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年，重看《少年π的奇幻漂流》，深感原来没看懂。

π与作家的一段对话，也许是理解整个故事的关键点：

π：信仰犹如一栋房子，有许多房间。

作家：但却没有怀疑的空间？

π：多了，每层都有好几个。怀疑作用巨大，它使信仰永葆活力。只有经过考验，信仰才能显现力量。

π的父亲是坚定的科学信徒。在父亲看来，信仰不过是骗人的故事和光影幻象。很多人也都这样想。

π不这样。少年π同时秉持三种不同的宗教信仰：印度教，天主教，伊斯兰教。他虽很早就破除了不同宗教间外在的藩篱，直指信仰本身，却仍然执着于某些外在形迹。比如，坚持吃素。

同时，他对信仰的理解还很虚妄，或说天真肤浅。他用手拿着生肉喂老虎，他以为神可以感化这畜生。暴怒之余，父亲命人牵来一只羊，让老虎给π上了一课。

经此教训，少年π最初始的信仰世界遭受极大冲击。他不停思考，不安地寻找着能让生命恢复意义的东西，直到遇见阿南谛。

阿南谛的舞蹈老师说了一席话：

你们要是不全神贯注，就无法以舞蹈敬神爱神，感受自己脚踏实地的感觉。双眼始终盯紧地平线，让精神能量透过舞蹈，经由身体传递给世界，全神贯注。

我理解，这大概是道成肉身的意思：只有通过每个人的践行，信仰才有真实意义。

父亲决定移民加拿大，π不得不离开阿南谛，与老虎理查德·帕克一同走上漂泊之旅。

在这凶险的旅程中，π失去了所有外在凭借和牵挂，只剩下赤条条的自己。

老虎的存在，有现实功用：老虎的陪伴让π保持心情平静。π和老虎同样缺乏现实经验，在动物园由同一个主人养大，现在都成了孤儿，一同面对至尊的主。对老虎的恐惧，令π警醒；满足老虎的需求，给了π生活目标。

更重要的是，因为老虎的存在，π一步一步走进内心深处，认识自己，皈依信仰。

九死一生之际，π不再执着于是否吃素，是否杀生。π无法战胜老虎，只能在战战兢兢自保的基础上与它共处。就像我们每个人，无法战胜自己内心深处的弱点和罪恶，只能与它们共处。老虎可以被驯服，人性深处的弱点也可以。

与老虎相伴的旅程里，π见识了世界，也认识了自己。旅程结束，π和老虎都活了下来。老虎头也不回地离去，π反而伤心不已。

经此一程，π才真正明白何为信仰：

信仰深处，包含着怀疑、凶残、悲伤、背叛、幻象、诱惑、绝望……间或也夹杂短暂美妙的神迹。信仰与无尽的痛苦恐惧绝望孤独并存。信仰从无止息，人生中的诱惑、苦难、绝望……同样也永无止息，它们相伴相生。信仰超越所有这些晦暗或光明的面相，高居于一切之上。

食人岛上的一切，照我理解，是虚假的诱惑与幻象。π一度以为此地就是神明指引的应许之地，是可以了却此生的终点。π甚至把阿南谛临别前送他那条红色手链留在了那儿。然而这还远没有抵达信仰之旅的终点。

事后追述时，π将食人岛视为神明对他的指引和眷顾。其实也不难理解：有些人在这个尘世里获得了无尽财富，衣食无忧，身体健康，心情愉悦，确实可称之为幸运。这种幸运，应被当作继续践行信仰的加油站，而不是终点。

π出生时，父亲因一座纯净的游泳池而为他命名便辛，是希望他心灵纯净。在海上漂流时，π一次又一次经过纯净神秘的水域；在食人岛，他终于在纯净的淡水池里畅快游泳。然而这都不是终点，信仰没有终点。

便辛，曾被同学们戏称为小便。便辛不断向众人解释π是什么，希望大家称自己为π，都不如他在众人面前，把π一位不差地默写下去有效果。这算是一次较为容易的考验。人生旅途中，有更多更难的谜题待他解答。这答题闯关的游戏似乎永无止息，很多人走不到终点。

π讲了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前一版像宗教典籍里的传说，不可思议，却引人走进信仰深处；后一版则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没有信仰也没有神，是多数人熟知且深信不疑的“真实”。

故事的真相无法被证明，只能凭π单方面讲述。就像每个人的一生。

你愿意相信哪一个？这不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也无法轻率给出一劳永逸的答案。王东杰教授曾撰文讨论这个问题，发人深省。重看电影后，我又读了一遍王教授的文章，确定了自己当前更愿意相信的那个答案。

2019.5.26凌晨2：09
京北，学为人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