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1-01

仲夏帆影 •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少年派的艺术力度

看完电影，酝酿了好久才写了这篇影评。
这期间看了一些网友的讨论，大多针对两个故事真假的问题，尤其是分析两个故事如何一一对应，举出好多证据。我想说的是，这并不是这部影片的最大价值。
对于艺术，它反应和表达了什么，不是第一位的，而如何创造与怎样表现才是首要的。
所以，我回到艺术创造本身的角度解读这部电影。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艺术上达到一个极高的高度。它是一部难得的寓言象征式作品，颇具哲理品格，并为它的深刻性找到了可以被人直觉的完美形式。

先说最后一点：
所有最杰出的的艺术作品，都有可以被直觉的完美形式。
这些作品想要传达的思想，有太多太多的作品都表达过，但为什么只有它们成为最经典呢？不是因为它的思想，而是因为他找到了完美的形式。李安的少年派就是如此，不论它要表达的思想究竟是什么，他找到了最契合的形式。
艺术不是通过理论来阐释，它首先是一种形式，将所有的表达都蕴含在形式里，而且传达的内容可能远比语言本身能说明的部分还要更多。
我们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面对一幅画或一支曲，你浮想联翩，想到了很多东西，体会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感，可能感悟到生命、世界、人生等诸多宏大命题，却很难用语言阐明。这就是艺术形象的魅力，也许不准确，不明确，在每个人心里产生不同的反应，但它都会让你感觉到一种深刻。
如何证明李安找到了这种形式呢？你可以尝试着用一个画面来概括这部电影，就是那无比沉静的大海蓝天，一个少年，一头猛虎，一只小船，孤独的漂流。这个画面是这部电影找到的完美形式，面对这幅场景，似乎一切想要的传达的思想都已经蕴含在其中，只等有艺术感悟的眼光去发现。这种发现是眼睛和心灵的直觉，直觉到比文字叙述的、比逻辑推理的、比理性思考的更多，或许这部分直觉到的，是无法语言表述的，这才是艺术独到的地方。
这个场景具有整体的象征性和强有力的艺术张力。象征性使这个画面承载了画面之外的丰富内涵，艺术张力使这种承载的表现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度。一切那么纯净，洗掉了所有嘈杂，所有色彩，只剩干净的世界，如此简单，如此辽阔，蕴含丰富又像没有蕴含。干净的背景下，猛虎和人形成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更深层的是心灵的冲击，人就是天地间的猛虎一般，有属于他的力量和强壮，也有他的孤独。在深刻的意义上，仿佛是象征人的命运，人生的过程，因为每个人的命运和人生都是一段奇幻漂流。
有艺术感悟的人，会在这一刻领悟这个画面的象征力量。如果没有领悟，也能感觉到某种不可名状的心绪。对于只关注情节发展的观众来说，可能没有理解到太多，即使如此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个完美形式已经被完美的融化在电影里，成为其中一环节，这正是李安的艺术功力所在。

除了寻找到可以被直觉的形式，李安这部电影还拥有一个开放式结构，这是跟一般叙事性故事的相对而言。开放式结构中，也有叙事，但不以叙事为核心，它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单独成立，且具有象征含义。派小时候的所有经历，海上暴风雨的经历，食人岛的经历，与猛虎相处的经历，都能够申发出独立的象征含义。
特别想说说派小时候的经历。李安精确的选择了几件事，就让人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就像一个杰出的画家简单勾勒几笔，笔下人物的神和形都已显现。而且每一件事都为后来的海上漂流做了铺垫，主要是精神层面上的铺垫。其中关于派名字的由来，除了表现出派的特别性格，还申发出了一个关乎主题的元素π，这是一个无限不循环无理数，却指向着一个完美几何形式圆。象征着世界、人、人性和人生的完美答案难以穷尽，永远无解。这是数学史上的惊奇发现，这个数是数字中的极致形态，映照着后来海上极致环境下的奇幻漂流。

这段极致环境的漂流，是一段一直伴随着宗教信仰纠缠的漂流，所以再谈谈宗教和艺术关系。极致环境的漂流，其实是极端环境下的拷问。艺术作品把人的一切都剥夺掉，再来拷问人的信仰。宗教通过建立宏伟而严密的系统结构来构建和认识世界，当人的一切都失去后，只剩下生命的本身，再来检验这种认识是否符合最本源的人。所以在海上狂风暴雨来临之际，派对着天空大喊，上帝，你已经剥夺了一切，还想要什么。宗教的核心都是让人爱和善良，并给现实世界一种超越性的引领，这是宗教的伟大。但现实并不是依靠着爱和善良都能够解决，所以艺术必须表达出比宗教多一层的意思，这又再次显示了艺术的独特。

面对绝境，派似乎在不断突破自己的信仰，但他还始终保有了某种宗教情怀。从广义的意义上说，人性本身深处就蕴含着宗教情怀，破除了表面的宗教构架和约束，内心深层的情怀却始终不变，那里是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
从派和猛虎的相处中，可以看出这一点。在绝境里，只有人和虎，虎能做到的只是不断找食物充饥，包括吃掉派，但派能想到的是和虎共存，只有人才能意识到共存的需要。在不断的周旋中，人对虎产生了感情，而且越来越深，而虎似乎还是虎，最终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不是虎的绝情，而是虎的本性，这不是派的愚蠢，而是身为人的高贵。人和虎有本质的区别，是在绝境里，人丢弃不掉的是人性。人性的本身是有感情的，有善良的，有眼泪的。其实我还是愿意相信在船上的时候，虎也许会有一霎感知到派的情感，但那是不可捉摸的，也许只是人的臆想。

老虎上岸了，消失在丛林里，而派却讲述了另外一个故事。两个故事，一个美丽奇幻，一个残忍，两个故事互有对应。那只猛虎突然成了派心中的猛虎，一下子使整个故事成了变成了童话，此时回想整部影片那无比华美的画面，童话感更加强烈。
少年派的高度再次显现，世界上大多数的优秀作品都是童话式结构，童话既是文学的起点，又是文学的终点，形成了一个收尾相连的循环圈。童话式结构，具有象征性，具有超越现实性。童话式结构可以寓示现实的残酷，但本身却是美好的引导，所以你愿意相信哪一个故事，不是在问哪一个故事真实，而是你愿意看到哪一个。就像如果李安拍的是第二个故事，你愿意吗？不愿意。愿意看第一个，所以跟随上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