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9-08
薄雾微光 • 何时是读书天:阅读，成了我们抵抗不堪时光的利器 方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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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对我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充实、愉悦、沉冥和思考，还意味着不断迁徙伴随的人生步履。我永远记得，1978年那个冬日，我接连十来天，流连于新华书店摆有《外国优秀短篇小说选》等外国小说家图书的玻璃柜前，这种对书籍的渴望，难以言表。幸而我有一个温和又迁就我的爸爸，他总是能满足我小小的阅读贪欲。
那是一个刚脱离桎梏的时代，到处充满勃勃的生机，犹如嫩绿吐芽。“文革”荒废了中国10年。对于这些我从未看过的名著，每天如饥似渴地阅读。之后的这三十多年，从老家、黄山、合肥、北京、海口到深圳，我到底买了多少书，又落下多少书，似乎记忆清晰又模糊不清。但有一点肯定的是，我到了哪个城市，最先去的找得最多的就是书店。以至于还有谁借了我的书没还，我仍记忆犹新，这是嗜书人唯一的好记性。
即便这些年，购书慢慢减下来了，但我阅读的热度一直未曾减弱过，只是从博读转向精读。对于一个过了半辈子的人来说，当时刻清醒，来日无多，需真真正正阅读有品质的书，也就是自己喜欢的书，而非浪费在泛泛地数量上。屋中摆满书架，当然让人羡慕，但我更看重柜架上书的品味。这是骗不了人的。从摆放的书，基本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深度、广度与锐度。
甚至图书馆也一样。遗憾的是，很多图书馆对于八十年代的外国文学图书，以及有品质的书，收藏量极少，有的几乎是空白，所以进图书馆阅读，对我来说基本上是个无用功。当然，图书馆对于查阅刊报倒是必不可少。国外的图书馆，大多都是分工明晰的专业人士担当，这样对于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的各类书籍，就不会造成大量的疏漏。这些年，图书馆有品质的馆藏，也开始丰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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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让人欢喜，也让人伤感。凡事总有两面，但伤感有时对人却是必需的，这正好对应了现实中的人生。时间总是阅读最大的掣肘。挤不出时间翻书，那书就成了摆设。挤得出时间，有一个宁静的状态，捧起书本才能入脑入心入味。这才是阅读中有滋味的乐享人生。泛读的乐趣，在于走马观花的不求甚解，而精读的诱惑，则是回甘无穷又静谧于心的味道。
可阅读对于一个普通人的平凡人生，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抵抗浮华现实的金钟罩，还是滋养不堪心灵的美味靓汤。日本有部由绪方明执导的《何时是读书天》（2005），就呈现了一个秘密阅读者的心灵史。自带喜感的田中裕子，这次出演一个年过50的大场美奈子。看似平静的她是超市收银员，兼职一份起早送奶工的工作。这是一个甘于平淡又不失精神润泽的平凡人生。
对于孤独过活的她来说，无疑，满屋的书籍，即是她唯一的精神慰藉。影片中相对应的是，患病多年一直躺在病床上的女画家高梨容子（仁科亚季子饰），对于沉默寡言的丈夫高梨槐多（岸部一德饰），按她的话说一起生活了26年，对他的了解都不甚了了，也不知他真正想要的生活。每天早上6.05分是美奈子送奶的时间。偶尔，她送晚了，容子就会念叨她今天怎么还没来。
容子之所以对美奈子念念不忘，是因为她了解到丈夫小时与美奈子是同学，且是很要好的同学。但他们却从来没说过话。哪怕在街上遇到或在超市，槐多都刻意回避她的眼神。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吗。是的，他们曾经好过。只是因为美奈子20岁时，她的母亲和槐多的父亲的婚外恋，导致了双双自杀，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俩的关系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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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个社会救助机构的工作人员，槐多可谓尽职尽责，比如他对惯偷的小男孩真男的关照，就格外用心。在超市偷食被抓的真男，总是由他领走。而他在家照顾病中的妻子，体恤入微，从无半句怨言。在这个男人身上几乎找不出什么毛病。但他跟美奈子的心结，却始终没有打开。二人最多也只是毫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甚至跟容子说我们不要订牛奶了。的确，他喝一口就会倒掉。
但妻子仍坚持要订牛奶，因为她有一个心愿。这个心愿由她半夜撑着病躯，走到自家门口的牛奶箱，塞入自己写的字条。美奈子一早看到字条，好不诧异。进到屋里，美奈子说，我请求你，哪天我死了，就请你一定要跟槐多一起生活，因为他一直爱着你，我看得出来。这当然让美奈子有点儿愕然，也不知如何作答，面带羞涩地离开了。
仿佛美奈子心中所有的雪藏，被容子洞穿了一样，这么多年独自过活，夜间享受静谧阅读的光景，好像将要结束，这对于美奈子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当她夜夜翻开《卡拉玛佐夫兄弟》，又掩卷而泣时，我想，她是渴望那一份爱和幸福的。但她所不能接受的是，容子如此地直白，这让她如何面对槐多。当容子对槐多说起这事，丈夫显出极为讶异的表情，但又不置可否。也没吱唔一声。仍默默地照顾着妻子。
好的影片，总是生趣的。话外音老太皆川敏子，是一个开小餐厅的业余写作者，她每晚都要打开电脑记录她所见到的生活，尤其是她对于美奈子的关注。每次她送奶来，老太都要关心地问寒问暖，俨然她的家人般关切。但老太自己的生活也充满着人生寓言的喜感。她的丈夫是一个退休有点痴呆的英语教授，经常出现幻觉，也经常把自己给弄丢了。老头好像总是在寻找着什么，却总是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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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美奈子的阅读，与老太的写作，如同长崎这座山城的精神气质。而病中的容子和宽厚的丈夫，又似这座城市的心灵品质。一座城，在一部片子中得到了最为真切的体现。当雨中飘过保罗·威廉姆斯的《下雨天和星期一》的歌声后，容子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容子去世后，美奈子主动找到被动的槐多。他们一起来到小河边。他小孩般嗔怪地说，为何有一次，我遇到了事故，我看到了你露出嘲讽的笑容。美奈子说完全没有的事。
当她感到槐多对她并无感觉，而欲离开时。他跑上来紧紧地拥抱她，说这是我一直想做的。她欣喜地说我也想。这对苦命鸳鸯，在这一夜，终于走到了一起。二人享受了最为甜蜜的时光。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看到了她留下的字条“我去上班了”。他从屋子出来，开心地走在河边的桥上，却看到那个小男孩真男在水中。他想也没想就跑下去。结果，男孩救起来了，槐多却死了。
挤在人群中的美奈子，一开始就有某种预感。当她看到了被捞起的槐多，那带着微笑的样子，如尖刺那样戳得她心里流血。但她的生活还得继续。早上，老太皆川敏子对送牛奶的美奈子说，他（槐多）安心地走了，你现在如何打算。美奈子回头说回家安心读书。老太会心地一笑。这让我想起，那夜美奈子带槐多进屋时，他看到满屋子的书，他愣了一下，想必哑然中，对她充满了感佩之心。当年，他俩17岁，就常常相约在图书馆和书店见面。
显然，图书见证了他俩不息又突变的情感波折。对于再度孤身一人的美奈子来说，她除了读书，还有什么可以寄托呢。槐多的死，对于她的人生，乃至阅读都是一个分水岭。之前，她只是怀着不舍又美好的渴望，而从此以后，她的阅读将变得更加纯粹，她不再自怜，也不再寄予什么。这就是我们最终的人生。不再奢望的人生，同样是幸福的。如同老太写过的，她（美奈子）只有静静地阅读，以及平静的生活。
20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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