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写手》是事实上的“羊头与狗肉”。它将自己的内在面目暴露无遗,而又试图做出装点,最终给出了一部“极力试图让自己显得不平庸”的确实平庸之作。它更多地是在用“编剧形式”去包装一个很平庸的内容,用“剧本化的直观再现”这个形式去装点实际上普通的叙事,美化他们的能力不足,甚至直接以此来省略很多必要的东西,因此实现一种“偷懒”。


它玩弄了剧作的结构,似乎推翻了传统剧作的诸多标准,做到了创作的“起飞与灵感”,实际上却只是对传统标准的“先给出再人为否定”。这种“对传统思路的包装”与“对”标准原则的拆洗”,正是全片中的“起飞”,其程度无疑不够绝对,也让作品的表达语境和引导内容始终在“起飞”与“现实主义”之间摇摆不停。这发展出了‘现实世界’与多重维度的“剧作化世界”相结合的设计系统,并最终升级到了《银河写手》这一宏观层面的“剧作化世界”,作为后者向现实世界的最终落实,是“现实的理想成功”。


在整体层面上看,“剧作化”更多是基于男主角的旁白叙述,作为其“创作思路整理与下笔讲述”--从而写出《银河写手》这部电影,形成自身真人现实与电影本身的互文效果,用吻合自己经历的角色内容进行加持、补充后者的表达--的强化,《银河写手》也由此成为一部‘体验过片中所讲诸多行业情况,反映理想受到现实削弱,更具有现实中理想成功性的创作’,对应着作品整体的“将现实段落剧作属性化,并逐步推翻其对编剧原则之理想创作的吻合,揭示其不同于理想创作的现实妥协,又以其整体立足于旁白的宏观层面剧作性而形成对绝对现实的区别,成为对绝对现实的美化,对应自己终究不完全妥协于现实而坚定部分理想的态度”的思路。


这个系统与表达既带来了导演的自嘲和自我剖析之主观表达,其本身的互斥、不绝对却也无疑意味着创作能力的客观问题。开头的铺垫和基本信息介绍就是如此,基础背景+人物设定+核心动机,这都是正常剧作中的必备品,本片给你特意标记出来,由此就直接变成了“编剧打破第四面墙的介绍”,其实以呈现内容本身而言,不过是再平庸不过的方式而已。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人物说几句话来“展示自己的属性”,然后高喊“我们要拍这个本子”作为动机,如果拿掉那三个“编剧标记”,那么这个内容显然是我们司空见惯的最普通呈现,连起来看就是很平庸和正常的开场。然后是一些编剧技巧和理念和现实生活的对接,比如和女生约会看黑暗骑士的部分:女方直接表示“我写剧本只想直接到结局”,然后这个理念就对接了现实里二人“省略谈情勾搭过程直接开房”。的画面。导演以此强调她“希望让自己的生活变成剧本那样”的心理,对应着她想用编剧来达到现实成功的诉求,随后再破解它,打破编剧逻辑的“合理和原则”,告诉你“现实不是剧本那么美好,是随机无常的,你在现实里难以落实创作理想,不足以左右现实,让它从随机变成合你逻辑而运转的理想化存在”。


随着剧本成功卖出,开始进入实际落实的阶段,作品也带来了新的“点子”,即是对段落的全面剧作化进行更加更明显的升级,同时也是对影片表达构思中“现实部分呈现”的升级。剧作开始变为现实,意味着他们开始更具体地接触到行业的现实,因此作为剧作反映的段落本身也就成为了他们之于行业现实的反馈表现,段落内容在“理想剧本”与“现实平衡部分混入”的中间与摇摆状态,正对应着他们在绝对现实里被公司要求做《七秒人》修改的体验,从而达成互文的表意效果。


在这个阶段,明示其架空“剧作”属性的段落开始大量出现。在剧作落实拍摄之前,强烈提示整体影片“剧作属性”的是其中人物陈述自身剧作理念而对应切入的相应处理段落,与爱情相结合:女主角说出“想直接跳到结果”后的“跳到上床之结果”,作为剧作理想化的现实落地,暂时的理想达成,也将创作与爱情进行了理想落于现实的合一。而在剧本落实拍摄的时候,同样借由“对创作思维的旁白叙述”,段落分配里直接带来了两个绝对的“纯粹非现实”场景。一个是他们在介绍救猫咪时的虚构短视频戏中戏,粗暴地用剧作结构小标题与原则介绍连接起场景,表达了他们对短视频的心理优势,“我们并非不了解短视频,依托剧作能力只会拍得更好”,是自己身处于当前行业之中的理想化自我认知,因此才引导出了正经剧作的卖出成功。第二个场景则是剧作思维的“狼人杀落地”,是演员通过戏剧创作和表演的原则,分析出其他人对游戏里真实身份的刻意演绎,从而成为狼人杀大神,“游戏设定下的狼人世界”即是非现实的“剧作化场景”,也带来了演员在狼人杀世界里的成功。

这个理想阶段是他们剧本在现实里的绝对落地,以公司要求修改作为终结。而在“现实的剧作化”层面,终结则来得更早,同样以爱情作为切入点:演员能在狼人杀世界里称王,在现实中却看不透女友的“现实思维”。在男主角的旁白叙述中,这是“现实不完全符合剧作逻辑”,对应着现实里永远比刻意表演更复杂的人心:女友对对方在行业里成功的侧目并非完全表演,而是带有绝对的真心,是立足于现实情境之下的真诚选择,因此反而难以被看出。在演员破防失恋的时候,导演对狼人杀世界和灰暗的显示空间进行切换,用演员的两极化状态凸显了绝对理想“戏剧世界”的破灭,随即马上接入了剧本被要求修改的段落。


然而,这依然处于男主角旁白的引导之下,因此依然是《银河写手》这一宏观“剧作”之下的世界,只是在他更加感受现实打压之下,在创作中的“相对反映现实”之倾斜。因此,他说出了“其实现实里早有蛛丝马迹,这不是编剧bug”,这意味着两重意义,首先是片中主角对现实的无法掌控,始终想要用编剧思维去对接现实生活,对应着在创作理想试图在现实里的落地成功,此阶段已经对此有了隐约的悲观认知,同时也是本片导演作为“主角延伸存在”而站在宏观层面的“清醒认知”--他已经意识到了现实之于一般创作的“无逻辑合理”之复杂性,在此认知的基础上完成了更好的创作,即此刻自述创作历程的《银河写手》。


在本阶段,这种“现实里证明剧作逻辑存在的行为论证依据”,被电影化的手法埋在了现实段落中,既是男主角的“未能察觉之事”,代表着他对现实生活的无知、对纯粹理想的过度天真执念,也是本片导演在《银河写手》创作里的成熟度展示,是他有意的预埋信息,抹去了片中现实里的编剧bug,强调自己对于生活的认知力,让剧作变得更加“现实”。当然,这也是对电影后续剧情发展的暗示。


例如,他们欢庆剧本卖出,画面分成了监控摄像头的四个格子,同时表现二人的理想欢庆与女友的茫然失措,预埋了他们理想的局限性,以及女友立足于“现实”而与他们的阻隔。这是对创作理想的负面暗示,同时也引出了爱情线索的随后发展:女友从接触行业后甘于当助理,就表现出与“你何必呢”态度的男主角的差异,更加现实,因此也更现实地放弃了理想主义的男主角,选择行业内成功的对象。而在镜头语言的层面,进入短视频和狼人杀世界时,导演会用鱼眼镜头、“门开而进入另一世界”、单色化场景等手段,明确区分其后世界与现实的差异。同时作用的还有构图,他们抱着理想的自信去问价格,对面立足于现实行业的网剧编剧给出了答案,他们先是被搁在前景的网子之后,暗示着“网剧之现实”对他们的笼罩,随后则与对面编剧分句隔离网两侧,暗示着此刻他们与现实行业的鸿沟,一切理想只是难以落地的妄想。而在叙事层面上看,这个阶段几乎省略了所有的“现实化”内容。他们卖出剧本的过程肯定有着博弈与被下套而不自知的部分,男主角和女友基于“进入行业”的现实与理想之争也不可能只有单次的轻描淡写程度而已,演员与女友的情感问题更显然是如他们所说的“早有各种细节”。


叙事上的省略处理,镜头上的“超越人物之客观信息揭露”,都是对于人物旁白中“我们并未发现”的加持,既符合本电影作为“感受现实之后的编剧”的导演创作之主观属性,同时也维持了内容呈现上的“飞天”状态,让人更多地聚焦于他们竭力表现的人物“疯癫喜剧感”,构成对理想状态与“理想不切实际”之自嘲式表现的强化,让本作不至于落于完全的严肃之现实语境,也对应着他们试图打造的“创意起飞,天赋挥洒”之极致氛围。


但与此同时,这其实也是对“具体呈现”在难度上的回避。他们不能在更传统的剧作模式中很好地完成表达,以之为主体只会暴露缺点,因此才用了“剧作化”的所谓“创意”进行包装。但他们显然是需要现实腔调的,根本没有真的那么“嗨到起飞”。因为他们必须表现理想之于现实的差异和受阻,所以必须有绝对现实的内容进行反向输出:演员被女友背叛时的色调、“天亮了”的台词感觉,人物的状态,都是绝对的低落,受到了现实的打击,而在创作本身出发,他们几次约谈公司负责人的会议室段落也以中远景固定镜头、正反打和冷色调进行处理。这一路发展到了最后的“公司并非绝对恶,自己也有理想过高的问题”这一辩证式自省部分,都是出于传统剧作思维的内容,甚至辩证本身就是最“经典”的“追求思想深度方式”。


这样的段落说明了现实语境在本作之中的存在必要性,而这也恰恰是最考验他们"灵感”、最彰显起飞与挥洒的时刻--如何找到够‘非传统’的方式,去做出符合现实表意诉求的内容。姜文的电影里同样有对体制、人性的反思,最经典的莫过于反思“超民族之共通人性”的《鬼子来了》,与表现主义与信念之挣扎与明确的“民国三部曲”,但无论是“人头落地后依然有视觉,反而首次看到非黑白之红色”的主观视角,还是依托于紧密张力之节奏的“六子吃粉”等戏剧化段落,姜文都平衡了腔调、氛围与现实主义严肃表达内容,每部片都在“起飞”的昆汀塔伦蒂诺同样如此,例如用循环式结构表现“暴力不可消除”的《低俗小说》,这才是真正的天赋展现与极致挥洒。


但本片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它只是用“剧作化现实”尽量包装了平庸的“传统内容”,实际上拿掉包装之后的那些段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经典叙事产物,甚至在第一阶段就由其吻合经典结构的小标题注释而体现无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对戏剧内容的超传统之创新,而在被遴选后“实在无法绕开或淡化”的关键现实部分,他们则只是规规矩矩地呈现了一个普通无比的内容和手法而已。他们做的是尽量最小化“现实传统表达”的“遴选”,却不是彻底的“非传统制式化创作”。

人物表现也是如此,他们想要给出人物状态的‘飞’,对应其灵感与理想的起飞,同时混杂一种“疯癫而不知脚踏实地”的脱离现实之自嘲,对应段落属性的“现实与剧作之混合,现实对剧作的逐步消解”,反映本片创作动机的主观化剧作世界,男主角对心路历程基于旁白叙述引导的逐步呈现,理想逐步被现实削弱,最终却不做完全放弃,而是停留在“剧作属性的世界”,导出《银河写手》这部现实里拍出的剧作。这也配合了叙事中对“被现实行业迎击”的省略。但是,它拿出来的人物状态只是不咸不淡的“小抽疯”而已,只是在浅层行为上看着不太正常,对一些小情绪的反应极其夸大,而没有姜文等人的电影里角色在深层次的“自由”“雀跃”甚至“不安定”,因为那需要段落在氛围与文本上的同等状态进行衬托,也需要塑造人物的功力。本片根本无法做到那样的程度,只能用“我在自嘲”的“半创作动机出发,半避重就轻诡辩”的“解释”来包装能力的不足,却无助于电影内部基于人物本身的呈现,至多只能以“对现实里导演自身的互文”进行一定程度的消解对冲。


这也符合了通篇的状态:建立了”不够深入又不够起飞”的表达系统成品,并围绕“自嘲”而进行对此低完成度的“解释”,实际上只是耍小聪明,因为“解释”需要观众在理解用意后额外补充,而非完全依靠创作结果的“电影中”而来,后者才是创作水平的表现,带来的却只有不彻底而又以“能力不足又不做放弃与妥协”来自嘲式合理化的半吊子程度。


这个点子在宏观整体层面上的发挥,是对第一阶段在内的整个《银河写手》的剧作化。借由女主角的分手,它试图让观众回溯整个作品,在第一阶段里就预埋了女主角对老板身上“行业成功”的潜在关注,以及她与男主角针对融入行业的不同态度,这在绝对现实里肯定有着更多的细节,只是被她和男主角“跳过过程”而忽略了,是他们基于理想的遮目,直到最后结果出现方才从没有消除的些许蛛丝马迹中察觉到。这就像演员对女友的回想一样,同时也让本作成为了“现实与理想混杂”的剧作,作为导演“创作本片”之结果式态度的表现:对现实有所认清,并非自己完全能体察与把握、绝对符合原则的强逻辑之“编剧”,也看到了女友不认同自己理想、在自己不放弃之下的变心,却依然相信“不是剧作的绝对bug,现实并非完全不能符合编剧,因为有我们没察觉到的蛛丝马迹,依然有逻辑可寻,只需要我们对现实的更多把握”,因此对现实里理想剧作的落实仍有信心,需要的是对现实认知之后的成长与坚持,最终带来了落地的本作《银河写手》。


但与此同时,这也让本片的爱情切入点变得单薄无比。爱情最需要细腻的内心呈现,本作却选择了很大程度上的忽略,即使“有意为之”,也与最终的“现实语境落点”无法对接,所有人物的爱情抉择都没有细节的扎实心理做支撑。如果说演员和女友只是配角,那么男女主角也依然如此,只能说明导演在创意、构建与执行上的不够完善统一,是多角度上的能力不足,对创作本身的直接表现也同样如此。


此外,导演想要用《独自等待》和《阳光灿烂的日子》式的旁白,一方面强调“一切都是我的思路之下的剧作”之主观属性,一方面也绕开了传统模式需要的人物内心呈现,不需要更深度而具体的行为展开,只需要让人物在旁白中直抒胸臆,同时绕开的还有“起飞理想/现实疯癫状态”的行为层面表现,只需要人物将自己的状态说出来,配合画面上的“抽疯”即可。而从腔调上看,这似乎也能强化影片的“起飞与灵感”气质,将主创的状态直接输出。但是,如果其旁白叙述内容没有在电影世界内部产生落地的反馈,它就只是干瘪的信息强加而已,不仅没有“灵感起飞”感,反而格外显得笨重生硬,这正是本片的呈现结果。无论是伍仕贤还是姜文,他们都拍出了有趣而又入微的精妙段落,展现北京青年极具风味与特色的“求爱”,以及各极端人物对极端性格的极端表现,而本片中的人物则只是在刻板地呈现最制式化的“受挫于行业”,停留在浅薄的表层、瞬间之行为片段,毫无对心理的深入和对情感的展开。

出于对“起飞”这种绝对天赋的不自信,导演并没有真的试图将作品完全放置在非现实的氛围之中,而是从效忠自我的“起飞”开始,逐渐混入妥协于行业的现实语境部分,以“起飞”的基底来缓解“现实”本身的质量欠奉,而又用"现实”来补充自己在“起飞”设计上徒有大架构的空洞,最终再转向到“妥协现实到最终底线”之后的“决心不再妥协,认知现实基础之上的坚持”,拿出《银河写手》这个对应片中《七秒人》的剧本,让它由片中男主角的旁白“创作陈述”引导出来,落回到宏观层面的“剧作影像化”这一根本属性上,让本片成为他们在现实中的“剧作落实”成功,而这正是他们不放弃底线的报偿。这是相对最能解决灵感天赋与传统创作均有欠缺的方案,但也很难完全处理好后半部的呈现效果,因为现实对自我的影响逐渐加大,语境也逐渐增厚,反映人物内心世界的方式就必须从“纵情创作的起飞”逐渐转到“受挫于生活与行业的顿感”,无论是直观呈现其内心--内心的反馈即是个人的创作内容--的“剧作世界”,还是现实里的传统表达,都更需要相应的细化来提供打动力。但是,这正是前半部乃至于全片的“起飞基底”设计造成的客观不足,同时也是主创试图以此回避的创作内容,也就必然不足以支撑起后半部的表达和最终落点。


因此,当影片转入了后半部时,导演根据传统剧作原则,带来了符合其节点的本质性转变,前半部中尚可遮蔽的问题就暴露无遗了。他对接了传统的剧作原则,设定了“公司/伙伴的剧本讨论会”这个反复出现的元素,作为影片逐步“现实化”进程中提示节奏的“节拍器”(救猫咪)。他们会自行开会,从开头的二人到随后的多人,再到发生争吵后的三人、二人,而在剧本卖出后的“走向理想实现巅峰”开始,又加入了与公司的讨论会。这对应着影片中不断出现的剧作化世界,其在现实层面的内容变化也即时地反映到了后者世界的状态上。这就是主创的“灵感”,看似“起飞”,实际上还是依托于“节拍器”这一传统剧作原则,设计本身其实也并不绝对精妙,在片中由他们通过“救猫咪”的经典案例进行说明,并反复地用小标题、短视频拍摄与解释,反复地予以强调。讨论会从最开始的激荡灵感到演员被出轨之后的爱情层面现实化,再到核心二人因为“如何妥协公司要求”的创作现实问题而争吵,逐步变得人数稀少、关系冰冷,与之对应的公司讨论会则是主角发言量的愈发减少--镜头每每从剧本开始,转而聚焦主角的特写,与从发言到沉默旁听的变化相结合,强调其对剧本的掌控力下降。“创作”从绝对的自我转向了与现实的妥协,而作为其直观呈现形式的“剧作化世界”也开始愈发增加现实的要素。


在前后半部的节点上,演员失恋是第一发质变地雷,让团队初次实质性地开始减员,也暗示了随后主角自己的爱情背叛,而公司开始干预创作的剧本会则是同步的另一颗地雷。随后,剧本会继续进行,主角完全失去了话语权,二人之间产生了“是否妥协,是否沟通”的争吵,与之结合的剧作化世界也开始有了内容的本质性变化,变成了吻合公司要求的“外卖员日常生活”:鱼眼镜头强化了它的剧作化属性,但其内容已经不是自我创意,更模糊了现实与剧作的边界,像是二人遵循公司建议的“体验生活”时刻。接下来的“剧作化世界”则更加“现实”,来自于现实层面中的“打破第四面墙”,绝对的剧作世界已经不存在,变成了现实空间里最标准的“剧作属性提示”。出轨对象和情人坐在搬家的车上,在主角的旁白下孤独地看向镜头,这是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又成为了主角旁白引导中表现“双方无奈地面临隔阂”的主观性场景,像是主角对他们的拍摄,事实上也化作了《银河写手》在宏观层面下的“创作产物”。同时,演员更是直接站在现实的街头,与镜头无间隔地对话,既是与第一人称视角中的主角对话,也是与观众喊话,在打破第四面墙的有无之间模糊着,同时也由其pov属性而强化了在现实层面下的主观创作性,内容则是出自现实的爱情受挫。


最具有典型性的当然还是主角二人,他们的表现完全围绕着“创作”,被现实干扰的“空间变化”也更深度。为了平衡公司要求,他们在现实的场景中不断修改、讨论,此处的快速剪辑是标准的“呈现纷至沓来而又难以解决的现实困境”手法,而“剧作世界”则变成了简单的“剧本文字”浮在现实画面上。现实世界的决定性优势已经不可动摇,“剧作化”退到了绝对现实里局部存在感的局限地位。在这个阶段中,主角二人在现实里的行为表现、与音乐的结合,也是对此状态的加持。在第二次公司剧本会后,主角遇到了爱情与创作的双重问题,搭档想要配合而他却坚持自我,二人产生共同创作后首次围绕现实开销的撕扯,这又带出了爱情层面的负面暗示:搭档让主角的女友感到介意,合租的不方便与开销矛盾摆上台面,而合租本身也就是生计困境的一环。


在这里,导演试图在现实感的矛盾中加入“起飞”的成分,二人不停撕扯着剧本,却穿插着“这是诺兰的”这样的影迷式发言,最后更是落到了“给演员打电话求证”的痴人状态,音乐也切到了衬托喜剧氛围的指弹吉他。同时,它还从“剧作逻辑”的角度出发,带来了同样的表达功能--二人试图重整逻辑,从剧作标准上出发,将公司提出的无理要求进行合理化落实,“剧作”于是变成了对“现实因素”的对接,却始终找不到完美的方案,最终只能愈发地质量低下,这正对应了他们自身的多重困境:无法在现实里匹配公司要求地拿出合格剧本,让自己和公司的心理诉求得到平衡,也就无法在现实里拍出这个剧本,对应着“创作逻辑”之于其人现实生活的无法共通,让他们不能通过“对创作的信念”而取得现实生活里的成功,因为生活永远不是戏剧,就像戏剧里的主角和女友会遵循铺垫、引导而走在一起,现实里则只会为了生计而分离。《银河写手》本身也是认知现实基础上的创作成功,导演化身为主角,在呈现主观心境的本作世界中依然原原本本地拍出了自己的受困,以及与女友的分离,因为他已经可以意识并接受这些事情,不再是其人生活中不可察觉的BUG。《银河写手》内部的现实与剧作、其宏观层面与内部世界、其反映的导演心态,达成了“现实认知与理想坚持之杂糅”的多重统一。


而在片中世界的维度上,这种混合的状态强调着人物此刻的“并未完全妥协”,也对应着现实与剧作杂糅的空间架构,并由在前后半部的质变节点上带来了最直观的呈现。先由主角的创作争吵开始,随后由演员的部分进行延续,最终形成了《银河写手》作为最宏观层面的杂糅存在:他们接上演员,主角旁白和MV式段落将此刻的现实变成了强烈的“影视创作”,主角和演员的心境在此刻被旁白直接叙述,而“活在银河里的人”更是首次点出了本作的片名,让这一幕成为了对最宏观层面的直接对接。凌驾于片内世界的主角旁白成为了《银河写手》的导演本人,直接叙述其命名来源,作为一切旁白“介绍创作思路”之属性的极致,而此刻的现实则成为了本片中的“导演主观创作世界”,是片中世界之双重性的升级,带来了其世界本身的剧作化转变,导演的叙述也给出了他对所有人物赋予的主题表意功能:展现现实里受困的创作者,其文艺梦想与现实妥协不断游移的心理状态,并赋予自己在此刻直接流露的关怀--他们沉浮在大城市的光影交杂中,这是存在于现实而又迷幻的银河,让理想无法完全落实,却又似乎始终触手可得,而他们就像旁白自述创作动机时的内容一样,拥有着《七秒人》与《银河写手》共同试图表现的“逐渐进入的孤独”,如同愈发人数减少、人心割裂的创作讨论会。


因此,当《银河写手》作为宏观层面的“创作”出现后,后半部中的“剧作”也强烈地落在了现实里,更多作为导演从《银河写手》层面出发的主观表达产物。人物站在绝对的现实里,却有着一些类似于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起飞”表现。例如,男主角独自修改剧本,外出时突然发现天降大雪,仿佛自己已经半年没有出门,这带来了时空的魔幻感,让人想到了韩寒的小说,随后的他则发现自己的手指粘在一起,用进一步的魔幻感强化了“受困于创作打字”的困境,而现实则被从下到上的广角镜头而扭曲,试图带来其对应创作困境的“独自身处于高楼大厦之间”的孤独。此外,公司要求的“生活化的外卖员”也间或出现在现实里。他是创作会里与主角产生“围城式表达”的路人,电影在此刻将外卖员带入现实,意味着“创作”的愈发现实化,也提示了男主角的理想在现实视角中的局限性,“他并没有真的如自己所感的那样惨淡”,从创作思想的角度带来现实化的辩证思考。随后则是“外卖”与爱情的对接,作为外卖产品的快餐出现在主角与女友的餐桌上,女友放下外卖去开创作会,说明了二人在行业中境况的分化,铺垫了之后的分手。


可以看到,作品做出了一个庞大的设计架构,在其完整性上也并不算差,引导出了后半部的升级与点题。但前半部的问题依然存在,愈发拖累后半部的呈现效果。“现实主义”始终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赋予这个结构以打动力、说服力,甚至对冲其灵感“起飞度”不足,让其更加扎实的补充手段。在后半部中,导演继续给出了很多的现实主义风格运镜,如剧本会后二人在固定远景与自然光之下的争吵,创作会与生活化场景中愈发加大比重的手持镜头与自由度更高的取景,都与内容的"现实化”进行了结合。每个人在创作上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做出不同的取舍,友情因此受到考验,爱情也在同样的取舍中破灭。这都是非常现实主义的“传统戏剧”产物,关于内心的矛盾、抉择,深度根植于现实生活的境遇体验与感性反馈,也只有足够细节支撑起的“真实生活”质感,才能让这种表达去到应有的效果。


但是,由于过度的“起飞”,这个部分却表现出了资源不足导致的缺失,人物出自现实状态的痛苦、迷茫、纠结,都只是缺乏前置铺垫的突兀而已,像是对主题的生硬指引。爱情如此,创作困境也如此,那些争吵都缺乏文本的支持,只能用爆发时的只言片语去契合同行观众的自有记忆,才能补充叙事的缺口,而行业对他们的打压则保持着一种“平衡起飞”的半吊子状态,只是对名字里多音字的误读、“男二变成狗”、”“李伟这个名字很孤独”的“不懂装懂”调侃,保持幽默感的“起飞与自嘲”,却也失去了必要的现实感,而后者才是它出现的最根本目的,前者本身也显得尴尬而不好笑。同时,这个部分的存在也冲淡了起飞的感觉,而其“灵感”本身也远远不够,就像前文所说的,只是对传统思维与技法的“拆洗”而已。


这直接导致了影片在最后阶段的彻底崩塌。现实语境下的理想主义灭亡之伤感来到了必须彻底表面化的阶段,而基于辩证思考的自我认知部分也到了揭露的时刻,这一切都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编剧思路,并带来“起飞”的回落。主创试图将它们放入“起飞”的整体段落之中,强调剧作化世界的彻底毁灭。最后一个“创作会”性质的伙伴聚会已经完全是现实世界,运镜的手持摄影,各人在其中的各怀目的,都构成了这场“创作会”在剧作层面的名存实亡,而唯一的“创作”元素只剩下了他们基于自私目的的“表演”,本应是齐心协力为了编剧事业--聚会中的众人拾柴、互相帮助,剧本会上的集思广益、修改剧本--的奋斗,变成了出于各自动机的小九九集合,于编剧角度而言正是“动机”的现实化。导演让各人物以非常浮夸的方式进行处理,放大了其表演痕迹,以强调此刻“创作”被“现实”完全扭曲的状态。同时,新加入的演员角色成为了唯一的“绝对存在”。他初次登场,并未被此前发生的种种所改变,在介绍中似乎也是演艺上的成功者,更以对一切人事的无知而“戳破”了此刻已然复杂的人际关系,将自己与众人的状态区别开来。因此,他在随后的突兀自杀也就构成了作品对“创作理想世界”的关键打破--初次登场,绝对纯粹,毫无铺垫的极致反转,强调了“所有行业中人都受困于现实”的全员性。


每一次的聚会和创作会都是“节拍器”,引领着现实恶化的新阶段。最后一次聚会的结尾,众人已经以自私状态处在现实世界,依然在非现实主义风格的升格镜头之下“表演和睦”,其现实程度只停留在主角“手指黏连”而感受到孤独的细节之上。而这最后的“现实化创作”被演员的死亡所打破,引出了随后的彻底现实化世界。主角的编剧地位突然被换,女友突然离开,在创作与爱情的两个层面上都进入了彻底的“迎接现实”状态。导演第一次加入了非常符合现实主义风格的空镜头,呈现最后一次公司开会与分手的段落。但是,它们的发生显然非常突兀,在此前缺乏合理的铺垫。


这其实是本片的客观问题,在导演的“剧本化”设计思路中却试图被遮掩、解释过去。他明确地给出了“bug”的字样,想以此将一切的突兀纳入自己的表意系统,在其中完成合理化:不给出铺垫是为了有意地强调“突兀”,说明编剧主角对生活的把控力弱化,他想要通过创作在现实里成功,让剧本在现实里拍摄出来,却因为“生活不是剧作”而必然失败,忽视了自己对女友心理的观察,也没看到公司对自己的真实态度,其纯粹的创作视角只带来了现实里的bug与失败结果。同时,bug恰恰也是对“剧作化世界”彻底走进现实的强调,是用剧作视角而对现实中发生人事的定义,站在前者的立场上宣布了自己的崩塌。


这也对应了主角在最后一次公司开会上的努力与失败,他试图用“BUG”来说服编剧,反驳对方从“逻辑合理”角度出发的剧本修改意见,用“现实里其实很多事情没有铺垫的合理性”来争取自己的创作主权,事实上是在争取“现实中的创作胜利”:BUG同样可以作为创作中人物质感的来源,对应着现实里对公司争取创作权的胜利。这个努力在最后引出了“完全认知现实之后的更好剧作与理想成功”,是属于终点处“本片主角与导演合一”的胜利,在只属于主角的此刻则继续失败。bug只存在于与创作无关的绝对现实里,主角只会饱受其害,而不能为己所用。另一方面,这实际上也在宏观层面上做出了对片中现实世界的剧作化定义,带来了导演的主观意志,宣判此段落为剧作层面的bug,由此将片中的“现实世界”纳入了更高维度上的《银河写手》世界之中,以此凸显自己的最终表达:经历一切现实之后的不再妥协,认知现实并继续坚持后作为回馈的现实成功,即落地拍摄出来的《银河写手》世界。


这种“对片中现实世界的宏观剧作化”处理,其实也体现在了最后一次剧本会的段落。新加入的演员其实更多被当成了“演员”的象征性存在,与此前聚会中的“离开者”小演员进行对应,由此形成了整体性的剧作结构:“演员”离开,聚会散场,人际关系出现本质性的崩裂,理想被现实严重削弱,引出影片走向的一次质变。这个时刻两次发生,精准地将作品分成了三个阶段,先是“纯粹剧作化世界”的消失,转为“现实世界的剧作化痕迹”,此刻的第二次则是“现实世界中的剧作化痕迹消失”:对行业辩证思考的“现实语境”出现,运镜变成了完全的现实主义风格,关于理想的爱情与创作之心破灭,人物的虚假和睦走向完结。“电影”也由此宣告结束,《星际穿越》的手表成为了恋情结束的标志,他们“从电影开始,以电影结束”。


显然,在最后的阶段,主创试图用“起飞”为现实主义基底的内容进行加持,尽量冲淡我们对现实出发的情感、心理、行为动机、思想内容的关注,重点感受它在“起飞”部分的种种设计,并且用其设计本身作为上述现实主义内容的表现途径,用“BUG”去做出对缺陷的合理化、对表达对象的定性。但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一个属于现实语境的阶段,也是影片重要落点的前置环节:充分感受现实内容与打击,随后迎来“不再妥协”的坚持决定。没有足够份量的前者,后者的宝贵就不足以凸显出来,而作为其现实回馈的《银河写手》--宏观层面剧作化世界,落于客观现实里对“站着挣钱”理念的拍摄达成--也就不会那么熠熠生辉。现实的打击必须有力度,这显然不能用“bug”赋予,它只是一种“解释”,甚至是避重就轻的“诡辩”,让影片似乎在“起飞”的状态下变得不那么难以让人接受,但绝对谈不上情感层面的打动与理性层面的思考,因为它们终究需要起承转合的标准剧作结构,由此带来更扎实的内容,而本作的“起飞”却在很大程度上剥夺了它。


当然,“起飞”如果做到极致,那么其本身也是一种直接的情绪,是绝对的自信与享受,是迎击这个平庸的现实世界的心态,但本片的设计基底显然没有脱离传统的剧作标准,从对“节拍器”的始终纠缠,对传统结构的无法抛弃,到对传统标准下“BUG”的重视,试图用它解释传统剧作角度之缺陷的心理,再到最后试图落到的现实主义风格与语境,甚至在本作立场与世界观中几乎没有什么必要的“行业辩证思考”,都是如此。因此,作品的"起飞”程度不足以带来其本身的情绪与态度,作为落点而理应提供它们的现实语境与传统剧作部分则不够力道,前者不过是后者缺陷的遮掩。


如前所述,这其实反映了创作者的潜在心态。他们自知无法给出更“传统”的足水平作品,又不甘于其停留在平庸的程度,因此用了同样不够完美的“起飞”方向,以其形式中和自身程度的平庸,并试图避开“传统标准”的审视角度,绕过其角度下的缺陷评判。这是小聪明,就像他们实际上依然无法脱离标准化创作思维的“无法起飞”一样,是难以实现的徒劳努力:起飞需要极致的灵性,遮掩则只会两头不靠,作品如此,他们--至少在其表面态度上--想要成为的“艺术家”也是如此。因此,当他们试图在结局处给出强烈的艺术家宣言时,也只能停留在一种尴尬的状态之下。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坚持而导出宏观层面的《银河写手》这一剧作化世界,作为不妥协的“梦想照进现实”之成果,同时又意识到自己必须给其成功给予一定的内在支撑,而又不能让它脱离“起飞”的氛围。


这就构成了影片最后在“起飞而又落地”、“反传统而又传统”之间的尴尬。男主角认清了“我不是那么有才华的编剧”这一现实,敲击虚空键盘而想象众人道歉、女友回归的“剧作画面”揭露了此前掩盖着的现实真相:此前的不妥协剧作不过是他的天真幼稚,就像他此刻想要用剧作来自欺欺人一样,众人对他并无亏欠,也根本不可能如他所愿地失败、道歉。他站在现实里,已经由此前对行业中“大家都不易”和女友妥协必要性的认知,了解到了自己的幼稚,因此在这里的虚空敲击就不再奏效,而是归于“承认现实”的“她走了”。此前的现实语境内容给出了他对现实的认知,就像他自己对这种“剧作化世界”承认的“幻想”甚至“女友出现在我的梦境”,引导到了此刻的“开悟”,终结天真创作心态的同时,也带来了对现实的脚踏实地:他终于意识到了众人立足于行业的努力,也看到了公司老板等人在欺压自己之外的另一面,自己对他们的反抗也局部源于对平庸能力的认知不足,与对方和解的同时也与自己的内心和解,现实里的行业其实并非自己所想,不是只为了打压自己伟大理想而存在的“绝对之恶”,而曾经不顾一切的爱情在梦醒后已经抵不过现实的饥饿,其实并不那么重要。由此一来,立足复杂多面而非“纯恶”现实,选择妥协的众人,反而局限性地回到了“剧作化世界”中,甚至回归了最“纯粹”的电影早期,由默片形式给出。


随后,电影又试图做进一步的升华,让主角在认清现实的基础上重新唤醒提纯后的“坚持”,迎来比众人更绝对意义的成功。他认清现实的结果是“回老家”,最终发现自己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妥协,因为对艺术的操守更强。当他们埋剧本的时候,剧本坟墓的标牌、全黑环境中手电筒晃动的微光,带来了“黑暗现实”中仅存的一抹信念之光,它在环境中明灭不定,却始终没有完全暗淡,引出了随后的“再起”:又一次因为谈论创作而激情燃烧,黑暗中明灭的光也扩大成了更具有稳定亮度的车灯。这是男主角在“坚持”之下的“成长”,他去除了曾经对自己能力与面子的幼稚,认清行业现实两面性的同时,在理想的坚持中提纯出了更加绝对的艺术信念,完成了对此前心态的升级:认清自己,脚踏实地,不再幼稚,对此前过于膨胀的自己做出改变,却不能放弃曾经的信念,那才是自己的基底。


去除天真与自大后,对理想本身的不妥协,是电影给男主角与所有创作者的答案,也强调了它之于“现实中的理想成功”的巨大意义。由它形成的创作具有一定的不合理性,这正是男主角从生活中感悟的闪光点,在剧作会上有所提出,让剧作超出了一般原则的窠臼,更符合不完全吻合逻辑的现实,也是现实生活中亟待创作挖掘的魅力。而这种“不合理”的剧本也成为了一百年后的传世之作,是只能由人类而非AI写出的东西,彰显着人类最宝贵的感性之光。打破剧作平庸原则的窠臼,创造出万古流传的艺术,以契合现实而又挖掘现实魅力的“不合理性”创作带来理想对现实的成功落。引导它的则是男主角的纯粹坚持--现实的教育帮助他提纯了天真的部分,却也考验了他的坚持程度,由此给了他一个更纯粹的正向理想形态,让坚持更有意义,足以支撑起最后的《银河写手》这一不妥协的成功。


导演设计了这个落点,让它与“起飞而又落地”的系统相匹配。他继续将“剧作原则”作为切入点,给出了“人物成长”这一结构提示性标题,这是一般意义上的“升华”,对应着男主角对现实的认清与妥协部分。然而,它又否定了由此获得的所谓“现实成功”,让男主角终究无法放弃内心的艺术操守,去安心拍摄那些无署名的网剧,以生计为唯一目标地混迹行业,从而给到了“人物没有成长”的标题。看上去,这推翻了作品对普通剧作原则与结构的遵循,也由此做出了多重的对应:男主角应该在现实面前放弃理想,但他选择了“打破常理”的坚持,“成长”不过是“让步”而已;男主角的选择不符合剧作标准里的“合理性”,却恰恰因此而宝贵;超出标准意味着剧作的“不平凡”,由此才能与同样不平凡的男主角一样,将理想与该剧作一起照进现实,“永垂不朽”,流芳百世,成为人类在艺术创作上超AI之存在价值的支撑,化作结尾处给出标题的本片《银河写手》。


这样的设计似乎让作品打破剧作传统,并完成了符合主题表达的“起飞”,看上去灵感十足,完全做出了自己的思路。但是,它事实上只是对传统剧作环节构成的另一种延续而已。它的人物并非没有成长,反而是经历了更多步骤的更本质性成长:认清现实而后顺从现实的“脚踏实地”,是一个步骤的成长,而认清现实、一度顺从、而后萌生出“不妥协”、最终唤醒更纯粹也更经历考验的理想坚持之心,其心理活动的变化显然更多了几步。它是对“坚持”本身的认知转变之“成长”,而非小标题所简单归纳的“没有成长”。这其实也符合作品此前的人物塑造,在“起飞”的表意风格中带有负面的不识时务、绝对自我,甚至是疯癫过度,在落点上将它们明确提出,并归结为需要在成长中被摒弃的部分,可以极大地将之合理化,也让最后的“绝对理想之成功”变得更有说服力。同时,从客观角度出发,这其实正是导演对“起飞天赋不足”的一种中和,既带来一种对平庸自我的自嘲感,也加入现实主义视角的探讨内容,缓解“不够起飞不够嗨”的缺陷:此前对行业、女友、创作心态的两面性呈现内容,正是现实化的思考,也是符合普通创作标准下思想性要求的“辩证”部分,是对最终人物成功之落点的前置铺垫。


然而,我们也正由此看到了导演对传统创作的实质性保留:他并非真的放弃了所谓的剧作逻辑性与人物成长,反而是给出了人物更大的成长度,也急需对其成长进行思想、动机的内心合理化铺陈。因为他此前就一直在打造现实主义的部分,人物“不够飞”而依然处于现实语境与一般剧作模式中,最后的成功也就必须被纳入到剧作标准之下,并以此而契合现实思维。否则,作为成功结果的《银河写手》标题出现时,就无法说服观众,甚至是导演自己。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所谓的“推翻一般剧作标准”,那个“人物没有成长”的小标记,不过是导演看到了此前的现实化人物塑造不够扎实,更无法完成最后的连环进阶式成长,随之用“无成长”的说辞将之简化成普通的“坚持”,将更本质的成长缩略成对此前所处阶段的“原地踏步”,将需要细化描写的内容一笔揭过而已,是对剧作难度与此前不佳创作效果的一种诡辩和掩饰。而这样的手法,也正是他们在全片中一以贯之的东西,甚至就是其“创意”本身的内里。


说到主创的努力方向,这更像是把“拍传统电影”的过程和形式包装了一下。例如,导演不停地拍摄符合剧本与剧作理念陈述的“现实”,然后在完成“口头讲述理念”后打破它,告诉你“刚才那段不是现实”。但如果拿走这个包装,那么那些段落实际上也会出现,却是以很平庸的形式,变成普通的主观镜头、个人内心世界闪回、台词演讲等等。这些东西理应得到更切实的引导过程做展示,而在当前的思路里似乎就不再需要了,因为“内心”就是写剧本对应的“理想化创作与编剧生活的追求”,通过将画面本身的“剧本化”就可以直接下定义,而后给所有人展示出来,不再需要现实层面里的具体展示,比如“追求是什么,怎么追求的,追求怎么不融于现实的,他们怎么反应的”,而其镜头语言的设计无疑都是很“匮乏”的。


同时,这个事件如果被正常拍摄,那么那些段落会变成非剧作属性的正常内心高潮部分,显然都会是很没创意的呈现方式。在前半部中,作为过程和主体叙事内容的,是人物不停找投资的那部分内容,他们不断强调自己的立场、诉求、坚持,又不断被老板无视。但这部分内容明显缺乏趣味,拍得也不深入。比如第一个老板的段落,内容仅仅是双方的口角,引出了“人家抢署名”的小事件。在这个部分,叙述主要靠他们的理想化去对比对方的功利化。导演设计了一个“中间值”,即融入对方的那个编剧,作为“编剧在现实里的成功者”去直接说出来他们的幼稚点。但包括这个设计在内,大部分都是很表面、直接到粗暴的宣讲和展示,是省略内在剖析过程的。这种只靠编剧来直接讲的方式,其实也是他们其他那些点子一样的“粗暴”,只是不再有其他点子那样的“剧本直观化”之包装,因此格外凸显出来。


作为落点,人物在每次接触中都在“听那个成功编剧的建议”,从最开始的直接听从,到后续的“自行领悟”,试图让自己也权衡让步,实际上每次都无济于事,最终带来了升华:追随本心的信念坚持,不再妥协。人物的态度由此给出:就做一个文青,我终究没法妥协,那就认清并接受它,然后不再强行妥协。但它表现的很生硬,开头第一个老板,就是直接的“先怒斥吵架,然后微信道歉,又发现可能被注册知识产权,然后又发现幸亏没有”。他们夹在中间的摇摆,以及对行业“水深不够了解”,都没“馅儿”去做填充。它对人物内心的“馅儿”是靠编剧从业者之间的约定俗成,给一些“暗号”,比如常营地铁站、漫咖啡作为“梦想实现之地”的地标,大家都喜欢的诺兰崇拜、戈达尔海报,北影节抢票,包括一些稍微具体一点的所谓“行业现象”和“编剧怒斥”。这实际上只是停留在表象的程度,作为触发同行观众共通记忆的单纯符号,而不是具体展开“对方是想干嘛,我是怎么接收、误解、尝试努力、失败反馈”,就靠同行的公共记忆去加成。


这就导致它一方面是自嗨,一方面也是主创对自己“标准、传统创作能力”不足的认知和掩饰办法,因此才会用“剧作化世界”这个形式去尽量包装一个--拿掉其形式之后--实际上平庸、粗暴、省略细化过程的东西,将传统意义上的“能力缺失”产物变成“编剧剧作世界化”的貌似“灵感”。实际上,作品的结构、发展、落点,都特别传统和标准。这也就导致了它想要的“自我反思”,思考性,一方面是为了契合现实化语境部分的需要,一方面也说明了主创对传统标准的无法脱离。


事实上,主创可能并没有那么大的才华,借由作品而表达的自尊之中,还带有一些对自己能力的不切实际甚至“面子”。这让他们看待的行业多少有些扭曲和丑化,是为了对接他们自己“我牛逼”的心理诉求。他们对此心理并非没有认知,因此才会对能力不足的问题进行“包装”,也在作品的表达里表现了这一点。

这是本片的客观缺陷,但同时也由此互文关系而带来了一丝别样的趣味,构成了主创对自己与代表自己的男主角的剖析。实际上行业没那么差,因此才有了第一个老板没偷注册知识产权,后面从业员工也不是没人情味,之类的“找补”,而他们自己的“坚持理想”也带着油腻、轻薄、小丑、自我感动、自嗨,带着丰富的自嘲感。


这带出了微妙的效果。一方面,它是对本片这种“勉强包装平庸”状态本身的有意识自嘲,也是借由作品“飞得不够”状态本身的“自我剖析”,他们用剧作内部的剖析与呈现不足、剧作能力的不佳、不高的成片质量,去当作了对“现实里作为创作者的自己”的“剖析”途径:我写不好,又不想承认,所以包装这个写不好的东西,所以也才会让我自己看待和写出来的“行业”是这个样子,实际上与我给你们提示的客观完整现实有所区别,是我的主观产物,就像这个电影本身就是我的主观创作。


但另一方面,这也确实是客观上的能力不足。他们想靠剧作化包装的形式去展示自己的才华,去飞到天上,以此嘲讽不识货的行业,在“老子不妥协”的自嘲中带出“我是不识所谓的时务,不和你们这些俗人同流合污”这种深层的自尊,否则它没必要拿捏这种腔调。那么,它的这种“往回找补”和“自我剖析”就显然变成了创作意识上的不积极存在,既是一种对传统创作意识的无法摆脱,还是要绕回去搞点符合它的东西,飞得不够,同时也是有意无意之间的“挽尊”:我似乎飞得不够,那就往回找找,表现得“是我不想完全飞”。


于是,成片就变得特别纠结、矛盾、拧巴,这或许也是他们这种创作者的真实状态,具备审美、标准、基本能力,从而形成了不妥协的一个预设门槛,却缺乏足以征服行业而站着挣钱的绝对天赋,因此想要妥协而又不甘心妥协,想要“飞”却又飞不起来,想要承认自己“飞不起来”的能力缺失,却又无法直面并“不找补”地全盘承认,想要完全否认行业的合理性和积极面之存在,却又意识到这只是自己的心理开解安慰、而非自己接触到的真实情况。我们可以把这种纠结说成是他们在作品里的有意为之,也可以将之看作能力不足导致的作品呈现完成度之客观结果,事实上它更可能二者的夹杂。


但无论如何,他们只以一个简单的“对传统编剧模式的剧作化”去包装传统模式,然后拿掉包装的传统部分,以及那个包装本身--不停的给到剧作化的普通场景,随后再推翻它--,确实是过于简单,也缺乏延伸和升级的后续处理,显然在传统能力与“起飞灵感”上都远远不够。这就让他们的主观意识和动机出发点变得无关紧要了,最终拿出来的创作成品,仅仅只是一个平庸的传统模式与同样平庸--如果我们抛开并习惯了它的呈现形式本身,不把它的存在就看作是所谓“灵性”--的非传统叙事的点子。


一个平庸人试图用接触过的不平庸作品作为自己的经验,平庸地模仿“不平庸”,并在结尾试图用“对平庸能力之下的不平庸理想的坚持”来凸显“坚持”本身的宝贵意义,如果我们完全从成片出发的话,《银河写手》就仅仅是这样而已。


银河写手(2023)

又名:Galaxy Writer

上映日期:2024-03-30(中国大陆)/2023-07-24(FIRST青年电影展)片长:104分钟

主演:宋木子 合文俊 李飞 李文茹 宋晓亮 张皓森 刘默然 祁又一 

导演:李阔,单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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