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下午去影院看了《负负得正》，看完之后我觉得这部电影超出了我的预期。国产烂俗爱情片看多了，撕心裂肺的狗血爱情故事很难打动我，但这部单看故事情节也蛮狗血，故事发展非常无厘头，甚至有点发癫的电影却轻而易举地击中了我。

去深究原因的话，影片风格是一方面的因素。梦幻的滤镜、丰富的色彩、多样的剪辑方式让人像在影院里做了一场梦。影片结束，大梦醒来，恍恍惚惚。

讲了什么故事？好像是个爱情故事，又好像不是。

里面的外星人是怎么回事？来搞笑的。不是。他们是幕后boss，但很容易被揍翻。

女主角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红色。不是。黄色。摘掉假发好像是黑色。

但再深究，我觉得因为它混混沌沌地触动了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在做一场开胸手术，我的心脏本来在按自己的节奏跳，但它突然闯了进来，推开了主刀医生，挤到手术台前，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的心脏。

没礼貌！我跳起来大喊。

它闪到一边，指了指我的心脏，我看到心脏上被它点到的那块浮现出两个字——自由。

拒绝自由：生活是场“奇门遁甲”

影片开始，男主黄振开的社畜经历就引发了我的强烈共鸣。从早到晚，吃饭上班睡觉，吃饭上班睡觉。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人恍惚觉得所有的日子都是同一天。寡淡，无聊，乏味至极。终于有一天，想要挣扎着做出改变，黄振开搬了家，染了蓝色头发，但是之后又是吃饭上班睡觉，吃饭上班睡觉。我想，如果女主没有出现的话，他的蓝色头发可能很快就会褪色，他会继续重复之前的生活。直到某一天，他会回到老家，跟一位老家姑娘结婚，最后平静、波澜不惊地度过这一生。这可能是很多都市打工人的人生写照，在大城市闷闷地烧掉青春和心气，然后回到家乡缓慢地变成老人。

给定的人生剧本如此，很多人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无可厚非。毕竟，除此之外，一个普通的青年又能过怎样的生活呢？从小城镇来的青年人，学历一般，能力平平，没眼界，没机遇，还没冲劲。同事今天犯了一个错误，锅是你背的。领导今天画了一个大饼，你一听就知道是假的，没吃。爸妈今天来了一个电话，他们催着你结婚要个孩子，说你老家的兄弟有了二胎。眼下的生活一再重复，眼看着已无转机，你手拿着自己的人生剧本，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可是，哪里不太对劲。在黄振开那里，不对劲的地方是跟他合租的女邻居像只漂亮的小猫。她美丽、神秘，像风，像花，像太阳，像月光下跳舞的精灵。可是，所有人，连同黄振开都知道她不是风，不是花，不是太阳，不是真正的精灵。相反，她是谎话精，是陪酒女，是人生一团糟乱的底层典型。所以，她必须被修正，因为黄振开“正确”的人生不允许脱轨。

电影里李小乐被修正的方式是被车撞死，她死后黄振开住院，老家姑娘立马赶来给他送上一颗苹果。这里是我觉得整部电影里最恐怖的情节。如果黄振开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呢？无须用死亡将李小乐在黄振开的人生剧本中修正，因为李小乐只是一起合租的炮友，她撒谎成性，职业成谜，欠钱不还拖累自己，还有个骗子老爹。而老家的女孩温柔善良，背景清白，她递来一个苹果，还要献上一封情书。一个巨大的麻烦和一份几乎唾手可得的安稳生活摆在面前，普通男人黄振开还会坚定地选择李小乐吗？

这么看来，外星人写的剧本其实非常合理，他们参考了地球人的一般思维方式。在现实面前，人总会趋利避害，好逸恶劳，贪生怕死。在这种可怕的几乎刻入基因的思维惯性下，很多人都陷入了由人类的基因打造的“奇门遁甲”，看似选择了“生门”，但最后却走向了“死局”。就像是有一张大网，它由各种现实因素组成的细线织就，人被裹在里面时总不至于坠落到深渊，但也很难摆脱这层束缚腾飞翱翔。于是，最想要的总是得不到，很多人就凑合，凑合，一路凑合到死。

电影里，黄振开没有一丝犹豫地选择了李小乐，甚至不惜跟外星人大战也要救回李小乐。这一点让电影不仅仅在表现元素上有了魔幻色彩，还在思想情感层面上也有了魔幻色彩。因为没有一丝犹豫选择李小乐的黄振开根本不是个“正常人”，他完全就是个“疯子”。

想象自由：幻想是一种逃避方式

如果说黄振开开始的生存状态是“熬”的话，那李小乐的生存状态就是“逃”。我看到李小乐的扮演者邱天谈到李小乐是回避型依恋人格，我觉得她确实有点像，但可能不完全是，因为李小乐逃避的不仅仅是两性情感，她几乎逃避了一切——逃避童年经历，逃避可能的爱情，逃避自己的糟糕处境。小时候，李小乐假装爸爸给她带回来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巧克力。遇到黄振开后，李小乐假装自己不在乎黄振开的爱。遇到朱珠演的女富豪后，李小乐又假装自己是王菲等大牌明星的造型师……这种假装和虚张声势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一个灵魂人物——阿Q。为什么阿Q需要精神胜利？是因为他不可能在现实中胜利，而精神胜利能够帮助他逃掉巨大的精神痛苦。那李小乐为什么要去扮演别人？是因为她讨厌真正的自己，假装成别人就不用再做自己了，不用再做那个不被爱的自己、穷困的自己、渺小到连一只蚂蚁都比不过的自己。

“闭上眼睛，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李小乐想要通过幻想逃避现实，可她是人，人不可能只活在想象里，所以最后现实还是会找上她。某次被人上门讨债后，李小乐跟黄振开说过这么一句话：“人一旦了解一个人，就会讨厌对方。我现在已经开始讨厌你了。”黄振开跟着她的话赌气似地说了句：“那我也讨厌你”。这是一次糟糕的试探，代入到李小乐我已经心碎了。当时，李小乐苦心经营的神秘滤镜被现实一击即碎，不堪的一面终于暴露在没有确定关系的爱人面前。真实的自己如此卑劣，怎么能够奢求得到别人的爱和帮助呢？

从这一点上，我觉得李小乐要比黄振开更孤独，即便她认识的人似乎更多。因为她一直在自我封闭，而这是一种对外界的对抗姿态。李小乐戴上各种假面跟人接触，目的就在于保护真实的自己。但是，隔离真实的自己也就意味着断绝了真实的自己跟外界接触的机会。当喧嚣落幕，甚至喧嚣还没落幕的时候，李小乐只要钻进自己的心里一看，就会发现那里只有一个人——她自己。

或许，这部电影要讲的东西根本不是两个都市年轻人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压抑到崩溃的疯子追逐一个孤独的胆小鬼的故事，他们都想扔掉自己的人生剧本，一个循规蹈矩到奔溃后选择反抗，一个始终封闭自己拒绝面对。

李小乐死后（假定她真的死了），黄振开出国旅行一圈没钱了只好回家，回家后他被他爸爸骂得狗血淋头。这一点在我看来是个很巧妙的设计。死去的人才可以一劳永逸地休息，活着的人绝对不会拥有绝对自由。

原本住在北极的人选择了冒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脱离了地球的引力。不过，冒险总是很盛大的，因为它考验着旅人的决心和勇气。或许，这份盛大值得用一部电影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