydow)在《第七封印》中饰演一位中世纪骑士,后来他又在《野草莓》中饰演一名加油站服务员。斯科塞斯(在2010年的《禁闭岛》中用过冯·叙多夫)曾多次轮番使用德尼罗和迪卡普里奥(DiCaprio),其中的一些成果是惊人的。
迪卡普里奥实属一位少有的典范。在《纽约黑帮》(Gangs of New York,2002)和《无间道风云》(The Departed,2006)中,斯科塞斯越是让他陷入痛苦的角色中,迪卡普里奥就越是无法自由地发挥出他的优势,即孩子气。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漂泊,只有当他闲逛的时候才会真正的放松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最好和最令人信服的表演是2002年在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执导的《猫鼠游戏》(Catch Me If You Can)中的出色表现,斯皮尔伯格的用人眼光很精准,他发现了迪卡普里奥身上原本的轻松特质。而另一边,斯科塞斯却努力把他拖进黑暗中。要说他们最幸福的合作,那应该算是《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了,因为这一次,迪卡普里奥的任性没有被控制住。斯科塞斯放松了他的缰绳。
可以说,迪卡普里奥的活力被《花月杀手》复燃了。在一次驾驶中,他确实和德尼罗开了玩笑,不过,来听听他们讨论的话题:杀死一个叫亨利·罗恩(Henry Roan;William Belleau饰)的奥塞奇族男子。原计划是制造一场自杀假象,但却出了岔子。我们可能会忍不住地笑出来,他们似乎是斯科塞斯黑帮电影中的两个暴徒;与此同时,可怜的罗恩仿佛已经被遗忘了。这正是该片所面临的两难困境。尽管它旨在纪念一众土著人民的苦难,但视线还是会不断被拉回白人男性的轨道上——关乎情感的、社会阶层的甚至被合化法的。莫利患有糖尿病,伯克哈特逐渐怀疑他给她注射的胰岛素可能被做过手脚,然而,相比于莫利的日渐消瘦,镜头更多地聚焦在伯克哈特的困惑上。
《花月杀手》充斥着时动时静的片段,与交响乐的庄重相得益彰。压迫、复仇与反抗的主题在整部电影中不断上演和重现,还有一个奇怪的结尾,斯科塞斯自己也出现了。结尾处,他在一部老式舞台广播剧中扮演一名播音员,该剧重述了奥塞奇族谋杀案的传奇故事,还配上了传统的音效。不必多说,英雄自然是胡佛手下的那几名调查员。斯科塞斯是在声称,与这种俗套的闹剧相比,他重新揭示了案件最初的恐惧;还是他更谦虚地承认,他的电影只是重现这悲剧的翻版之一,永远无法完全理解或诠释它?也许下一次,会有一位奥塞奇族人重新讲述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