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林的故事是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
佛教所说的屠刀,并非真的指某种实物的屠刀,它代表了一切向恶的念头,贪痴嗔,等等。
陈桂林是一个追求生命意义的人,尽管他自己并没有这个自觉。他只是想被人认可,扬名立万,不能流芳百世,至少也要遗臭十年。
在追求生命意义的最后一段旅程中,他大开杀戒,并险些相信了“生命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这样的鬼话。
但这段旅程,却因他心底仍存的一丝善念,而变成了成佛的历程。
这善念,是奶奶留给他的粉色电子手表,是在关圣帝君尊前九次占卜,是让女医生儿子少吃冰的闲聊,是干掉香港仔后返回去救下来被绑在床头的小美,是信了榜一大哥后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是抱起小孩飞奔去医院的情不自禁,是让小孩母亲赶紧走的劝告,是把立功机会最终留给陈灰的电话。
这些丝丝缕缕的善念,穿插在血肉横飞的屠刀之中,生根、萌芽、壮大,将屠刀紧紧包裹。
射杀那些执迷不悟的信众,岂不也是一种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善?
在干那些穷凶极恶的勾当时,他未必会想到善。但是,他会回去救下小美,他会给信众们逃跑的机会,即使已经过了一分钟,只要你幡然悔悟,我便给你机会。
一念成佛,在杀戒中成佛。
陈桂林是多么想活啊,虽然他说他不怕死。
最终,在人生的尽头,他获得了平静。
未到佛灭日,陈桂林成了佛。
小美,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她的生存之道,就是忍耐。
为了活下去,忍一切不能忍之忍,对什么都不惊讶,对什么都能忍。
她的善念,是及时抱住香港仔的手臂救下马仔,是轻声让马仔赶紧走,是在香港仔发癫时从他手中轻轻取下剃刀,是看到陈桂林手枪上膛时沉默不语再提醒他“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缝补了车上那件破碎的西服,她猜那件西服对他很重要,她还缝上了惊鸿一瞥的粉色小猪的图案,惊鸿一瞥。
她在自身难保的终生恐惧中,还是对别人给与了所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也许,她也是来牺牲自己普渡众生的。
在诀别时,陈桂林的泪水滴落在剃须膏上,被小美轻轻拭去。
这是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结局。
小美没有哭。
她应该是看见什么都不会再哭了。
但是,诀别之后,她看见陈桂林留给她的粉色手表,流下了眼泪。
那是一个孑然一身即将离去之人,将世间唯一珍视的东西、最郑重的那份感情,留给了几乎素昧平生的她。
在这人世间,来度化人的,被度化的,最后就是一个“善”字,一个“缘”字,一个“情”字。
化解屠刀,化解贪痴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