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1-07

京奈 • 热带疾病:神隐之森

影片开场，军人围绕在莫名的物体前，拍照留影，我们能隐约从画面左下角也许是误入镜头的内裤判断那是一具男性尸体，但是影片并未作过多说明。尸体被裹起来架在树间。黑夜降临，老人娓娓道来古怪的传说：尸体会慢慢膨胀，灵魂将脱离躯壳，小心被它附身。这具尸体突兀的出现在片头，之后亦未做交待，如同整部影片里的诸多谜团，解读的权利被彻底留给了观众。［热带疾病］对小镇青年生活的真实展现，朴素的现实主义很能打动人心。如同［小武］，都把镜头对准亚洲城市化进程中落后与先进夹缝里的一群人，很少有导演关注到的群体，当然这样很容易被误解为故意吸引西方目光而去展现奇观。泰国本来就盛产同志电影，从小清新的校园纯爱到重口味的脱衣舞男。但在泰国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这里，乐观的年青士兵肯和乡下男孩东，这对同性恋人的爱情没有被华丽的渲染，从相识到登门拜访，往往几个瞬间就能表达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影院里的亲密接触，肯的手伸向东的双腿之间。东虽然一副欲拒还迎的表情，却用双腿紧紧夹住肯的手。他们之间的交往是单纯的，与异性恋并无不同。

他们一起逛商场，乡下男孩东陶醉于城市的喧嚣与繁华，惯于世故的士兵肯则在一旁百无聊懒。肯注定是个不忠的恋人，导演至少两次暗示他的不够检点的性经历：他在影院里疑似同志们约会的厕所和男人进行挑逗性的谈话，与广场大跳健身舞男人的眼波流转则多少暗示他的多情。而在这段恋情里最享受的无疑是肯，他也是最主动的一方。他们告别的那场戏，也是影片前半段里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一场戏。刚刚小解完的东准备和肯告别，肯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嘴里吮吸起来，丝毫不觉得肮脏。又或者是阴雨绵绵的长廊下，肯把头躺在东的膝盖上。东抚摸着肯的头，好像在抚摸他们不久前带去看病的小狗。热带的潮湿气氛弥漫其间，他们的爱情好像饱满的热带果实，阳光的表皮内隐藏着多汁的情感。东酣睡醒来后，凝望着窗外。然后，相同的屋子，肯出现了，没有东的踪影。肯在房间里翻找东的东西，想发现他的去向却一无所获。最后坐在东的床榻之上，一往情深地抚摸着东睡过的被子，似乎在感受东不久前留下的余温。如果影片止步于此，可能只是一部表现同性情侣平凡生活的电影。

影片真正为人称道之处，在于后半段导演大胆的进行叙事实验。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在最后三十二分钟里藉由女主角在舞台上开启的魔盒，把整个故事进行天翻地覆的重构。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更为大胆，影片被分成风格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前半部的写实和后半部的魔幻形成映照。第一部分云淡风轻有若侯孝贤［恋恋风尘］同志版，但已经多次出现神话的影子，观众态度就像剧中人，对这些神话故事只是单纯猎奇，不会严肃以待，至多是茶余饭后的乡野奇谭而已。主人公对神话的敬畏开始于洞穴探险，穿越狭隘的通道，便可见到洞外另一处的光明，但是因为肯最终放弃，象征他对爱的不坚定，也预示着之后他会失去东。老人的寓言穿插进来，一个劝人不要过于贪婪的寓言，寓意人们索取的越多，失去的越多。这个故事的寓意似乎无法直接指向电影中的人物，但是肯对生活乐观到近乎享乐至上的态度，对欲望的过度沉溺何尝不也是一种贪婪呢。

用神话来构筑同性故事是很多作家爱用的题材，希腊神话里多有同性行为的反映。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把泰国民间故事运用到自己的电影的后半部分，叙述了士兵与虎灵的互相追逐。士兵依然是肯，虎灵则成了失踪的东。观众既可以把这理解为与前面的同性故事相互平行的并置，也可以把它当作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叙述手法。前半段肯和东的平凡故事是只会存于人间的平凡故事，后半段的人神交融、互相迷恋则是存在于神话中的爱欲传奇。考虑到导演公开的同志身份，虽然对这部影片存在多种解读，但故事的核心可以回归到导演自己的身份认同问题，并把身份互换的议题放在神话的背景下。森林是最人类最原始的聚居地，也是民间传说的发源地。神隐之森是鬼灵隐身期间的地方，亘古不变的寂寞缠绕神隐其间的鬼灵。在中国的聊斋怪谭里，书生行经森林，被狐妖缠身。这样的故事之于泰国这样的佛教国家，则是虎灵和士兵之间的追逐游戏。猴子告诫森林里的士兵：你既是他的猎物，也是他的同伴。荒诞不经的对话却从侧面道出他们相生相附、互相依存的关系。直至影片结尾，士兵蹲在大树下，虎灵站在长长伸出的枝干上，吸取人的魂灵，两者相互融合，从此不再寂寞。

貌似互相割裂的两段叙事，甚至风格上也是现实与魔幻般泾渭分明。其实大多数人可能会被前半段的朴素所打动，但后半段的吊诡可以说是神来一笔。导演先娓娓道来一个温情的充满爱之喜悦的故事，然后突然穿插进民间传说的片段，把一段同性之爱映照的光辉灿烂。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魅力正在于对原始森林的神秘再现，对情感的细腻且鞭辟入里的描述。无论是在俗世凡尘，还是在神隐的森林里，都有禁忌之爱生存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