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中的权力与个体
摘要:2017年,索菲亚·科波拉凭借《牡丹花下》荣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该片以极简的手法展现了封闭环境下女性的生存状态。该片在真实袒露女性境遇的同时,从侧面展现了群体中个体间的权力关系。她们中有施展权力的规驯者,有被归顺者,有的试图颠覆现有权力,有人在反抗中回到原点。本文从福柯的社会理论出发,对《牡丹花下》进行解读,以此来说明片中存在的权力关系,以及个体在权力结构制约下的存在实质与生存状况。
关键词:《牡丹花下》;权力,米歇尔·福柯
权力是贯穿社会构成中最基本的概念,其自身还在不断衍生,充盈在社会的每个角落。第70届戛纳电影节上,索菲亚·科波拉凭借电影《牡丹花下》荣获最佳导演奖。故事发生在美国南方一所教会学校内,玛莎校长带领老师艾德维娜,以及五位女学生在内战时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北方伤兵麦克伯尼麦的闯入打破了她们原本平静的生活。最后,她们携手用毒蘑菇致死了叛逆的士兵。《牡丹花下》以托马斯·卡利南的小说为蓝本进行拍摄。与1971年版不同的是,索菲亚·科波拉删掉次要角色,以自然光进行拍摄,放弃复杂配乐,以最直观的方式凸显封闭环境下女性的生存状态。
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指出:权利通过一种类似网络的组织被运用和实行。它与每个社会人息息相关,个人不仅在权力的脉络之间流转,而且永远处于一种既体验到被权力支配又同时执行着新权力的状态。[1](P.85)笔者认为,导演删繁就简的创作方式,凸显出了片中人物主体间的权力关系。本文从福柯的社会理论出发,对《牡丹花下》进行解读,以此来说明权力的运作,以及个体在权力结构制约下的存在实质与生存状况。
一、 权力的实施
对福柯来说,个人的一切都来自权力网络。《牡丹花下》中玛莎校长对学校的管理使用了一套施加权力的规驯。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组成社会权力关系网络的重要手段就是对权力关系结构的构建和维护。玛莎作为学校中规驯的实施者,她首先做的就是对被规驯者进行分类与组织,以确保权力等级被有效执行。学校中所有学生每日都要分别进行功课的学习,农田的耕种,以及安全巡逻等工作。每个学生也都有自己的任务,例如:艾米负责采摘野菌,简主要练习小提琴。片中,品行见不合格的学生不得离开学校,叛逆的艾丽西娅更没有得到用望远镜巡逻得机会。老师间同样也有分工,玛莎校长自己主要负责管理。例如:为学生安排功课与任务,规定每日的就寝时间。最重要的是身为掌权者她主持着每日的宗教活动。而受支配地位的艾德维娜老师则主要负责文法课、缝纫课,并为学生们准备日常饮食。由此可见,二者在分工上达成了一种主体与从属的关系。
玛莎校长对权力的运用也体现在空间的限制。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对权力和空间的关系提出了权力地理学概念。他认为规驯所依赖的方法都是以空间分配为开始,最重要的空间规驯手段就是“封闭原则”。片中的校本就是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只有玛莎校长拥有钥匙。战争的原因,女孩和教师艾德维娜都被家人送到该学校,伤兵麦克伯尼也无依无靠。所有的被规驯者都带着被孤立的属性,这一条件为玛莎校长行使权力奠定了基础。作为掌权人,玛莎是钥匙的唯一持有者。她并将大门常年紧闭,所有的陌生人全部由玛莎独自接见。这种封闭环境的营造便是玛莎向校内个体施加的空间规驯。
封闭校园的同时,房间的封闭则是另一规驯手段。在学校,不同房间都有各自功能。祈祷室、文法室、音乐教室、图书室,每一个空间的属性都由校长认定,任何人都不可打破。封闭的同时,玛莎再通过约定空间来清晰纪律。当伤兵麦克伯尼进入校园后。面对尚未规驯的个体,玛莎立刻就对其实施空间规驯,她将其封闭在音乐教室内,以此进行封闭带空间规驯。更改房间属性与禁止探视两条纪律得制定,强调她自己的规驯者身份。当伤兵开始遵循校规后,得到了适度的自由。但当伤兵开始用暴力反抗现有权力时,玛莎又将其软禁,继续进行封闭规驯。这种封闭空间的运用,是规驯者制定的纪律能否被贯彻的重要手段。
为确保现有封闭空间的安全,玛莎校长安排单纯幼小的学生通过望远镜轮班观察学校周边的情况,以此维护封闭空间不受侵害。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对监狱中狱警通过塔楼的望远镜观察狱中情况的做法概括为“全景敞式监狱系统”。然而《牡丹花下》中的监视已具有“内在化”特征。该理念要求监视系统内的个人都将监视内在化,即每个人都执行对自己的监视。科波拉在片中七次展现学生使用望远镜对学校周边情况实施监视的场景,这些主动对现有封闭空间实施监视与维护监视的女孩是规驯“内在化”的实质性体现。
权力“内在化”也体现在话语上。福柯针对话语的使用权提出了话语对主体控制的“仪规原则”,该原则指仪规对说话主体的限定和对其角色的限定,它用来控制话语和确定话语的使用条件。在学校中,发号施令的玛莎校长掌握了话语的主导权。大到每日的宗教祭祀活动,小到用餐时的谈话都由她来组织与评点。片中多次从侧面展示了玛莎向其他个体实施思想训导的情景,比如在用餐时批评向往外界生活的艾丽西娅。随着伤兵病情的好转,玛莎开始允许单纯的女学生与他交流。但这其中绝不包括处于青春期,美丽叛逆的艾丽西娅,可见玛莎已意识到自己对艾丽西娅思想规驯的不牢固,也因此当所有女孩都试图接近伤兵时,玛莎用实施规驯的命令式话语阻止了艾丽西娅的行为,以此达到规驯。除了对学生实施话语规驯,艾德维娜与伤兵也未能幸免。《牡丹花下》中,玛莎多次打断艾德维娜的发言,禁止其发表与自己相异的观点,甚至修改艾德维娜的祈祷内容。北方军身份的麦克伯尼深知落入南方的自己若离开玛莎制造的封闭环境后将面临被抓捕的命运。为对其实施规驯,心知肚明的玛莎多次表达要将其交给南方军意愿,以此作为威胁。当麦克伯尼想通过做园丁的方式留在学校时,她继续用拒绝施以权力压迫,以此迫使麦克伯尼在思想上向自己进行主动规驯。
话语规驯的同时玛莎也对身体实施规驯。福柯指出人类自古典时代起就发现“人体是权力的对象和目标”。社会权力的运作是在被控制的人身上的权力的运作。对身体的规驯不仅仅在于对身体的限制,甚至上升到对身体“执行细致入微的胁迫,甚至到了机械的水平,包括身体的运动、姿势、态度和速度”[2](P.137)。《牡丹花下》中,学生们的站姿、坐姿都有明确的仪态。当玛莎校长出现时她们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大腿并拢,身体永远笔直,并且要行屈膝礼。女孩们的姿态都被潜移默化的规定为日常规范,她们必须学会永远遵守对身体各部位姿势的规驯,这种身体姿势的限定是福柯规范化裁决的一种表现。
身体的控制还体现在对服装打扮的限制。女孩们不论任何天气都必须穿具有挫败气场功能的淡色长裙。冗长的衣袖,直到颈部的衣领,落到脚踝的裙摆,将女孩的性别曲线完全抹杀。整齐划一的颜色和古板的妆发又对她们的个性造成进一步的抹杀。规驯者正是通过约束身体的表现形式,用视觉将主体归为统一,从而将每个人融于集体权利网之中。与制服相对的是时装。因为时装体现了个性与自由,因而在封闭的教会学校内,具有反乌托邦与反极权性质的时装是被拒绝的。故而,当艾德维娜在晚宴上身穿漏肩礼服时,遭到了玛莎的制止。
对主体的控制最重要的体现就是对身体的直接操控。玛莎对伤兵身体的规驯集中体现在她为其实施截肢手术。与艾丽西娅发生性关系的伤兵被艾德维娜推下楼梯导致骨折。不精通医术的玛莎并没有实施手术的能力,再加之麦克伯尼违反规则,理应任其死去。但她借助房内仅有的解剖学书与锯子便对麦克伯尼施了截肢。醒来的麦克伯尼大吼道:“现在我由你们摆布了!”这种对麦克伯尼实施阉割的做法毫无疑问是最有效的规驯,残疾的他毫无任何反抗的可能。
二、 对现有权力的反抗
“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反抗”。任何反抗都不会离开权力,反抗恰恰是权力自身的重要属性。反抗者通常来自权力关系的另一极,是不可消除的对立面。
玛莎建立起的权力世界自然会遇到反抗。
片中对现有权力网的反抗首先体现在群体对凝视权的争夺。福柯认为,凝视作为一种观看方式,是主体施加于承受客体的一种作用力。凝视本身象征着一种权力关系,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暴力。麦克伯尼的到来,所有人都取出了自己尘封已久的首饰、洋装,力求通过华美的姿色得到麦克伯尼的凝视。厌倦玛莎规驯的艾丽西娅与女教师艾德维娜表现尤为突出。她们极力通过个人魅力吸引麦克伯尼的凝视,以此摆脱玛莎施加在其的凝视。与此同时其他小女孩也都加入到凝视权力的争夺中来,比如晚宴上的“苹果派之争”,所有女孩都加入到了以麦克伯尼为中心的话题讨论之中。女孩们对麦克伯尼凝视的争夺使得他成为了被群体凝视的对象,玛莎的凝视权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了分解。这种对凝视秩序的颠覆印证了福柯的权力动力学论点,即“权力既不属于统治者单方面的,也不是统治者单方面所组成和维持的,也不是由统治者这个唯一的中心向整个社会单方面发出的。而是由统治与被统治、中央与地方、个人与个人、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多方向而有组织的进程力量的相互关系所组成”。[3](P.273)
个体对玛莎规驯的挣脱体现在学生艾丽西娅与教师艾德维娜上。情窦初开的艾丽西娅拥有比其他女孩更早熟的心智。封闭规驯空间满足不了她鲜活大胆的欲望。麦克伯尼的到来激起了她挣脱现有规驯困境的心向。她对权力的反抗首先体现在言行上。开篇,艾丽西娅就用尖刻的态度取笑高傲的同学简和自己一样是战火中无处可去的孤儿。晚餐时,面对校长的提问,她轻蔑的答道“这世上除了功课还有别的”。其次,她飘逸性感的妆发,不端庄的坐姿,以及对待课程不耐烦的态度都显现出她对现有规驯的厌恶。人间尤物般的艾丽西娅试图打破玛莎校长为麦克伯尼设定的封闭空间。当被玛莎禁止接近麦克伯尼后,她在祷告时离场,用打破规定的方式私自闯入房间,以求麦克伯尼的好感。当麦克伯尼被肢解后,也是艾丽西娅为他提供了钥匙,并透露给他校长柜中的手枪,以此打破玛莎制造的权力网。
纪律规定了肉体与其操纵对象间的各种关系。在学校,学生们必须学会永远遵守校长对身体各部位姿势的规驯,即成为“习惯的自动体”,一旦成为“习惯的自动体”,主体自身便会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正青春期的艾丽西娅模糊的明白,作为女性挣脱现有规驯,重新找回主体的的首要方法便是挣脱玛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现有规驯。为此她选择了用自己年轻妖娆的鲜活肉体,诱惑麦克伯尼,使自己身体遭受新客体的规驯。通过全新的被规驯起到对玛莎附加在自己身上现有规驯网的破坏。艾丽西娅的行为是盲目的,其行为的实质是以麦克伯尼对自己身体的规驯取缔玛莎的规驯,并没有主体意识。计划失败后,学校中规驯实施者变回玛莎一人时,惊慌失措的她极力用谎言洗刷自己与麦克伯尼的行为,并主动回归玛莎制造的规驯体制。
权力关系始终建立在支配与对抗、连续与断裂、限制与冲击、约束与逃逸双向作用的基上。[4](P.8)
艾丽西娅与艾德维娜虽同是玛莎规驯的反抗者。但与艾丽西娅的盲目不同,身为文法老师的她拥有高于多数女性的智慧,憧憬着自己能拥有不一样的未来,故而不满于当前被规驯的状态。麦克伯尼的到来点燃了她心中逃离现有环境,探索新世界的热情。因此她决定与麦克伯尼一同离开,前往西部。艾德维娜的反抗是为挣脱并彻底逃离玛莎制造的规驯环境后,为自己寻找一个更加自由的空间使自己的主体得以建构。麦克伯尼最后惨被阉割,她依旧选择将身体规驯于他,以此使自我与现有规驯相断裂。并坚定不移的继续与他站在一起,进而相互扶持离开玛莎,共同开创新属于彼此的全新生活。即挣脱现有规驯,在全新的环境用自己的知识与劳动达到对自己身体与精神的真正支配。
三、结语
索菲亚·科波拉在《牡丹花下》中为观众展现了群体内权力的运作,通过固定空间,特定人物间关系的变动说明一切主体都身处权力网络之中。也正是权力关系催生出了主体。影片中人物间的权力斗争向我们诉诸出权力不是统治整体的单质现象,而是互动的,流动的。也正因此权力关系成为人的本质关系,正是权力关系使我们成为我们所是,是权力关系将我们建构成主体与个人。从这个意义上看,《牡丹花下》绝不仅仅是一部女性电影,更是一部社会权力叙事。通过该故事,索菲亚·科波拉向观众强调了人是社会的存在,人的主体性永远被卷入人和人之间组织结构模式的权力关系网络之中。
参考文献:
[1] 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2012:85
[2] Foucault,Michel: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Prison, New York: Vintage book:137
[3] 高宣扬:《当代法国哲学导论》,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273
[4] 胡春光:权力的眼睛——论福柯对权力的分析.重庆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3月:8

牡丹花下The Beguiled(2017)

又名:美丽有毒(港) / 魅惑(台) / 受骗

上映日期:2017-05-24(戛纳电影节) / 2017-06-30(美国)片长:93分钟

主演:科林·法瑞尔 / 妮可·基德曼 / 克斯汀·邓斯特 / 艾丽·范宁 / 乌娜·劳伦斯 / 安格瑞·赖斯 / 艾蒂森·里克 / 艾玛·霍华德 / 韦恩·佩雷 / 马特·斯托里 / 

导演:索菲亚·科波拉 / 编剧:索菲亚·科波拉 Sofia Coppola/托马斯·卡利南 Thomas Cullinan/艾伯特·马尔茨 Albert Maltz/艾琳·坎普 Irene Ka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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