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有一个注定要被观众发好人卡的名字,剧情简介也很难概括为一句引人入胜的话,很容易被某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归类为“文艺片”。事实上,按照类型片的标准,这是一部标准的公路片,因为父母无暇照顾而由爷爷带大的哥哥,在爷爷去世后,终于答应跟弟弟回家过暑假,看望生病的妈妈。烈日当空,兄弟俩一人一匹骆驼,扛着干粮和水,走进沙漠,踏上漫漫回家路。

一般的公路片,除了嬉戏打闹,主人公多少都有一些心结要解。《水草丰茂》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奇葩的关卡要闯,这对从小就非常陌生又因为父母的差别对待而心生嫌隙的兄弟,从互相不理睬,为迷路而争执,缺水的时候为了是否给快死的骆驼放血打起来,打完分开旅行,最后在老喇嘛的寺庙里重逢、和好,就是最大的戏眼。

这个过程中,拍出《告诉他,我乘白鹤去了》那种自然主义调调的李睿珺,一如既往的没有放什么添加剂。不懂得如何沟通的两个小孩子,一路上为数不多的对话基本都是围绕父母究竟更疼谁而各执一词、循环往复。单调却悦耳的驼铃声中,兄弟之间从胶着的对抗,到不经意流露的彼此接受,暖男弟弟的执着,傲娇哥哥的委屈,所有透着这些小心思的细节,显得有趣又动人。这让整部电影看起来仿佛是自然流动起来的,正如整条时间线中难以察觉的几次日升日落一般,润物细无声。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小演员的台词初听起来像是在吃力地死记硬背,但这种笨拙又和故事背景地的原生态、兄弟俩个性的质朴是高度契合的,反而令人忍俊不禁。

骨子里,《水草丰茂》则是李睿珺写给这群拥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文字的甘肃裕固族人,给他们逐渐消失的家园和无人守护的文化的一首挽歌。李睿珺没有太多说教的冲动,农民出身的他迅速地认同并融入了这个游牧民族的视角,整部电影的镜头都是在深情凝望着这片土地。但这首挽歌,也并不只有哀伤一种主旋律,它更记录了三代裕固族人面对时代巨轮碾过时,截然不同的姿态。

放羊的老爷爷和诵经的老喇嘛,是当下这片土地最古老的经营者,前者构建的是物质生活,后者构建的是精神生活,但都必须依附于这条河、这片草原的原始能量,及其孕育出的人文景观。他们这一生都没离开过这片土地。当河水干了,草原沙漠化了,他们生命的活力也随之消失了。羊群卖掉后,爷爷便去世了,其他喇嘛们决心离开没有水源的寺庙时,老喇嘛把骆驼送给了失去骆驼的弟弟,选择就地圆寂。这是真正的生无可恋。

兄弟俩的爸爸戏份不多,且从头到尾都抱持着谜之沉默的姿态。结尾时,走出沙漠的兄弟俩惊讶地看到,儿子曾在老喇嘛面前自豪夸耀过坚持游牧的父亲,已经放弃了游牧生活,正弯着腰在河中奋力淘金。他没有告诉两个孩子,仿佛这样可以让他们的纯真分崩离析得慢一些。时代剧变中,成年人总是最面目模糊的一群人,他们没有足够的意志随过去而去,也做不到完全张开怀抱迎接未来,最后任由时间静默的流逝,吸收掉内心的声音。

两个小孩子戏份最多,却是不折不扣的旁观者。年幼的他们,与家园的联系一边还在缓慢建立,一边又被加速瓦解。他们永远无法入骨地理解,河水、草原的消失,对自己的生活意味着什么。穿越沙漠的时候,学校小伙伴家的废墟,还成了淘气的弟弟眼中刺激的鬼屋。惟有在老骆驼半夜跑走,回到当年还是水草丰茂、如今满目沙石的出生地准备死去时,弟弟才哇哇大哭起来,爷爷的去世都未曾让他觉得如此寂寞。然而,当影片结尾,跟着爸爸回家的路上,弟弟看到大烟囱不知疲倦地吞吐浓烟,一排排厂房拔地而起,表情迷茫却又漠然。这是这首挽歌真正令人伤感的一刻,年轻人适应时代巨轮的速度有多快,就能多快消化掉今天的分离焦虑,而这正是一个古老民族不可逆转的消亡的开始。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2014)

又名:River Road / Where is My Home

上映日期:2015-10-23(中国大陆) / 2014-10-26(东京国际电影节)片长:103分钟

主演:汤龙 / 郭嵩涛 / 白文信 / 郭建民 / 马新春 / 

导演:李睿珺 / 编剧:李睿珺 Ruijun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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