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背景发生在那个年代的中国，一切都是一场悲剧，导致很多人忽视了一点，其实蝶衣是一位天才的艺术家。

他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京剧中，他不在乎战争，民族仇恨，时代变迁，模糊了自己的性别认知，甚至不在乎生死，他把一切都投入到霸王别姬的戏中去了

而大多数人往往关注他的悲剧，忽视了他本身的艺术追求，因为电影并没有着重刻画他在京剧表演上的天才，而是着重刻画京剧给他带来的苦难，描述京剧对他的性别认知的扭曲。电影把一位艺术家的一生都赤裸裸地解剖出来，但并不是以名人传记的追忆角度，而是以现实生活的角度，以时代的角度解剖的。

我们看到的是他被母亲切去指头，被同学欺负，唱错词被打，看见的是他被太监折磨，看见的是他的师哥爱上了别的女人，看见的是他给日本人唱戏。我们没看见的是，在生命的悲剧中，京剧是他唯一的救赎，他把生命的全部意义寄托在了这个浮木上，因此可以勉强活下去

因为京剧的存在，即使他的过去如何凄惨，他仍然可以骄傲地活着，高高地昂着头。他投身到京剧中，就能忘记现实。就像梵高能依赖绘画对抗贫穷的人生，即便他的贫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痴迷绘画

他并不见得真的爱着段小楼。很明显，段小楼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庸俗男性，和蝶衣完全不是一类人。他爱的是霸王，而段小楼是演霸王的人，蝶衣人戏不分，于是爱屋及乌

很多人将蝶衣的自杀归因于段小楼，把整部电影认为是关于一个同性恋者的爱情悲剧，这样是不公平的，也贬低了蝶衣

若是为了段小楼，那么在文革时期段小楼揭发他的时候，他就会像菊仙那样自杀了。菊仙是如此坚强智慧的女性，在那种时代悲剧下尚且选择了自杀。而脆弱敏感的蝶衣，在经历了生命中那么多的苦难后，却仍然坚强地活着，并且是骄傲地活着，并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是因为京剧。他的爱人是京剧艺术，他的救赎也是京剧艺术

“霸王段小楼”是蝶衣构建的京剧世界中的一个组成部分，霸王的形象破灭了，世界崩塌了一部分，足够他失望、哀痛、崩溃、怀疑，但京剧毕竟还存在，蝶衣的信仰尚可继续勉强支撑

蝶衣自杀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假的，最后的剧院连观众都寥寥无几了。“我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他醒了，接受了这个事实。京剧只是生活中的一个虚幻的娱乐，而且还是早已过气的娱乐。他的艺术追求破灭了，他唯一的寄托消失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继续活着，怎么说服自己面对过往和未来

这让我想起《美丽心灵》中，纳什以为自己一直在为国防部工作，秘密地破解苏联的密码。而当他的妻子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时，他难以接受。因为这意味着，他并不是什么身怀使命的超级天才，并不是时代的英雄，而是一个古怪的神经病。当他以为自己在破解苏联密码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木讷、古怪和不善言辞。因为天才当然都是古怪的。但假如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傻瓜，他就无法找借口逃避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和失败的人生

自刎其实是一个善良的结局。和电影不同，小说的结局是蝶衣过上了普通的柴米油盐的生活，他不再优雅美丽，不再痴迷京剧，他变得和段小楼一样庸俗，苟且偷生，从前的一切都成了一场梦。

对于一位艺术家来说，回归平凡才是残酷的。

毫无疑问，陈凯歌是一位浪漫主义的导演，他不忍心程蝶衣在小说中的结局。于是他们让他自刎了，保留住了他最后的浪漫，是他永远是一位风华绝代的虞姬

就像张国荣本人的决绝:“我不想日薄西山，惨淡离场，我一定是在最绚烂的时候急流勇退的。”他的骄傲使他不允许自己有变成普通人的那天到来。

除了张国荣，没有人能饰演蝶衣。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作者说过，原著中的程蝶衣的原型就是张国荣。若忽视这个因素，近几年一些人认为尊龙也很适合演蝶衣。

是的，尊龙也扮演过女人，也美丽优雅，但他没有张国荣那样极度的自恋和自尊。不同于尊龙，张国荣是一个superstar，超级巨星，全亚洲追捧的万人迷。“我必须是时代的传奇”，他曾经这样和王家卫说。他对自己的事业是极其严格的。而这种天才式的自恋，才是程蝶衣最重要的性格底色，当然，也是造成他悲剧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