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师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不知你要不要听。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二十四小时,那颗心都是挂在天上的。哪怕你眼睛朝天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往东,忽而飞往西,你抓也抓不住。你已经嫁进村子里面来了,你就要狠着心,你才能担得住往后的日子。”
说这句话的师娘叫秦芊仪,是一位狠得起心的女人,面对墨婷的家教老师朱青进入空军村寻找匿名的513,一开始便毫无余地的拒绝,拒绝朱青踏入一个安全系数为零,危险系数百分百的空军领地,拒绝朱青成为飞行员中的某一个导航塔,拒绝让朱青承受一切难以承受的可能。“她还年轻,还有机会”,她处处设限,哪怕木已成舟只差临门一脚,也狠着心坐在车站,冷静的递给朱青一张开往浙江的车票,师娘狠心,只因深切的体验过成为飞行员妻子需要承担的后果,她清醒的看着自己与众多飞行员太太们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不愿朱青复制她们的青春。
出身名门,受过高等教育的秦芊仪,符合那个年代贤良淑德女性的标准,作为空军十一大队大队长江伟成的妻子,南京空军仁爱东村的师娘,她细致照顾丈夫,妥善管理村子,在飞行员和小太太们中树立大家长风范,得心应手的面对周围一切:让副队长小邵顺利完成交接,迎娶小周,小邵工作受到处分,为了让郭轸替小邵顶罪,对朱青说:“让你两个姐姐,欠你个人情。”她用游刃有余的智慧化解难题,理性且深谙规则,妥帖的为丈夫仕途打点,维护丈夫的自尊,哪怕再次迎接的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她也能收起委屈,尊重丈夫的决定,在她识大体,更识时务的处事风格下,藏着的是一颗审时度势的狠心,为免除丈夫牢狱之灾和成全自己的自私,她能毫不松懈的抓着朱青的手,狠起心肠让称呼她姐姐的朱青顶罪,也因为坐牢后会被革职,她转念就能狠下心让自己丈夫坐牢,只为求一份出狱后的现世安稳,更不用说她一路狠起心来试图阻止朱青和郭轸的姻缘……秦师娘的狠心肠,是绵里藏针,以柔克刚的胆识,进退有度,不轻易显山露水,但一出手便招招致命。她成为自己丈夫最坚强的后盾,而她的丈夫“是一个没有想象力,只会解决问题,不会预测答案,连自己都不知道路的人。”所以当秦师娘将大队长作为她人生朝圣的唯一座标,他的丈夫却扰乱了她人生前行的航线,直到大队长离世,航行座标终于倒塌。没了大队长的师娘,也少了一副狠心肠。
带着好奇心踏入空军领地的女大学生朱青,彼时对感情充满热忱,单纯、傻气、执着,是难以理解师娘的“狠心肠”的,她毅然拒绝师娘递出的车票,甘愿成为飞行员郭轸的导航塔。当师娘对新婚朱青说出开头这番话时,朱青的眼神还满是茫然。直到千里之外的郭轸被天空狠狠抛弃,坠落再也没法回头的地平线上,将所有寄托和希望一同粉碎,朱青才狠狠的醒悟。
“我到地平线这里来了,你这个大骗子!”别人扔的是“人民战犯”,朱青扔的是“骗子丈夫”,执行上级命令,答应朱青一定会回来的空军十一大队第一分队长郭轸,落下的是个负国也负卿的下场,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在肆意勃发的年纪,在急速坠地的那一秒,被熊熊烈火包围的郭轸觉得:好冷。
好冷的郭轸,轰一下就没了,没有了冷的知觉;而他的导航塔被他丢在毫无温度的人世间,过着寒冷但是有知觉的人生。一朝醒悔皆是梦,人间匆匆如浮尘,没有了郭轸的朱青终于要狠起心肠,狠起心肠的朱青,狠狠的与郭太太的身份作告别,狠狠的贩卖她被郭轸丢下的青春,狠狠的活成行尸走肉,狠狠的与颠沛流离的生活作斗争,从此“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抛却前尘,日夜笙歌,直到往事再度重逢,也无动于衷,看到郭轸遗书里写着“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的朱青,也只说:“留我一个人,叫我快意余生,然后呢?”
是的,没有你之后,是没有然后的,何谓快意人生,不过是行尸走肉的人生。九泉下的郭轸若知是这番快意,恐怕早已魂飞魄散,痛不欲生。朱青的狠心肠,是一场有去无回,一往无前的毅然决然,她对自己狠的毫不留情,不留余地,将自己变成一个冷血麻痹的人,不问来路,不求明天。狠下心对自己,才可以在爱人离开之后抵挡这人世的无常,才可以再次面对飞行员小顾的离去,不那么心痛。
同样面对丈夫的离去,东北大姐小周,已经自然而然的狠起心肠过日子了,对于有意安排的交接,权衡之下狠心咬牙接受,但不强求不逼迫,以耐心和诚意接纳新丈夫,面对新丈夫小邵隐瞒老相好的信件,不为难不责怪,狠心让自己学着释然,为了替小邵打点关系,狠心割爱,将前夫送的手镯送给处长夫人求情,面对小邵的老相好病重之事,为顾全局面也为丈夫仕途,狠心退一步妥协,以自己小妹的名义接受其来台湾治病,她的狠,是狠心让自己被动,狠心让自己让步,面对纷乱世事,面对木讷,不善言辞,又执拗的新丈夫,以直爽个性化解,利落干脆,落子无悔。
那个年代,有许多的秦芊仪,许多的朱青,许多的小周,许多曾带着寄托与希望的年轻少女,住进一个又一个空军村,将青春装进挣脱不开的牢笼,断了来路,不知归途。
那个年代,有许多的江伟成,许多的郭轸,许多的小邵,许多曾有着壮志凌云的年轻少年,进入一个又一个飞行大队,将青春装上翱翔的羽翼,冲上云霄,血染天空。
“男人们的战争结束了,女人的才开始,男人的战争打起来都很壮烈,课本里很爱写,你背都背不完,女人的是另一种,女人的战争细水长流,一辈子打不完,像蒋委员长说的,持久抗战,只是最后,不知道该说谁赢了,谁输了。”
“青春作伴好还乡,我到了台湾以后,国文课本上有,但课本里没讲我的妈妈小周,还有秦阿姨,小朱青阿姨的故事,也许她们四散流离的故事,难登大雅之堂,那时候课本上,女人的故事,不重要。”
那些江伟成的妻子,郭轸的妻子,小邵的妻子,过得怎么样,都不重要,也不太有人愿意去了解,哪怕她们自己的丈夫,留给她们的时常是一个不回头的背影,或者一辈子都还不了的亏欠,她们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追随着飞行员,一追就是整个青春,甚至更远,却忘了回头看看自己,当要回头的时候,已是沧海桑田,回不去,也看不清自己了。
“日子过了就好了。”秦师娘常说,但她们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不重要。在等待,担心,想念,牵挂,震惊,无措,失控,分离,伤痛,逃跑,躲避,忧愁,黄昏好风景的时分,把日子过下去,才重要。其实秦师娘知道:日子过了不一定会好,因为她们遇见的是一个“只解决问题,不预测答案”的飞行员,他们负责冲上云霄,是不管结果和答案的,而答案,妻子们清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休戚与共。所以她们得狠着心过日子,才有勇气担得住这日子里的风险,好不好,快不快乐,已没心思去在意了。
从她们成为飞行员的妻子开始,她们自己,好像就不再重要了。
“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513”
求渡此生,终负此生。少女和少年,因时代相遇,被时代蹉跎。
小周再婚时说:“敬飞行员,女人的敌人,谢谢你们给了我们不一样的青春。”
从此人海茫茫,你狠心丢下我,我狠着心过没有你的生活。
敬这些飞行员的女人们。
ps:痛恨战争,愿世界和平。

一把青(2015)

又名:A Touch of Green

主演:杨谨华 / 天心 / 连俞涵 / 吴慷仁 / 杨一展 / 蓝钧天 / 温贞菱 / 钟承翰 / 李程彬 / 施名帅 / 李劭婕 / 欧阳姗 / 博焱 / 蔡力允 / 庄心瑜 / 班铁翔 / 周厚安 / 樊光耀 / 潘之敏 / 饶星星 / 高英轩 / 杨小黎 / 司徒颖霜 / 邱逸峰 / 周洺甫 / 吴芮甄 / 黄尚禾 / 黄健玮 / 邓九云 / 丁强 / 查尔斯·威廉斯 / 

导演:曹瑞原 / 编剧:黄世鸣 Shih-Ming Huang/白先勇 Hsien-Yung P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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