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整个过程觉着像散文,简单、隽永,看到后边方意识到他在写诗,极平淡的开场、经过,镜头平稳又和缓,窗明几净,直到剧情一点点的深入,帘幕一点点的拉开,一切都成立了,一切平铺直叙,一切娓娓道来,一切最初注入的沉默、毫无高潮的表演都成立了,被你接受了,抖个机灵就能一把抓住你,一个转身、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让你目不转睛、惊为天人,我被深深地打动了,诗是悲剧的孩子,诗经常来源于怀旧、感伤、留恋,很显然小津是处理这方面情感的高手。
生活并非是通过戏剧冲突和戏剧性事件推动前行,生活是由庸常的碎片构成的,那如若电影要塑造生活,那任何细节都不应该被忽略删除,因着生活并不是连贯戏剧冲突构成的,冲突不是生活的主干,冲突是偶有发生的。小津的个人化美学,富于东方美感和传统气韵的影像,对于美无可挑剔的洁癖,当然这美是小津个人的,完全的苛刻的践行,静穆祥和的东方家庭典范,镜头的也看不出生硬的转换,平淡的切换、质朴的线条、平衡的构图,隐藏在低处的摄像头,你能很近的直面人物和人物之间细微的关联,隐秘的情愫。
对无聊生活绝对的敞开,没有火热的话题与夺人眼球的人生试验,我们需要这样的创作在,我们并不总是需要异化生活的食粮,可能我们需要的是时常保持我们的日常,甚至于偶尔在怀旧中后退,退回到更诗性的美中,我们生活中那些乱象、那些噪杂新颖的画面可能更嘹亮更快击中人的嗨点,可你一旦与小津产生共振,你会意识到那看似茂盛花哨的声音和影像,甚至比不上小津瓶中简易的花束,清晨起雾时的一句早安。
东方生活的核心,即家庭的重要性,即使在人们眼中传统的家庭模式已然走在衰落的路上,但东方人关于家庭的执念依旧温醇,整部电影展现的场景全部集中于家庭、卧室、小酒馆、酒吧、小饭馆、办公室等日常生活的地点,人物活动也多为朋友饮酒、故人交谈、同学聚会、夫妻拌嘴、家人聊天等最平淡无奇的行为,尤其小小的吧台间人饮酒后的谈话更能到达到一个人的深处,你甚至会有认识了片中人物的假象。
“我是寂寞又悲伤啊, 到头来, 还是一个人”,这是单飘(平山的考试)醉酒后的感言,一个年老的生活贫穷的鳏夫,不在意女儿的适婚期,结果是两个孤独的人生活在一起,埋怨、不耐烦开始弥漫整个屋子,平山也在几次与单飘的对谈中决定为女儿物色婚事,女儿路子起先曾固执地不愿离开父亲, 随后也默默接受出嫁选择, 在得知自己暗恋之人已有交往对象时, 压制住内心的失望和悲伤接受家人的婚事安排,日本人的克制与压抑,家庭中女子的弱势,一位伫立于传统道德背景前的完美淑女,我甚至在父亲平山躲躲闪闪不愿女儿出嫁中觉着揪心,这不是一个如今现代女性所会表现出的人生态度与格调,更暴躁更现代的人可能会骂娘,觉着扭捏,觉着膈应,觉得一个淑女没有中心,没有自我,然而你把影片中这种种的寻常放在它应在时间里,你不认可但你会接受,重要的是这是一位好父亲,一个好父亲带领下一个温馨、和谐的家。一切困惑最终都会走向平静,在人物的怀旧行动中产生因思考现实而带来的孤寂与凄清之感, 怀旧获得极为细腻与绵长的表达,直指影片情境下一个人人必然失败、必然孤独的可悲愿景。今早还读到胡适关于中国人安天命而缺乏反抗精神的一小段话,东方民族在命运面前有着更出众的隐忍和求和谐的经验,这种精神固然有其不可取之处,但对于没有宗教经验的东方人来说这已经根植在东方文化的语境里。
春天在晴空下盛放,
樱花开得灿烂,
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只感到茫然想起秋刀鱼之味,
残落的樱花有如布碎,
清酒带着黄莲的苦味。
以上是小津写的一段俳句,《秋刀鱼之味》是小津安二郎的最后一部电影, 在电影拍摄过程中, 他的母亲去世了。而小津是一个对母亲极端敬爱、依恋, 或许正是因为母亲的离世, 让《秋刀鱼之味》的“秋色”与“物哀”更加透骨,也因这透骨而表现出来的克制更美妙动人。
日本1930年代的经济危机和失业, 1940年代的战争和动乱, 1950年代的城市化和国家的重塑,小津一直站在时代之中,影片中关于战争的记忆不过是生活不经意间的点缀,说到战争,日本三四十年代的对外侵略战争,作为那个时代得日本男人大多有罪,参加过侵华战争的小津也不另外。
如若说黑泽明是具有更广阔视野,着力于更加宏大的叙事和内涵,那小津就是彻底的东方视野,更加凝练的东方民族的内在美学,说不上谁更伟大,两人都已在各自的视野照耀下攀到了高峰。

秋刀鱼之味秋刀魚の味(1962)

又名:一个秋天的下午 / 秋刀鱼的味道 / An Autumn Afternoon / The Taste of Saury / Sanma no aji

上映日期:1962-11-18(日本)片长:113分钟

主演:笠智众 / 岩下志麻 / 冈田茉莉子 / 佐田启二 / 三上真一郎 / 吉田辉雄 / 岸田今日子 / 杉村春子 / 中村伸郎 / 北龙二 / 

导演:小津安二郎 / 编剧:野田高梧 Kôgo Noda/小津安二郎 Yasujirô O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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