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03-13

Korovamilkbar • 适合分手的季节:脚的革命

头

所有电影都由三个部分构成：对话、载具及其他。它们在拍摄方式上有很大的不同。
塔蒂在探讨景观社会的电影《玩乐时间》中，用往常拍摄对话的正反打的分镜方式，展现公寓生活中邻居之间冷漠孤立的状态，反讽地表达现代社会中交流的不可能。
载具或许没有获得类似的重视。
《双子杀手》的动车出站，作为卢米埃尔1895年“火车进站”的现代版本，提示着我们，一部电影史也是一部载具史。

一、载具

一部电影需要多少种载具？
这个问题也可以是：当牛出现的时候，锡兰想告诉我们什么？
未来的生活，我们是不是将饲养我们的汽车，然后以某种目前听起来或许荒谬的方式食用它们。
有牛的地方往往是彼岸。
牛是似是而非的载具。泥土和蹄印，告知脚的在场。
悬空已经带来速度，而那时反思还并不必要。
锡兰偶遇了埃布鲁。准确说是寻找的时候偶遇了。

二、安东尼奥尼

但是寻找的事实或许不重要。人的动作本来都是事与愿违的。总有扔不进嘴里的坚果。
锡兰在小店里买了一个八音盒，迷你版的。
我们不得不惊异于它和先前那个脏坚果在形状上的相似。某种固体的、坚硬的、带有内收倾向的物件，并且往往会带着几乎猥琐的象征功能。在这部电影里就很明确。
他们干了还是没干？干了没干？一个典型的安东尼奥尼式的问题，以《放大》里“有没有”为代表。
而这段姑且称之为“床戏”的段落也很有安东尼奥尼的风格。浅景深、平躺的女人、局部大特写、不寻常的角度。而性爱被拍摄为一种机械运动、没有任何官能刺激和情感交换。锡兰似乎原样复制了《奇遇》里那场突兀的“野合”段落。
再说回八音盒和脏坚果。
它们也比看起来更类似，都有声音上的某种功能。咀嚼坚果的愉悦一部分来自两排牙齿粉碎坚果的声音。八音盒的愉悦来自转动装置而开始的音乐。
被拒绝的坚果躺在地上，和被留下的八音盒丢在桌上，都是对男性尊严的毁灭型打击。
而这个男性是无力反抗的，他躺在床上、躺在古迹里、躺在沙滩上、躺在车子里、躺在情人的地板上、躺在桑拿房。他失足摔倒、哈欠连连、脖子痛。男人疲态百出。
男人一直躺倒，女人只好逃走。
如果男人恰好躺倒在女人的怀里，有时候也可以是腿上，女人还是会泛起柔情。
带着柔情的女人喜欢面前的男人站着，即使永远站立是一个虚妄的神话。
这回轮到男人逃走了。男人逃走则需要载具，可以是出租车，也可以是飞机。
男人要逃去另一个地方躺倒。

四、偶遇

锡兰偶遇了埃布鲁。准确说是寻找的时候偶遇了。
偶遇则永远是拒绝载具的。在街上游荡往往是成功的保证。毕竟人和空间最天然和融洽的关系是且只是这样一种形式：左顾右盼。
锡兰也在且只在这种左顾右盼的困惑中偶遇了埃布鲁。
当然，发现的承诺和被发现的懊恼是共时并生的。
我们用文明的方法脱身，并说一句“常联系”。

五、困

载具则不提供上述的承诺，它提供另一种承诺，即“一封信总会到达目的地”。载具的逻辑是笔直的前进的逻辑。
载具是严肃的。埃布鲁蒙住锡兰的眼睛，他们就完了。
载具的相遇难道永远不可能吗？答案是否定的。载具会停下，这是属于其特性的内在决定性。
如果你恰好等在那儿，准时准点，奖励将是丰厚的：包括饮料、坚果和撕坏女人上衣的权利。
更多时候，情况则属于误会、遭遇。
这个时候大路会变窄，载具将无法移动，被困在原地。
这样困的时刻，让“大”处于“小”中，相对变成绝对，绝对则产生疼痛、不快，并且往往伴随叫声。
《低俗小说》里，布鲁斯·威利斯面对“困”的时刻，他很害怕，以至失态地启动了载具。结果导致了载具的毁灭。其中逻辑是，遭遇必须要被妥善处理。妥善的空间形态是平整和完全展开的，就像一张新的方形便签纸。
有人通过这张便签向锡兰索取自己的照片。
可以说锡兰也踩下了油门，即使不是出于害怕，他就打心底没把开出租的当回事。
对于这些“困”的时刻的不当处理，外化成锡兰脖子的不适。
这种不适超越了流动的感觉，固化为一个抽屉。锡兰显然时时要枕着抽屉睡觉，需要用“困”的方式达到舒适。一个塔蒂似的反讽。
如果在昆丁的电影里，显然那个出租车小哥会拿着武士刀大演一出“杀死锡兰”。
就我个人而言，在那个场景里，确乎感到一种不安和焦虑在流动着。
而男人或许对“困”有误解，我虽然这么说，当然也不限于中国男人。
男人用躺倒和睡来应对“困”，用一个弄皱的被子来代替平整的便签，显然是误解了“困”的意思。

六、脚

不断提起昆丁也源于这样一个事实。
锡兰在电影中刻意强调了自己的脚。有一次他把一只脚放在前挡风玻璃上，然后镜头正面拍向车内，这样的镜头我们在《好莱坞往事》也见过。只不过引起的反应迥然不同。但从画面来讲，昆丁电影里那双脚虽然脏脏的，但至少属于一位漂亮的小女西皮。另一次，睡在旅店的床上，锡兰更大方地把双脚展现在我们面前。
突然我们明白过来，那不是脚，是脚底！
昆丁告诉我们人之脚有美丽神圣的形状，而锡兰则用脚底告诉我们，人之为人而走路的事实。
同样的事实，侯孝贤在《刺客聂隐娘》里也说过。在一个中国诗意武侠的传统中，隐娘一直在广阔天地间行走，孜孜不倦，暗含这部电影的全部深意。

尾

在影片最后的戏中戏被飞机的划过打断之前，
导演或许暗示我们男主就是乘着那架飞机逃走的。
或许更绝望的场景在旅馆的房间里就上演了。
我在看你而你却不在看我。
我在讲，但是你好像累了。
女主想着想着自己变得越来越淡。
谁还记得，飞机经过之前，导演曾让演员说过这样一句话：
I will walk with pr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