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2-25
小楼。 • 相爱相亲:想象的间隙
《相亲相爱》里，我们窥见的城市景观并不是高楼林立的繁华森林，而是粗糙的水泥高架桥与遍地的施工现场，像绝大多数城市一样在经济浪潮中仓促的向上挣扎，疲倦且面目模糊。与之相对的农村却经由城市化进程的改造，小汽车与牌坊、黄土地共存。在电影中，两种景观所代表的现代经济文明和传统农耕文明彼此隔离，甚至对立，但在“景观上”却都呈现为一种“废墟”——建设的废墟与被摧毁的废墟。
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在世界经济的浪潮中无疑是走得最快的一个。经济腾飞的巨大力量使资本运作的逻辑被无限放大，城市化的进程正是依仗着巨大的的金融资本，用似曾相识的高楼大厦取代一切细微的、不同的原生文明，并将之抹平、吞噬。残存的传统文化景观失去原生土壤，在城市中被孤立成一种奇观、一种“文化商品”，提供一种对过去和另外一种生活（文化）的遥远的想象。这样的想象存在于生于媒体时代的薇薇第一次看到牌坊时的惊奇中，更存在于她的视频所引起的猎奇围观里。
薇薇接近姥姥并非出于她对姥姥处境的体认。她的摄影机先于她的个体闯入姥姥的生活，一种现代城市文明的“观看”、一种猎奇式的期待与想象随之产生。但姥姥拒绝提供这样的想象。薇薇的狼狈在一场雨后化为一种攻击性：肆意的翻箱倒柜寻找衣服。而姥姥对此毫无招架之力。出于两种文化逻辑的撕裂和断层，他们无法理解对方，更无法形成有效的对话关系。
这种断层在“法律”与“人情”的冲突上更为明显：岳慧英为了证明父母的结婚关系奔走在法律程序之中，姥姥却将之诉诸于人情；“法院的传票”在乡村遭遇到“保暖内衣与羊毛衫”的哂笑，如此等等。当然，这两种文化内部也有诸多问题：岳慧英遭遇到繁复冗杂的程序过程、对姥姥来说理所当然的情感却无法作用在冰冷的现实世界。
冲突的双方并不势均力敌，且态度也不尽相同。姥姥想用家谱换取法律的肯定，而岳慧英却从未试图接近姥姥的人情。现代经济文明在此展现出一种超凡的自信，或者说傲慢的侵略性。正如薇薇所言：姥姥的篱笆挡不住妈妈的暴力。由此姥姥为了留住坟地的顽强抵抗的形象，获得了一种更广阔的象征性，她在此几乎抽象为挣扎着的传统乡村文明的缩影。但面对强大的城市资本的力量，传统乡村文明也不尽是负隅顽抗的姿态。
电影中，村长的角色与姥姥的形象一起构成了对现代文明的双重呼应。村长对现代文明一直保持着有底线的欢迎态度。他第一个迎接电视台的采访、陪姥姥录制节目，在姥姥与岳慧英之间努力调节斡旋，又在每个关键时刻都能维护自己和姥姥的尊严。这似乎正是当下许多乡村的处境：渴望发展带来的利益，又要强调自己的存在和尊严。但经济主导下的“商品”逻辑，使得这两者处处矛盾，无从着力。
我们对于其他文化的认识往往建立在一种想象性的共情基础之上，但如今这个“共情的基础”却被经济的快速发展所撕裂、摧毁、重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通行于一切的新的“商品”的法则——金钱即上帝，金钱重新评估、换算一切。
薇薇与男友谈婚论嫁时，止步于存款；岳慧英从雇人迁坟开始一直未放弃用钱来解决一切争端；而姥姥确认感情也是因为“他每次都往家寄五块钱，从来没忘记过”。值得注意的是，薇薇正是通过姥姥“五块钱”的故事，才最终体认了“姥姥”的感情，决定帮助她。
金钱成为不同文化、阶层、个体之间沟通的媒介，成为结构社会象征秩序的唯一准则。每个人都通过彼此对金钱的想象产生共情，进而想象另外一种生活。
以金钱为准绳，电影又深入到两性的对立上。电影里所有谈论钱的都是女性角色，而男性角色却承担了一种“逃离生活、追求梦想”的形象，无力承担家庭的“责任”。尹孝平买了新车，岳慧英第一反应是多少钱；当尹孝平提醒她年轻的梦想时，岳慧英听着《花房姑娘》呜咽难言，大有“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之意。我们不知道岳慧英的眼泪是否来自于从搁浅的梦想里发现了“失落”的自己，但是我们却对这种“无言的失落”、对横亘在两性之间巨大的鸿沟深有共鸣。
谭维维与耿乐扮演的角色试图弥合两者的差异：谭维维想借“梦想”赚钱，耿乐却借赚钱实现表演梦。但他们却都没有“成功”，无法即成为一个“母亲”，又是一个“父亲”，只能挣扎着陷入各自的泥潭里。
电影结尾，岳慧英最终与姥姥的和解，是在象征着现当代文化的媒体的注视下进行的。面对姥姥的质问，岳慧英终于将法律替换为“一个女儿的心愿”，获得姥姥的理解。在这场“和解”里，岳慧英不得不放弃法律的逻辑、姥姥也遭到“人情”反问、薇薇天真的的保护欲遭到媒体的冷酷暴力。唯一的胜利者是媒体本身，猎奇的期待终于被满足。也许这就是我们社会的方向，它们不需要来体认任何异于自己的事物，只需更快的发展、侵略，将一切抹平、展览。
我们在这些遗迹，或曰“废墟”上想象一种逝去的文明，然后封闭在相互交错的想象世界中进行着注定失败的交流，世界向着想象的世界坍塌。而当不同背景的观众作为一个集体走入电影院中时，我们不得不褪去所有背景标签与《相亲相爱》一起，站在想象的间隙里，开始观察，开始思考。
相爱相亲(2017)
又名：Love Education
上映日期：2017-11-03(中国大陆) / 2017-10-21(釜山电影节)片长：120分钟
主演：张艾嘉 Sylvia Chang/田壮壮 Zhuangzhuang Tian/郎月婷 Yueting Lang/宋宁 Ning Song/吴彦姝 Yanshu Wu/耿乐 Le Geng/谭维维 Weiwei Tan/刘若英 René Liu/王志文 Zhiwen Wang/李雪健 Xuejian Li/马嘉祺/张艺瀚 Hummer
导演：张艾嘉 Sylvia Chang编剧：张艾嘉 Sylvia Chang/游晓颖 Xiaoying 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