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3-19
碎岁 • 太阳照常升起:《太阳照常升起》是姜文最好的电影，也是罕见的诗性电影
《太阳照常升起》是姜文最好的电影，也是罕见的诗性电影
文/碎岁
按：此文写于《让子弹飞》上映之后，因为忘了姜文前两部电影的内容，所以只对比了《太阳照常升起》和《让子弹飞》。
有不少网友说《子弹》比《太阳》好看，或《太阳》不知所云烂片一部，不敢苟同。
《子弹》不仅没有超越《太阳》，反而有退步。《太阳》是一部近乎完美的电影，而《子弹》则瑕疵不少。《太阳》的空间是开放的意味是品咂不尽的，而《子弹》则余味不多。《子弹》是一部优秀的电影，但它仅是一部适时的、讨喜的电影，而《太阳》从某种意义上说则是一部超前的电影。
《子弹》没有《太阳》美。
《太阳》是我所看过的最美的国产电影之一，把它放在世界电影序列中，也毫不逊色。回放下开头，从疯妈的睡姿、头发、赤脚、到红土路与梯田，选景、造型、角度、神态、色彩，是无处不在的精致，精致到了传神，再到儿子飞向空中的算盘，跑过的林间小路，以及拖拉机、巨树和飘游的白云，又是不间断的美轮美奂……片子过饱和的视觉奇观，让人简直觉得奢侈。
第一节和第四节，几乎每帧都可以单独成为一件作品，这些插着翅膀的画面翩若惊鸿，如一席流水的盛宴。就摄影来说，相比《太阳》的苛刻，《子弹》显然有些放任自流，它完成了叙事的目的，却不能像《太阳》那样拥有一种独立存活的能力。相信很多当年去影院看《太阳》观众，都无法忘记那种惊艳。
《子弹》没有《太阳》叙事华丽。
《太阳》打乱时间顺序，四节穿插，达到的戏剧效果堪称惊喜，先用第一节与第二节分别叙述疯妈与儿子、梁老师与唐老师的故事，再让他们在第三节形成合流，最后用第四节去寻根溯源，全片悬念迭出，荡气回肠。
而《子弹》全用顺序，虽然紧张剌激、出其不意的情节依然可以抓住人心，但结束后回头再看，少的却是一种叙事才华带来的参与邀约。这不能不说是《子弹》商业大片定位带来的桎梏，因为要雅俗共赏，所以在叙事上要讲保险，要去适应喜欢把审美活动调到傻瓜模式的大众，这种桎梏最后斫伤的是观影中智力的调动指数，也是影片的质量本身——难度的下降就是艺术成就的下降。
《太阳》对懒散观众的冷漠，也成就了自身的骄傲。《太阳》没有传说中的那样难懂，甚至无解，只要你是一个有参与意识的观众，最多需要两遍，你就可以看明白。它需要的只是你的稍加留意，因为《太阳》的叙事并不凌乱，线索清晰，并贯穿始终；时间地点事件没有硬伤；镜头不散漫，没有多余，均在为故事与主题服务。相比之下，《子弹》则为了娱乐效果，有些桥段显得多余。
《子弹》没有《太阳》细腻、熨帖、深切。
《子弹》因为迫切于表达自己的立场和思想，故在人物的塑造上有些照题填空，细看《子弹》中的人物，好像都是作为典型角色的代表而存在，而非作为自在的人物本身而存在：张麻子代表着继续革命者，去上海的弟兄代表着告别革命者，花姐代表着被革命热情带动但不坚定的初级觉悟者，武智冲代表着革命投机份子……《子弹》的人物均有一定的脸谱化倾向，多以粗笔勾勒，也因此，片子看后更适合于说理，而不是动情。
《太阳》在人物的塑造上就自然得多，与环境接近一体，如疯妈和世外桃源般的村庄，根本就割舍不开。而由于天马行空的布景和叙事，《太阳》中人物的反常、情节的突兀非但不显得拧，反而显得合拍，它带来的解放是空前的，两个稍嫌复杂的人物（疯妈和唐老师）均得到了充分的发挥空间，一切的放肆也都得到了理解。《太阳》的高超就在于此，初看上去神龙见首不见尾，回头再看则是上天入地摇曳多姿，在疯疯癫癫与嬉笑怒骂之间解决问题，让你回不过神。
比较完这两部电影，再来聊聊《太阳》在表达什么。
《太阳》讲了一个令人伤感的爱情故事，一个热爱音乐的老师的最后时光，讲了出走、婚嫁、偷情、打猎，但它所要讲的并不止于个人命运在特殊时代中的浮沉……但它们是桥梁，它始终在往更远的地方走。这是一部解读空间甚广的电影，每个观众都可以给出自己的答案，自圆其说即可。比如，可以理解为是姜文向毛泽东及其时代的致敬。
姜文崇拜毛泽东，觉得毛泽东像摩西出埃及，并庆幸自己赶巧跟一批历史创造的英雄同时代活过。姜文喜欢谈酒，说他受不了这个猥琐的时代，一切都像水一样，平淡，无味，空空流逝，他想酿酒，他想重现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太阳》和他的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都可以看作他以毛时代给他的记忆当原料酿的酒。《阳光灿烂的日子》这个命名，曾遭受自由知识份子批评，毕竟将文革时代说成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严重政治不正确的。这一次，他还是我行我素大量采用太阳的意象，毛时代情结的根深蒂固可见一斑。
1976，一个可以让很多人念一遍就几乎颤抖的年份，姜文把《太阳》的故事安排在这一年，并安排两个主角（疯妈和梁老师）在夏秋之交死去，恐怕不是随意为之。疯妈那些反常的举动（不动声色地处理后事，告诉儿子他父亲是最可爱的人，烧掉信件，为儿子砌一座洞房），暗示着她已预知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她在这一年发疯，又在夏秋之际的某天突然正常，然后神秘消失。“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念白像是一句谶语。姜文让他们死去，似乎着意让他们为一个时代殉葬。
就思想性而言，《子弹》着眼点的确更高一点，因为它讲的是告别革命与继续革命，英雄的孤独与大众觉悟的艰难。但就艺术的完成度来说，《子弹》的确不如《太阳》完满。《子弹》是一台好戏，而《太阳》则是一首多情的诗。《子弹》的故事讲得精彩刺激，而《太阳》则让人萦怀和感动。
《太阳》的结尾漂亮得有点过分——原野、铁轨、鲜花、眼神清澈扎两个羊角辫的年轻母亲，浸在神奇光芒之中的洁净婴儿，还有那穿透一个时代的嘹亮呼喊：“阿辽沙，别害怕，火车在上面停下啦，天一亮他就笑啦——”然后，玉白色的太阳弹跃出地平线，久石让的旋律应时响起，那旋律清爽、健康、强劲、富有蓬勃之力——面对这样一部电影，我无法不多一份偏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