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当前最为知名的影评人罗杰•伊伯特(Roger Ebert)先生对此电影的态度可谓是义愤填膺,作出一条完全负面的评价,称其为「既肮脏又荒谬,企图滥用迫害和屠杀来挑逗观众。」如果自动假设所有以NSDAP统治下的德国为背景或者是以SS军官为主角的影视作品都必须以表现或谴责道德沦丧——尽管在某些事件面前这四个字的力道着实显得寒碜——和人性泯灭为首要的或惟一的任务,那么伊伯特先生说得非常正确。《午夜守门人》里的马克斯是一个毫无愧疚感的前SS军官(我忘了他的军衔),外加一群绞尽脑汁逃脱制裁的right-wing余孽,来为这本来已经罪孽深重的人物火上浇油。为什么?因为卡瓦尼女士不想思辨道德哲学议题,这是阿伦特和鲍曼之类政治哲学家或克劳德•朗兹曼这位知识分子电影人完成了的工作。她也不想搬用经验使这部作品看起来那么真实残酷,让观众看完之后心有余悸,连饭都吃不安心,这是波兰斯基和帕索里尼已经做了的工作。我不是在否认反思历史事件和拷问因果意义的重要性,只不过卡瓦尼女士不抱此意图。那么她的意图是什么?在我看来她真正的意图是表现一种女性的幻想,是纯粹的幻想。幻想和虚构不同,虚构需要借助逻辑,使得内容看上去是能自圆其说的,可是幻想完全逃逸于经验和逻辑的管辖之外,没有道理可言,更重要的是,它脱离政治和道德。卡瓦尼女士不仅实现了她的意图,还很成功。

拉康给他的学生上课时说,如果你想了解女性的幻想,就该去看《白日美人》。当然《白日美人》的主题不止幻想,但就我看来,这里面的种种幻想场面,与其说是女性的幻想,不如说更像是男人们在幻想女人们在幻想什么,而这个电影,就确确实实是一个女人在幻想,可以说是幻想症大爆发。那么看看剧情,这个女人在幻想什么呢?一个符合刻板印象的十足的大恶人,他曾是集中营的看守,视任何人的人命为草芥,以杀戮取乐。可是他却对一个女囚,一个叫作露琪亚的意大利共*主义者的女儿一见钟情,他把她从众多囚犯中挑出来,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她发一句牢骚就可以把别人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她。他一点都不试图隐瞒他的情感,他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亲吻她的伤口,像是在刻意在make a statement,在违反禁忌,向所有的人昭示她有多么特别,他是多么爱她,他多么特立独行,和随波逐流导致的恶又是多么不像!而看到这个场景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会因为这个举动被秘密警察捉去坐牢吗?RSHA的秘密警察体系是每个人都在监视每个人的!不过这种问题放在这个电影的语境下问是全然没有意义的。

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们失散了,马克斯隐姓埋名在酒店里工作。他拥有吸引人的外表和举止,却不仅不像沃伦斯基那样风流,还拒绝了所有人的挑逗。他一个人住,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直到有一天,露琪亚再度出现,他一眼就认出她来,同时他对她的迷恋之情也再度像热病似的发作,在音乐会上他注视着她,注意到她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和贵妇人谈话时,张口闭口就是和她有关的场景和事件,直到要把她用铁链锁在房间里,像是疯了一样。

我们现在知道为什么他多年来一直一个人住了,因为他所有的情感似乎都是为他的「小女孩」保留的,他对别人都很冷淡严厉甚或是没有人性,独独对她关怀备至,给她买粉色的小睡衣,像父亲对待女儿或哥哥对待妹妹那样,这亦是在说明他承认她是「绝对惟一的」,不可取代的,就像独生女儿之于她父亲。而且无论他表达情感的方式是正常也好是异常也好,是温柔也好是暴戾也好,他的情感本身却没有界限,没有保质期,它免疫于时间和人间,隐喻着终结的秩序。不错,这才是卡瓦尼幻想的真正内容,不是BDSM,是「对他人作恶」和「对我奉献爱」之间的截然对立,是对于「惟一」对象的「绝对忠诚」,是那种永不会削弱和消减的激情。这种烈度的情感在日常的语境下存在吗?这种截然的对立在日常生活中存在吗?其他人的我不知道,但父亲对女儿的情感完全可能就是这样的。

至于Ebert先生的意见,在我看来他是误解了卡瓦尼女士的真正用意。卡瓦尼女士把马克斯的身份设定成是一个SS军官,这和「用屠杀或迫害去挑逗」没有关系,她没有表现集中营内的种种惨状,她镜头中的囚犯比《钢琴家》中的斯皮尔曼甚至还更多一点生而为人的尊严。卡瓦尼如此设定,需要的只是一种可以突出马克斯「极端的恶」的特质,这样的特质如果是在一般的环境下,用一个一个细节去塑造和展现将会十分复杂困难,想像和表现「恶」与想像和表现其他特质,比如善良,比如孤独,比如知识分子气质一样,都是需要费很多心思和笔墨的,既然如此,叙述可能不得不拖得很长,而SS军官的身份却可以轻易满足这种诉求,让创作者的叙述变得简洁,或者说省力。因为,只要你说一个男人曾经是SS或Waffen-SS或NSDAP的一员,那么不管他到底做过什么,许多人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潜逃至阿根廷的埃希曼的名字(这个看阿伦特吧,她写道与其说他是个恶人,不如说他是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愚蠢的人,一定要依附群体才能存活,马克斯倒不像是这样的),浮现出发电报给弗洛森堡集中营看守,命令「不许有一个人活着落入盟军手里」的希姆莱的名字,或者是某些影视片中把SS军官写成猥琐下作的土匪的爱好。有了这些基本常识,许多人也就能靠联想和猜测,得出结论说,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在私生活上大概也是卡里古拉式的(其实不一定,只不过想像一个人是内外同质的,这个人就会变得比较容易理解罢了),从而自然地进一步推导出这个男人是个魔鬼,作者也就不用再多费功夫去想到底该怎么描写才能贴切而精彩地表现「他是个魔鬼」。有了这种「极端的恶」以及允许极端的恶发生的环境,为了表现「极端的爱」而作出的种种极端举动(随便开枪,随便砍头)就合情合理,露琪亚对于马克斯的绝对唯一性也看得更加清楚了,但这并不表示这种绝对性本身不是幻想。

至于露琪亚会爱上马克斯呢,那基本是荣格提出的女性厄勒克拉特情结导致的必然结果。露琪亚的父亲是意大利共产主义者(把女儿关起来是可怕的连坐制),我可以由此推测他是个人格高尚的人,女儿理应是仰慕他的。后来父亲的角色由马克斯来接替,军官的身份足以替代父亲的权威和力量,他对露琪亚施加的种种暴力行为,都可以看作是父亲对女儿进行管教的变体,而无论多么暴力,无论她怎么忤逆他背叛他,这个人始终是爱着她的,始终是以欣赏的眼光在看着她的(那段著名的erotic舞蹈),始终是可以为她奉献一切的,是可以为她去死的。露琪亚大概是在「马克斯等于我父亲」的心理暗示下泥足深陷,incest taboo是和人类的存在一样长久的一个谜团。

最后一点,他们把SS的制服弄得简陋了些。此外,Dirk Bogarde的脸这么瘦又不爱笑,看上去不仅很难亲近,还十分奸诈,纵观他演的那些角色(《蛇》,《仆人》),难怪他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另外说一部叫作Cuckoo in a Dark Forest的电影,这个电影是讲一个SS军官在集中营里收养了一个小女孩的故事的,虽然没有BDSM的戏码,但本质上和《午夜守门人》其实也差不多,是幻想症发作的结果,他可以跑到集中营里随意杀戮却把小女孩照料得无微不至,关键是,演那个军官的Oleg Tabakov容貌可爱,他只要一笑什么尴尬邪恶的场面忽然之间也变得好笑起来。

最后的最后,这种东西,真的是非常女性化的幻想,没错,卡瓦尼的欲求和渴望我可以用一句话说明,那就是,只要有一个人把你视为惟一的终极的爱就可以,至于那个人是高尚的抵抗阻止成员还是SS军官,都是没关系的。FIN。还有,我很不喜欢纳粹这个音译,大家在讨伐这两个字的时侯了解它的意思,它的主张吗⋯⋯?

午夜守门人Il portiere di notte(1974)

又名:狂爱(台) / 狂恋 / 魂断多瑙河 / The Night Porter

上映日期:1974-04-03片长:118分钟

主演:德克·博加德 / 夏洛特·兰普林 / 菲利普·勒鲁瓦 / 加布里埃尔·费泽蒂 / Giuseppe Addobbati / 伊莎·米兰达 / Nino Bignamini / Marino Masé / 阿梅代奥·阿莫迪奥 / Piero Vida / 杰弗里·科普尔斯顿 / Manfred Freyberger / Ugo Cardea / Hilda Gunther / 诺拉·里奇 / Piero Mazzinghi / 

导演:莉莉安娜·卡瓦尼 / 编剧:莉莉安娜·卡瓦尼 Liliana Cavani/Italo Moscati/芭芭拉·阿尔贝蒂 Barbara Alberti/阿梅德奥·帕加尼 Amedeo Pag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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