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06-25
乐只葛藟 • 春夏秋冬又一春:关于老和尚自焚前贴“闭”字的思考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
影片按标题的顺序分为五部分。五个片段都聚焦于深山湖中的一座古庙。古庙四面环水，若欲出门，须得划船，是以湖上四季总有一艘破旧的木船，船身绘有佛像。
幽静的山水，沉寂的寺庙，破旧的木门，笃笃的木鱼声，皱巴巴的棉麻僧服，与世隔绝的风铃声，这些画面贯穿始终，很少变化，却显得从容不惊。
故事结构非常简单，是那种你刚开始看就差不多想到结局的类型。寺庙的名字“人生庵”也显得导演有些刻意。
不过，这部电影的成功之处不在情节，不在结构，而在画面、音乐和细节。画面音乐负责提供美感，细节负责引发沉思。
看过电影的人肯定都还记得，老和尚自焚于船上前，在眼耳口鼻上都贴了一个“闭”字。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记得第一次接触到这部电影，是在一篇影评里，作者也讲到这个细节，他的解释是，影片讲述的是罪恶和自省的循环，老和尚即上一代小和尚，因此他感于宿命式的罪恶，死前要闭五官，意在封闭欲望，封闭罪恶的来源。
在看完电影之后，我深深觉得这个细节讲述的意蕴似乎不止于此。我的思考如下：
大概人的修行可以分为3个阶段：功利阶段，道德阶段，天地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主体生发的阶段，这个时候人不再仅仅是一种存在物，而是开始关照自身，这种关照引发人的属性的分裂：人既作为主体又作为客体而存在。
主体的产生就衍生出一系列的判断：利、害、苦、乐等等。
小和尚大半生都处在这个阶段，他的一切感受都以自我为中心，从自己出发。小时候从折磨小鱼、青蛙、蛇的游戏中感到快乐，当师父将大石头绑在他背上后，他背着石头来到水边，看到死掉的鱼，受伤的青蛙，惨死的蛇，悲恸得大哭。
这个阶段的人，除非痛苦临到自己身上，是无法去同情别的生命的，因为一切感受皆以自身为中心，是这个阶段无法更改的属性。
在秋的那部分，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你可以轻易地杀害别人的生命，却无法轻易地杀害自己的生命吗？”
就是这样。
第二个阶段是超出小我的阶段，这个阶段中的人不再只从自身出发，而对众生有了一种共鸣和同情。
这个阶段的人，感受和判断不再是：“我感到……我觉得……我认定……”，而是有了更多悲悯和慈悲。
老和尚是这样的境界，小和尚在最后拖着碌碡去山顶上忏悔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境界。
然而这样的境界还是充满苦乐，充满无法解脱的痛苦。这就是老和尚为何最后要贴闭字的原因。
在小和尚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老和尚沿岸站着，双眼看着那条木船，满心满眼都是悲伤，一个警察说：“警官，船划不动了。”小和尚回过头来，看着师父。
老和尚摆摆手，船又能划动了。
第三个境界，就是摆脱主体的境界，也可以说无我的境界。辩证的否定会推动事物的上升而不是简单的循环。所以这个无我的阶段，并没有简单地回复到最初的混沌状态，而是超越了主体客体本身，达到另一种境界。
主体的存在，引发判断。生、灭、垢、净、增、减，引发苦乐。而当主体消失（或者说升华吧），这一切判断就皆是虚妄，而肉体也从此不再成为束缚。
（可惜这个境界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因为语言不过是主体的产物，有种种混沌和局限。很多人习惯把这种境界形容为极乐的境界，真是很荒谬，乐与苦相辅相成，就好像一张纸的两面，就好像光和阴影。而苦乐必须依存于主体的判断。）
师父让小和尚在地板上刻《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小和尚“现在充满愤怒，刻心经可以让他安静下来。”
观者不应当忽略，心经是老和尚先写下来，再由小和尚刻的。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老和尚的修行，对众生充满慈悲，充满深刻的同情。他望着远去的小和尚，我想并不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而是他感受到深深的爱和同情。
他感到众生的苦，更感到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长大的孩子的苦。当小和尚逃回寺庙的时候，老和尚划船去接他，就对他说过：“尘世使你觉得苦不堪言了吗？”
在老和尚自焚的时候，一条金色的蛇从船下游出，后来一直蜷缩在老和尚留下的僧衣里，也一直伴在小和尚身边。
其实导演安排最后老和尚“闭”五官和金蛇的细节，正是一种强烈的暗示：
老和尚并没有逃出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