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物理想要有所建树的话,需要有一种执着的宗教信仰。”

近来刚刚读完《霍金沉思录》,再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理论物理和宗教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一种思想实验,来验证、修正或逼近对绝对真理的想象。不同的是,前者是通过数学和实验对物质世界自然法则的探求,而后者则是通过个体精进对精神世界超验法则的探求。相同的则是,对真理的笃信以及探求过程中经历无常、苦难、误解、落寞所必需的专注、隐忍、执着、忘我。

“微观和宏观世界是完美的,日常世界只是浮在完美世界上的泡沫。”

知道母亲引来三体后的杨冬,崩塌了作为物理学家的基本信念,不再确认自己还能探知信仰般存在的物理规律。但其实,如果把三体人看作只是另一个符合绝对真理的智慧生命的存在,那么如同烧死伽利略的教皇无法抹杀日心说的存在,三体人的遮蔽也无法抹杀绝对真理的存在。如果杨冬的信仰更笃定些,又或者她可以早点认识史强,又或者丁仪更像史强一些,她也就不会如此万念俱灰了。

“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

必须说,从看书到电视剧,一直都很不喜欢叶文洁,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亦或是逻辑上。但是,看得出,这样的女性,却是大刘所衷爱的,某种角度说,整个三体,始于叶文洁,终于程心。好吧,为了大刘,我忍。

从情感上,

叶文洁,天资聪颖而家门不幸,也许杨卫东、杨冬、大凤、齐家屯的孩子们,曾经短暂地“在她心灵的冰原上,融出了小小的一汪清澈的湖泊”,但父亲的遭遇、母亲的背叛、仇家的麻木、历史的湮灭,如同割断挂着杨卫东和雷政委绳索的那把刀,彻底斩断了她与人类世界的情感纽带。她应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盘吧,哪怕曾经有过小小的偏离,但最终还是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只是可惜了杨卫东和杨冬。

对于叶的遭遇,可以同情,但对于她的做法,却无法认同。叶太自我,所以自大,她忘记了作为个体的自身局限,即使再聪明的科学家,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可能揪着自己的头发就离开地面。所以,凭什么可以因一人一时一地之际遇,就决定了今日所有人乃至以后即将出生的所有人的未来呢?那么多的人间烟火、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阴晴圆缺,不该被一人一时的悲愤或自以为是的好心葬送,遑论还裹挟了地球文明以及所有的物种。

科学家也是很不同的。讨厌叶文洁这样悲观厌世的科学家,放大自身苦难、找不到才华施展的意义,动不动就要重新洗牌拯救全人类。哪怕三体的和平主义者回复了“不要回答”,但是在叶执拗地回复后,人类就再也没有逃脱的幸运了。喜欢霍金这样睿智、豁达、乐观、幽默的和平主义者,即使备受病痛折磨也不厌不离、孜孜以求,谆谆告诫人类要在没有足够实力时要保持静默,闷头发展,即使收到信息也不要回答。终究,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少不堪、苦难、战争、疾病、阴谋、伤痛,总有一些美好、善良值得守护,总还有希望值得珍视,哪怕是一片绿叶、一朵小花、一条小鱼、一只虫子。

从理智上,

叶文洁的立论还是有问题呀。之所以召唤三体,她的初衷是笃信人类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更高等文明来拯救。这个立论要想成立,可能的背后逻辑有二,一是更高级的文明就必然拥有更高级的道德。二是确实无法确定新世界的好坏,但是至少可以先打破一个旧世界。逻辑一的反证就是人类自身。在地球上,人类是农场主的高等文明,而火鸡和其他生物则是低等文明,可是我们依然造成了只顾自身安逸却加速其他物种灭绝的问题,我们的文明进程仍没有达到能够兼爱的更高道德,却又如何笃信未知的高等文明就必然达到了这样的道德高度呢?逻辑二如同跳槽,有人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所以跳槽,但一定也有人只是因为对现在的工作不满,而对未知抱有一丝侥幸罢了。但越来越多的信息显示三体绝非善类,如此这般还要跳吗?虽然不知道三体与伊文思沟通的内容,但是他们发出两个质子锁死地球文明,将地球永远禁锢在火鸡般的低阶文明;分裂人类内部,残害物理学家,培植出了高喊“消灭人类暴政,世界属于三体”的暴民——降临派。如此行径又如何能推导出来自高级文明的善意和仁慈呢?但火势已起,即便纵火之人已有悔意,又如何控制的了呢?所以,正确的逻辑的确如霍金所言,应以最大的善意待人,但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防备和保护自己。

最后,还想补充一些从逻辑上的思考。

叶文洁,是人类孕育出的自己的掘墓人吧。只不过这个掘墓人的出现,究竟是必然还是偶发呢?如同蝴蝶千万次振翅之一发,也许引向如小行星般的人类灭绝,又或许是人类文明自我进化的加速器。又或许如此评价叶的我,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事后诸葛亮。被我以为的异端魔鬼,也许正是后世万人称颂的伽利略呢?又或许这本来就是万亿个可能存在过或存在着智慧生命的星球的万亿种毁灭的方式之一。我如此的义愤填膺,不过是对于不能继续安稳偷生的恐慌,如同听到AI即将崛起并将取而代之的恐慌。

换一个角度,如果没有三体人,只是地球被我们自己折腾地奄奄一息,如同机器人总动员中的场景。彼时若科技进步足以支持我们建造自己的星际舰队,开启星际航行,寻找下一个栖息地,那么这个栖息地有原住民几乎是必然的。因为我们要寻找的就是适合生存的星球,而这样的星球又如何不会孕育出有机生命体呢?只不过,原住民的文明高低尚在两可之间。如果原住民的文明高于我们,那么我们的入侵或移民计划大概率会失败,因为原住民星球的资源有限,而我们又打不过他们。如果原住民的文明低于我们,那么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入侵的三体人了。面临有限资源,我们又如何保证自己会有足够的仁慈和耐心,为那里的原住民只带来福音而不是灾难呢?如果的确想控制火,应该先做好灭火器吧。这又是个悖论。不看到火的危害,如何能够研究出克制乃至消灭它的武器?可是为了看到火的危害,又如何能避免火的伤害,且如果不是全方位的伤害,又如何能防得彻底?如同霍金对AI的担心,在人类被电子智能化的进程远远抛下之前,在不可逆的实质性危害发生之前,人类可有这样的幸运能够研制出反制的手段,而不是如今玩笑般的拔插头。

如同三体问题最终被证明无解,人类亦深陷二元对立的逻辑自洽中无力自拔。打个比方,如果我们是一群在黑屋中沉睡的囚徒,无法预测未来,无法预知风险,也无法逃脱终究毁灭的命运,那么是不是安于当下、享受当下,才是我们唯一且可能的行事呢?而那些清醒着并意识到即将窒息而亡命运的少数人,又分裂成了三派:一如幸存派,保持安静、尽量不打扰他人,在宁静中度过最后的时光,心中或许还抱有小小的奇迹发生的幻想;二如拯救派,努力寻找并尝试成功逃生的方法,或者在全然绝望后提前死去,逃避最后的结局,或者努力到最后一刻,不死不休;三如降临派,打不过敌人就加入他们,向看守房间的警卫投诚,然后让其余的人去死或者被奴役。

我们如此渴求真理,甚至用上帝之名来称谓绝对真理。但如果宇宙没有边界,上帝就是在掷色子,必然也不会对特定的智慧生命有所偏爱。即便拥有更高文明如三体,也只能在三个太阳的死局中苦苦挣扎,拼死另谋生路,以至于还需要地球上的“拯救派”来祈求“佛祖保佑我主”。我想,拯救派的初衷应该是祈求三体人能够找到破解死局之法,如此也就不必非要殖民地球,若能远程指导岂不两全,一则可助地球人解决自身问题,二则可将对地球的影响降至最低。其实这只是最有利于地球的方案,对三体人最多可说不坏不好。所以,当拯救派的拯救计划最终无解,当三体人的降临无可避免,当地球人的自由生涯时日无多,如叶文洁、申玉菲之流,看着“人类的落日”,有心无力,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三体(2022)

又名:三体电视剧版

主演:张鲁一 / 于和伟 / 陈瑾 / 王子文 / 

导演:杨磊 / 编剧:刘慈欣 Cixin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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