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月,我最接近于快乐的时刻就是那些趴在桌子上读Walt Whitman的时刻。他的诗有一种类似于通灵的狂喜感受,我在书的边缘写道:我们把那些通灵的时刻称作“神启”,把那些总在经历神启的人叫做“诗人”。然后我意识到我读的其实只是一本课本。
课本的定义:把各种不同的作品压缩到一起,并且要在读完之后写许多言不由衷、无聊空洞的话的文字材料。
我现在大部分时间读的都是课本,以至于我真的挺后悔选择文学作为我的专业的。“我爱文学”是一句空泛又十分令人不适的话,因为我们都说不清什么是“文学”,也说不清究竟要喜欢到什么程度才能被称作“爱”。世界上有很多“爱”文学的人,但我希望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因为我非常确定我能感受到他们无法感受到的东西。我喜欢Walt Whitman,因为我明白他的诗究竟在说什么——那是不能仅仅被一个“宏大的主题”就概括完的东西,不是关于国家,甚至也不是真的关于革命,而是关于生命,是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相联系相共鸣的深入感受,仿佛自己已经完全融化在了爱里,融化在奇迹里,仿佛在那个瞬间听见了宇宙缓慢运行时发出的钝重声音,仿佛一面鼓,一串铃铛在耳边被缓慢地敲响——那些难以被用语言概括的感受,Whitman用诗写出来了。诗和语言本来就完全不同,这是文学教授和语言学家都不知道的事实,这是只有诗人才能分享的秘密。
但是知道这些没有任何用处。甚至就是因为知道这些,在自己生产着垃圾论文,试图从某个理性的角度“剖析”一首诗时,我才感到格外痛苦。我的大部分阅读现在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目的:写论文。如果一开始我是抱着“学习”的心态,那现在我已经开始刻意避开我真正喜欢的诗人和作家,试图用一种麻木的心态来面对这些东西了。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在这方面写出好东西,因为我讨厌它,厌恶它,我厌恶这一切的运作,厌恶一切重复和功利,厌恶它正在摧毁我的耐心和梦境。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在做的永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阅读。学校里不仅没有真正的诗人,也没有真正的读者。
按道理来说我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开始抱怨的阶段,但是我大概已经知道现在的文学批评环境究竟是掌握在哪些人手中了。他们谈理论、谈政治、谈时代、谈隐喻,但他们就是不谈诗本身。他们拒绝说明自己喜不喜欢他们在“研究”的“对象”,他们只会说这是不是一篇好论文。去你妈的吧。
我常常想起之前看的那部日本电影《何时是读书天》。女主角美奈子是一个送牛奶的女工,每天天还未亮便开始送牛奶,白天在超市里打工,晚上回家以后读书。看的时候我想起自己,想起我一直以来想做的其实只有在超市当个收银员。我知道自己是一个非常脆弱又非常天真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取得人们期盼我得到的“成功”。我也没有任何野心,从小没有任何梦想,我写诗弹琴,但我既不想做一个著名的诗人,也不想组建乐队。我想就这么排遣一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一天会走得那么远。现在回头比任何时候都难,但是我仍然还是,仍然还是只想当一个小超市的收银员。
每个人都对名利多少抱着期待,我当然也是,而且我的虚荣或许让我比许多人都更加期盼名利。但是我知道自己承受不了那么多。我这样的人总是会被各种事情影响,失望、焦虑、抑郁、空虚都是我要花费很多精力来对抗的东西,光是要维系看似正常的生活表面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困难了,我不想走到一切都失控的地步。只有独自坐在房间里翻开书的时候,我的内心才是平静和满足的。我不想失去这最后的一点人生的立足点,所以我才恨我不得不走的路。
到底何时才是真正的读书天呢?
美奈子15时就已经决定好自己将如何度过一生了,那是在别人看来渺小又无聊的一生,但其实“别人”的人生才是真正凡庸的一生——去追逐那些虚无的东西吧。美奈子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而剩下的这些虚弱的我们,则仍然在风里飘来荡去没有归处,靠自我折磨和写点无病呻吟的东西聊以自慰。

“50岁到85岁会很长吗?”
“很长。”

“美奈子,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书吧。”

何时是读书天いつか読書する日(2005)

又名:牛奶女工 / The Milkwoman

上映日期:2005-07-02片长:127分钟

主演:田中裕子/岸部一徳/仁科亚季子/香川照之

导演:绪方明编剧:青木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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