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张艾嘉的作品,所以买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看一部台湾文艺爱情片的准备。

而我是真没想到,电影一开场,就看到平日里常见的,残旧逼仄的柏油路,旁边零星立着几家油油腻腻的小吃店。

直到看见张艾嘉系着围裙,在深夜的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炒一锅妈妈生前同样拿手的辣椒酱,我才真正接受了,这是一部注定会充满烟火气息的电影这个事实。

辣椒熏出了她的眼泪,也熏出了一个陈年的老故事。

就像简介里说的一样,电影讲述了岳家三代女人各自的爱情,以及她们之间避不开的情感交织与碰撞。

虽然主角是三位,但我觉得是一个故事牵出了两条主线。情节紧凑却不慌张,故事走向在情在理,悬念又没那么容易被猜透。

整部片子有笑有泪,人物刻画得尤其细腻和丰富,所以我还是从人物开始讲。只因为我个人没那么喜欢薇薇的人设,对她就一提而过了。

姥姥

初见姥姥,只觉得她精神矍铄,眼里有光。
听说迁坟的消息后,她态度坚决,用身体守住丈夫的坟,遇鬼杀鬼,遇神杀神。拧女记者耳朵那一段,影厅里一下子泼散开了碎碎的笑声,而我只是觉得解气。

她在村子里守了岳家一辈子,守着一个在城里娶妻生子的男人,最后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这时候我以为,她是个封建又固执的老太太而已。

姥姥对于岳慧英一家,似乎有着天然的敌意。毕竟是抢走了自己男人的一家人,现在连尸体也不打算留给她,她理应有恨。所以薇薇冒雨而来,她才充耳不闻,闭门不开。

最终还是心软开了门,薇薇把全身湿透的自己扒了个精光,她连忙阻止,又慌又羞地捂住了眼睛,像个小孩子一样可爱,叫我忍俊不禁。
收留是收留了,可气还是要气的。薇薇睡前和姥姥瞎比聊天儿,姥姥一概不理。而当薇薇说起自己有个唱歌的男朋友,说在考虑要不要和他私奔,姥姥破天荒应了一句“好”。

如果姥姥只是一个封建的农村阿婆,对于“歌手”、“私奔”这种字眼,应该不太容易接受。于是这声“好”,突然让我觉得姥姥特别帅气。就连后来到了岳家,也是姥姥先说“这是她男朋友”的。

所有这些都让我感觉到,姥姥其实是个敢爱又敢恨的人。

姥姥在岳家守了一个在死前从未回家看过她一眼的男人一辈子。虽然影片一开始就在渲染村头那座贞节牌坊,但我确实不太相信,这样一个果敢的姥姥,等了几十年,只是为了所谓的贞洁。我更愿意相信她是爱。

可笑又可悲的是,当姥姥终于颤巍巍地踩着板凳,凑近了去看丈夫的遗照,她竟然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在老旧的相片里,透过时间,看着那一对璧人结婚、生子,他们看起来是那么般配,那么相爱,又离自己那么遥远。

她甚至在离开之前,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她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几句话就能讲完。她在十七岁那一年爱上了一个想要出去闯荡世界男人,把他装进心里,一盼几十年,最后等来一具尸骨。
可是就像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她也会思念,会遐想。其中的悸动、热忱、心酸,她倾其一生在体会,在记得。而当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还是当年迎娶她的时候,那副瘦削精神的模样。

我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单恋了几十年的女人来说,究竟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可毫无疑问,姥姥是个坚韧的女人,整场下来只看到她哭了两次。当然也可能是岁月年复一年,一层层埋住了苦涩和心酸,沉淀成现在冷静沉着的模样。

第一次是ps的合照被雨淋湿,她用手指去擦,照片上丈夫的脸却越擦越糊。到了最后还是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住,这个人终究还是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于是心里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住,全部化成了泪涌出来。

第二次是迁坟当天,姥姥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痛哭,然后使劲抹了一把泪,为他拂去尸骨上的浮尘,望了他最后一眼。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单恋,终于随着她一句“我不要你了”而告终,又或许还没有。
岳慧英

岳慧英给我的印象,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都处处要强。以至于给女儿留下了“爸爸永远在忍让妈妈”的印象。
她亲眼看着父母相爱了一辈子,按她的逻辑,他们在死后也理所应当在一处长眠。岳慧英和姥姥都是很有主意,又绝不服软的女人。当她们决定开战,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双方僵持之下,岳慧英决定动用法律,两条主线开始同时递进:

岳慧英被永远拖着不办事的政府部门耍得团团转,老社区早已被改建得面目全非,她也咬着牙誓不罢休;
姥姥被迫拿出家传的族谱,甚至可笑又可悲地塞给村官两大包冰糖,只想寻找一个能证明自己是岳子福合法妻子的方式。
最激烈的对峙显然是在充满讽刺的节目录制现场。虽然这种设置有点套路嫌疑,可对于傻逼记者已经贯穿了主线的情况下,这种形式的矛盾激化,也算是较好的选择。

姥姥想好要去城里的电视台时特别果决,即使坐在台上的她微微发怯,也一字不落把要自己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可是几十年的痴等,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尽的。

主持人把岳慧英当做“二房的后人”来采访,句句都是针对。可是没有人关心她的爸妈是如何相爱,如何相守,如何相濡以沫了一辈子。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觉得岳慧英专行独断,站姥姥这边,那么到了最后,在双方的故事都已经慢慢铺陈到我眼前之后,我已经不想去分辨谁对谁错了。大概错的只是痴,错的只是命。

幸运的是,岳慧英有个懂她的老公常伴左右。他懂她的坚持,也懂她的患得患失,人世间最难得的莫过于懂得。
我一直以为,丈夫与王太太,妻子和学生家长之间,至少会发生那么一小段艳情风波。我以为就像长辈们经常说“男人在外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一样,我要又一次在影视作品里,见识一遍我本能排斥的那些“不得已”。

剧情走向打了我的脸,我却哭着笑了。岳慧英最后还是打开了丈夫送她的教师节卡片,捂着嘴哽咽,又在他熟睡过去后,偷偷吻向他嘴角。
尹孝平开了新车,带着退休的她去兜风,音箱里的崔健难得温柔地唱着《花房姑娘》,一切都如当年他们约好的那样。

岳慧英终于止不住眼泪,她这时候才说起,自己春梦里的那个少年,原来就是尹孝平当年的模样。她潜意识里不断想起的,原来一直都是身边这个人。

薇薇

薇薇的境遇似乎是外婆,又似乎是姥姥。

可就像我们总能在自己的血亲身上,若有似无瞧见自己的影子,但谁也不是第二个谁,谁也不会和谁沿着一模一样的轨迹来活。

她擅自揣摩姥姥的想法,问姥姥有多难多苦时,我把她和电视台的那些人看做一类,擅长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摩别人,唯一好的地方大概是,她并没有真心想炒作家族风波来创造收视。
对于爱情她不算勇敢,不敢向家里坦白,也不敢和阿达一起走,懦弱得真实。如果说剧本初衷就是想塑造这样一个角色,那我觉得演员演得真是挺到位,足够令我生厌。

薇薇这一段里,反而阿达这个角色很招我喜欢。

他看见姥姥家里的那口棺材没有说“好怪!”而是说“好酷!”;他反感薇薇顺着她自己的意思,为姥姥解读外公寄回来的家书;甚至他面对薇薇的猜忌吃醋和发疯,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把搂住她,吻了下去。
我承认我看得心动了。

而最喜欢的一段,其实是阿达逆着光,带着对死亡的好奇、敬畏和恐惧,躺进了姥姥的棺材里。某种混杂的情绪混着眼泪一起,涌上了眼睛和喉头,于是他害怕又自嘲地,笑着哽咽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这一刻我开始坚信他是个真实可爱的人,也没有防备地跟着他一起流了眼泪。

电影里的一些场景镜头拍得很美很恰当。比如一家三口驱车前往老家时,镜头跟着车头一起,直直开过两旁栽满比直树木的乡间小路,清新的植物气息混着泥土香气扑面而来。再比如谢幕时,村里的小孩子攀在贞洁牌坊上比爬高,稚气的童声朗朗。

记得看完电影的当晚,又看了一篇张艾嘉的采访。刚到郑州拍摄的时候,有朋友递给她一本介绍河南风土和方言的书,她并没有多看:“我不是在拍方言,我不要拍这些东西,我要拍的还是人性。”

这是一部不觉得文艺,细想起来,又确有其文艺之处的人性片。它离我们或许不近,却也不远。

起码我记住了,谈恋爱的时候真的真的不要太作。以及偷偷去领证的时候,除了带户口本,一定要记着带身份证。

相爱相亲(2017)

又名:Love Education

上映日期:2017-11-03(中国大陆) / 2017-10-21(釜山电影节)片长:120分钟

主演:张艾嘉 Sylvia Chang/田壮壮 Zhuangzhuang Tian/郎月婷 Yueting Lang/宋宁 Ning Song/吴彦姝 Yanshu Wu/耿乐 Le Geng/谭维维 Weiwei Tan/刘若英 René Liu/王志文 Zhiwen Wang/李雪健 Xuejian Li/马嘉祺/张艺瀚 Hummer

导演:张艾嘉 Sylvia Chang编剧:张艾嘉 Sylvia Chang/游晓颖 Xiaoying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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