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冬》也许摆脱不了“小众”与“文艺”的标签，在不少人眼中或许也难称完美。但它无疑也充满了惊喜，观影过程更像是一段充满沉浸感且富有层次感的情绪体验，这种难以捉摸的情绪不断流转在去情节化的大片留白间，恰如片中三人看似只顾当下的任性与漫无目的旅程。影片给予的后劲儿在光影黯淡后逐渐显现，退场之后，余韵动人。

其实故事要说简单，甚至可以用一句“他、她和他的故事”轻易带过，一场充满偶然的短暂相遇。来自上海的金融男浩丰（刘昊然 饰）阴差阳错结识了奔波在延边的年轻导游娜娜（冬雨 饰），也因此认识了在当地餐厅帮忙的韩萧（屈楚萧 饰）。源于《祖与占》的“三人行”点子把控不好便会轻易滑向“狗血剧”的范畴，好在出身戛纳系的新加坡导演陈哲艺深谙此道，我们甚至能在《燃冬》中感受到几分法国新浪潮的气息。在其上一部长片《热带雨》中，陈哲艺就已展现了其对充满争议的情感的把控能力。《燃冬》中的三人也很容易令人想起《热带雨》中那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又处处流淌着温情的“临时家庭”。

尽管陈哲艺有意借《燃冬》从多个层面冲破自己的“舒适圈”，但他一贯的细腻与对情感细微而精准的捕捉却也跟随着他从热带来到了北方。一些习以为常的事物被陈哲艺用来与三人间的关系进行互动，或直白如硕大的汉字标识，三人漫不经心地路过“禁止跨越”，在“我爱你”的映照下放肆沉醉；或含蓄如园中雕塑，象征着孤独的灵魂偶遇于此相互依偎。友情、爱情、异性、同性，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相互纠缠，演绎着混沌中的别样浪漫。

三个角色始终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之间的关系也绝非一成不变，在片名The Breaking Ice出现时就已一目了然。被切割的冰砖漂浮在水面之上，随后被累成迷宫成为了三人关系的关键意象，每一个人都在迷宫中茫然的探索着，擦肩而过却互不相见，似有前路却身陷囹圄。而随着三人的相互吸引，坚冰滴水融化。在短暂的数日内，情感难以捉摸的温度令“水”快速地改变着形态，在势必到来的分别前尽可能的相互疗愈。

在不断变换的私人关系中，作为“外来者”的陈哲艺也有意关注当前年轻人的精神世界与生存压力，有被内卷折磨到抑郁的优等生，有被迫放弃梦想而疲于生存的打工人，还有在认命与不甘间游移不定的“躺平派”。三个异乡客各有不同的伤痛，却共享着同样的压抑，ta们都不善于主动吐露心声，似乎只有在无意间触碰到伤口引起阵痛时才会冒出只言片语。与情感上的封闭相对应，三人的情感虽然炽烈，但大家又好像对它的转瞬即逝心知肚明，故此尽情沉溺当下，不做选择，不寻求任何长期与稳定的关系，也不避讳自然而然的激情，既是逃避，也是坦然。

有趣的是陈哲艺为了这样一个故事，也赋予了东北地区一种近年来相对新颖的视角。《燃冬》中的吉林，不再是那个拖着破败不堪的沉重身躯的“钢铁巨人”，风雪中游离在主角之外的犯人也不过是三人间相互拉扯以及各自悄然改变的命运的注脚，这片土地一如既往的忧伤顿时轻盈了些许。情愫中迸发的火苗噼啪作响，这里的风也不再凛冽，寒冷成为了一种温度的陪衬，让冲动萌芽，令情欲萌发。在余静萍标志性的手持摄影加持下，这些微妙的情绪被捕捉、被放大、被进一步赋予了真实感与感染力。

当然，要在如此随性的影片中使得微妙的情感得到精准表达，几位主演也是功不可没。（屈楚萧和刘昊然我真就都get到了）按上映时间来算，《燃冬》其实是周冬雨自《少年的你》之后第一次作为女主出现在大银幕上。阔别四年，未曾想已有“三金”加持的冬雨于此番重逢后又一次给出了惊喜。娜娜这个角色还能在某些时刻依稀看到熟悉的大大咧咧，但交出高分答卷绝非易事。自始至终娜娜都不存在一个情绪爆发点，过往的伤痛对于娜娜的影响挥之不去，她的疲惫感与脆弱暗藏在表层之下，她叠加的复杂情绪大多数时候只能通过一个眼神或是滑落的一滴眼泪体现。换句话说，冬雨的诠释也是娜娜这一角色的留白能否做到耐人寻味的关键，而显然她做到了。

在那场“神迹”一般的戏份中，娜娜仿佛已接近现实空间的边界，也是自我放逐与情绪发酵的临界点。熊嗅到了她的伤口，略有神秘色彩的对视本是极为私人的时刻，却也让人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与释怀。一滴泪悄然划过，你知道那是令坚冰开裂的最后一滴水。冬雨似乎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她的眼泪，在片刻间便如同万千话语，让一切都变得合理。

而最惊艳的还有冬雨为娜娜赋予的女人味儿。你可以说是年龄使然，但这其实还是属于冬雨自己的步调，我们曾目睹了她从来无法被定义的灵气与天赋，以及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的蜕变。在过去的四年中，她身上无限的可能性并未有半分凝固，而是在无声无息间持续流淌。不知不觉间，已雕琢出了前所未见的纹理，不繁复，却充满韵味，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当你冷不丁回过神来，会发现曾经大家眼中的那个鬼马精灵的女孩儿的身影已然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成熟，是可以完全隐去“周冬雨”，彻底融入角色的演技，以至于几段大尺度戏份都已显得驾轻就熟。

我记得不久前冬雨参加ELLE拍摄时得到过这样的评价，大意是，她往那儿一站，角色就已经出来了，连同周遭的跨越时代的布景都鲜活了起来。有趣，这恰好是《燃冬》中冬雨给我的感觉。总之，《燃冬》我喜欢，同时也吊足了我的胃口，非常期待冬雨在接下来几部影片中的表现，毕竟谁也无法预料到她到底还有多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