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03

wendy •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心有猛虎

看完电影出来，旁边一家三口说，这部电影有点闷。我妹问我：很闷吗？我觉得很好看啊。

是啊，真的好看，这部电影完全是我的菜。

少年pi在海中漂流，他所看到的星空、大海、海洋生物全都神秘而惊艳，这有点像另一部电影《小海龟大历险》，那部电影通过小海龟的环洋流旅行展现了大海的壮阔瑰丽诡谲。但李安把海洋拍得更加美轮美奂，尤其是在大自然景观之外，李安加入了少年pi的幻觉。少年pi望向海底深处的时候，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星系，看到了他母亲，并从他母亲张开的嘴里看到了整个宇宙——正如小时候母亲给他讲的神话故事：黑天的母亲在小黑天的口中看到宇宙。

少年pi喜欢这个故事，世界在他眼里就是这么有趣，所以他信仰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因为这些宗教里面都有神，都有有意思的故事。上帝为什么派耶稣来替人类赎罪，童年的pi不能理解，但他喜欢这些奇特的故事。关于救赎，关于复仇，都是人情味，万物皆有情，他相信透过老虎的眼睛可以看到老虎的内心，他相信可以和老虎交流，他相信他们能成为朋友，于是童年pi来到关着老虎的屋子。他把老虎唤出来，隔着铁栏，他注视着老虎的眼睛，老虎也注视着他，一步步走近。长时间的老虎眼睛特写镜头。彼时，我在想，这部电影难道就是讲这只通人性的老虎与主人公之间的伟大友情？像《忠犬八公的故事》那样的电影？这未免落入俗套了吧？pi的父亲出现了，他及时把pi拉离铁门，为了压制pi那过于浪漫丰富的心灵，他父亲给他做了一个残酷的实验，他让人把一只羊拴在铁门外，一阵咆哮和撕咬的声音过后，镜头切换过来已经是老虎拖着羊的残躯慢慢地往回走了。这一幕给pi的震撼不啻于一个世界的毁灭。一个漂浮着神，万物皆有情的世界坍塌了，他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世界，这个世界枯燥、乏味。他所学习的课程，数学、物理一下子变得没意思了。数学、物理是现代科学的基础，象征着物质观的世界。Pi的父亲在饭桌上说，人类近现代100多年的发展远远超过了古代几千年的文明。这可以理解成，现代的物质理性文明战胜了古代的神灵文明。我理解少年pi受的打击，并把它视为这部电影的主题。那就是：pi的人生在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中纠结。——而不是什么宗教信仰。这种纠结何尝不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郑渊洁写过一个老虎和男孩的童话，动物园的老虎整天被人参观，它孤独极了。一天，一个男孩掉进了虎山了，这个男孩以他的纯真之心读懂了老虎的孤独和痛苦，他们进行交流，彼此理解。然而人们，虎山外面的人们，他们根本就不懂，他们着急担心，以为老虎要吃了这个男孩，最终，他们成功地解救了男孩。他们为这一场成功的解救欢呼。只有男孩和老虎，却难过极了。这是一部很煽情的童话，老虎后来是不是被人类杀了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当时看得眼泪直流，觉得人类真是愚妄透了。

这一部童话，跟少年pi与老虎的故事是相反的。少年pi在开始时，也和童话故事的男孩一样。然而人生不是童话，老虎确实是会吃人的。Pi的父亲教给他很多生存守则，他说，你不能有幻觉。少年pi靠着他所掌握的现代科学知识，在海面上与老虎周旋并驯化它；在海面上获取水和食物。这是人生的现实部分。但少年pi的人生不是只有现实这一部分。李安在专访中说：你看我这个人，很平和很温和的一个人，为什么我拍的电影会这么冒险？我拍的很多电影跟我的人生完全没有关系，女人、绿巨人，还有这个。无论对pi还是李安，现实都只是他们世界里很小的一部分，现实世界背后，还有一个更广大、更狂野、更美丽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佛教说的一花一世界，是印度神话里的小黑天嘴里的宇宙，是暴风雨也有生命，那是神的震怒，神的威严。啊，我多么喜欢少年pi，当他们的船在海上遇到暴风雨，他那样高兴，跑到船头，对着翻滚的天空大笑、呼喊，尽管那时船已经在巨浪中东倒西歪，把他摔来摔去。面对着滚滚压下来的天空和浓黑翻滚的海水，他当然是害怕的，可是他又得以把心里最炽热的情感释放出来。另一幕出现在pi和老虎的小木船又遇上了暴风雨，白得耀眼的闪电如鞭子在撕裂天空，pi又一次兴奋了起来，在拼命摇晃的小船中，他要站起来和神对话，把他的孤独、愤怒、绝望全部宣泄出来，他喊道：“我失去了家人，我失去了一切，我臣服，你还想要什么？”他在和神对质，向神挑战。这两幕暴风雨中的场景真是让人心荡神驰，心旌摇曳。

少年pi最后得救了，他向来访的记者讲了他的奇幻漂流。在电影的结尾他又给我们讲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同样的海难，逃上小船的不是他和鬣狗、斑马、猩猩以及老虎，而是厨子、一个断了腿的水手、Pi和他的母亲。厨子杀害并吃掉了水手，然后又杀死了母亲，最终pi忍无可忍同样杀害了厨子。这是一个人相残相食的故事，pi在这个故事里流下了眼泪。

他问记者，你喜欢哪个故事？记者想了一下说，有老虎的那一个。这部电影妙就妙在结尾的峰回路转，一下子又把我们带到了精神和现实的抉择上。或许，事情的真相是根本没有老虎，有的只是极端环境下人的相残相食。可是你喜欢哪一个故事？当然是有奇幻漂流的那一个。所以你相信上帝。Pi说。

尽管我们的人生，都有现实和精神两个层面，但它们不是相安无事的两个平行世界，它们会纠缠在一起，引起激烈的战斗。有时候谁也战胜不了谁。李安在专访里讲得很有意思：我和少年pi一样，对宗教有向往，但我心中有老虎，我搞不定它。主持人问他：这个老虎对你来讲是什么？他说，不能讲。——以前看火影，鸣人体内住着一只九尾狐，当他控制不了的时候，它会把他吞噬。我就想，我体内也有一只九尾狐啊。其实，老虎和九尾狐不是一回事么？不但不能讲，也讲不出来。如果硬要说，是欲望、是癫狂、是野心、是想要毁掉一切的冲动、是对现实世界的全部否定。所以当主持人问李安：现在你心里的孟加拉虎离开了吗？李安说：你要离开最好连想都不要想。啊啊啊~李安，你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怎么和我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