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桑》的主人公Sega,成长于日据时期,自幼学日本语,改日本名,拜日本神,还未等他融入日本文化(当然在那样的背景下,也不可能完全融入),中华民国接管了台湾,他与其他许许多多台湾原住民一起,从一个边缘,被抛向了另一个边缘——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形象:借闽南语中夹杂的生硬日语来维系自己仅存的“自豪”,终其一生念念不忘要去看看富士山和皇宫;现实却是,他对日语和国语都很无力,闽南语不是主流,他只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小矿工。所以真正属于他的,只有那个偏僻闭塞的小矿村,最后连那个小矿村都搬光了。

电影是以Sega之子的视角展开的,片名来自Sega要求孩子们称他为“多桑”一事。以村内、村外划分,电影可被看作两部分。前半部分的切入点是受到新式教育,讲国语的子一代和多桑之间的代沟。片首即是多桑赞日货、说日语之场景;随着剧情的发展,多桑的亲日立场表现得越发明显。他指着小孩画的青天白日旗说:“鬼看过白色的日头?看看日本国旗太阳什么颜色!”小孩不留情地反驳他:“你什么都日本,你汪精卫啊你!”多桑自己也知道他不是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日本人,只是这个平凡的小男人的精神世界早已被剥得干干净净,他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被边缘化,没有身份,没有归属,没有认同,尚未习惯一重身份,又要去努力适应截然不同的另一重…

他是个善良的人,不过显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父亲,所以在儿子眼中,他的形象从未高大过,反而越发的渺小,脆弱——编剧的独具匠心也便体现在,随着儿子的成长,父子间的代沟也在逐步转变。起初多桑还算是典型的父亲形象,他的日本情结在儿子看来更多地像是一种引幼童好奇的性格特质;中期多桑不复当年寻花问柳之威风,嗜赌成性,差点把母亲气得出家,在叛逆期的儿子眼中,他可算是一个又穷又窝囊的,极糟糕的父亲。儿子甚至听从老师的建议,写信给警察让他们来抓赌博,结果被多桑暴打一顿。这个阶段,日本情结令他更招人讨厌——十分符合青春期的心理。后来儿子进城打工,上夜校,逐步脱离了乡村生活,在城里结婚生子。多桑因长年的矿工生涯患上了严重的肺病,进城与儿子住在一起。孙子已经不会说闽南语了,多桑感叹:“两个台湾人,生出一个外省人来。——不过这也充分显示,“台湾人”这个身份才是真正属于多桑的,不过它被日本人剥夺了,中华民国也没有真正还给他。

多桑病情恶化,住院治疗,保留着为人父的倔强,不愿坐着小便,甚至不愿失去吃甜食的权利,所以他偷吃蛋黄酥。此时的他在儿子看来,已然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可怜老人,不停念叨的那句“去看看富士山,皇宫”也便染上了几许凄凉的意味,成了个早该实现却始终遥遥无期的梦想。至此多桑这一代人的悲哀体现得淋漓尽致——某种意义上讲,这其实是一部关于孤独的电影,多桑一生和台湾一代的孤独。最后,因不堪病痛的折磨,或许更主要的还是病痛折磨使他赴日无望,多桑从病房纵身跃下。在始终不属于他的社会中,他先是无助,再是无奈,一直到无依无靠,追逐着“日本”这个不属于他的虚假精神地标,被历史毫不留情地狠狠抛弃。

本片取材自导演吴念真的亲身经历,应该说是一部素材很散的电影,不只是多桑,更是一幅台南小矿村的生活画卷,舒缓得如同真实的乡村生活,其间展现了底层人士的无尽心酸。其实不只是多桑,即便是那些没有为“日本情结”笼罩的人们,也是在这个单调的小村中逐渐消耗着生命,一直、一直与社会主流有隔阂。影片最大限度地剔除了表演的痕迹,基本用得是自然光,犹如一部写实纪录片,坦白地讲,是有些沉闷的。却也为还原那一代人的真实面貌提供了一个鲜明的视角,不似许多用力过猛的导演那样总是安排些刻意的桥段,风格非常朴实自然(当然,也有些压抑)。

这其实是一部韵味更多的在影片之外的电影。导演以看似冷静的口吻,描绘了一个充满感情的故事。即便观众没有类似的成长背景,应该也能从其中丰富的细节中找到与自身生活重叠的部分。一些人可能会认为,国籍、民族、归属感、身份认同如此种种,无非是爱国主义教育炮制的一套鬼话,但我想会这样说的人,往往都是有归属的。多桑也抱着儿子给他讲过姓氏和家族,也感叹过孙子不会讲闽南语,料想他也是需要一个根源,一个栖息之所,一个真正属于他的文化。但是时代把这些都剥夺了,他是历史的受害者。即便不把本片上升到民族角度、仅仅将它当作一个父亲的故事来看,它也关乎大时代背景下的小人物的苍凉。

多桑(1994)

又名:A Borrowed Life

上映日期:1994片长:167分钟

主演:蔡振南 / 蔡秋凤 / 梅芳 / 陈淑芳 / 张凤书 / 

导演:吴念真 / 编剧:吴念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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