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去思考,邪恶的完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是念头开启的一瞬,说下的第一个字,还是暴力开始的第一个动作?而死亡是否意味着结束?

在《野小子们》中,一开始便是谋杀和死亡,但谋杀者和被害者都是无辜的,按照野小子们的说法,他们是被“特雷沃尔”笼罩,特雷沃尔把他们变成了一种带着面具、捉摸不透的生物。在之后的审判中,特雷沃尔的力量再次帮助了他们,使他们可以运用流畅而深情的谎言为自己开脱罪名。

如果我们说特雷沃尔便是邪恶本身,那我们在估量邪恶时,特雷沃尔的形象成就了一个可感的空间想象。当特雷沃尔带着面具的脸庞出现在画面中,邪恶似乎已经开始释放潜流。面具本身,代表了可感却不可知的存在,我们能看到邪恶,却不知道邪恶是谁,这其实便是邪恶的本质。面具是符号性的,它可以建构在不同思维方式上以做出不同表达。问题在于,它没有绝对含义也没有绝对表达,我们要清楚这里的逻辑并不是“特雷沃尔是面具具有符号性所以表达了邪恶”,而是“特雷沃尔即是面具即是符号即是邪恶”,处于不同意识形态的词汇,无论思维范畴何在,此时他们是一体的。因此我们说邪恶便是符号最原始的本身,它具备符号所具备的所有性质。

我们再回到“邪恶的完成”这一问题,将邪恶放入时间范畴思考。按照黑格尔的说法,自然界没有时间只有空间,时间只是在人类社会才开始具有它的意义。 所以我们不去考虑自然界的状况,只考虑人类社会文化的时间概念,邪恶在《野小子们》中则有一种流动性的独特体现。如果我们说视觉是对于邪恶在空间范畴内最好的捕捉方式,那是否有别的感官方式能够捕捉时间性的邪恶?比如,听觉?我们都注意到,贯穿于整部影片意味不明又略显突兀的存在,是莎士比亚的台词。当语言在流淌时时间在消逝,而“莎士比亚”作为一个人类历史的文化表达,使得语言本身具有了重量。这种重量并不是台词内容本身的含义所造成的,而是莎士比亚本人的历史文化含义,或者说他写下的台词因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被不断复现而产生了重量。我们试想一下,当有重量的语言流淌时,必然会留下痕迹,这一痕迹代表了人们的思考、疑虑和错愕,在于台词被说出时,人们无意识联想到的东西。时间消逝的痕迹,那种凝重的感觉,如果我们想只在时间范畴上做表达并完全独立于空间表达之外,我们应该怎么叙述?

让我们来想想莎士比亚。《野小子们》的开头,便是一段关于《麦克白》的表演。《麦克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关于邪恶的思考的故事,有着和《野小子们》相似的元素,谋杀,罪行和谎言。德·昆西的《关于<麦克白>中的敲门场景》中,讨论了在麦克白杀了国王邓肯之后沉浸在了恐怖的幻想中,突然邓肯的侍从敲响了城门这一场景中“敲门”这一动作的震撼意义。在时间上,当麦克白进行谋杀并陷入焦虑时,时间是凝滞的,因为这是一个深层次的世界,集中展示了邪恶和其生存的状态,你无法将其作为线性的时间来描述。当敲门声响起时,时间的脉搏重新开始跳动,这时我们才能体会到刚刚那一停滞的重量。麦克白在第一幕第七场准备杀邓肯前有这样一句独白:“But here, upon this bank and shoal of time, we’d jump the life to come”(仅仅在这人世上,在时间这大海的浅滩上;那么来生我也就顾不上了)。谋杀时的时间,凝固如大海的浅滩,切断了前后因果,迷失在海上,只包含了谋杀作为存在的重量。因此,邪恶是种停滞,“停滞”即邪恶在时间范畴的表达。

因此,“邪恶”是停滞的符号。这一性质在《野小子们》中得到了充分地发展。麦克白在谋杀时产生的错觉和我们在《野小子们》中听到莎士比亚的台词产生的联想几乎是相似的,它们都是属于被符号触发然后进入停滞的状态。《野小子们》通篇都是符号化的无意识书写,而邪恶作为停滞的符号为其他符号的表达提供了喘息的间隔和力量的供给,无论是性别、人类活动还是社会结构,各种符号以邪恶为基础形成了自己的语言。而当我们在对影片进行兴奋的解构和解读时,我们也成为了被“特雷沃尔”笼罩的无辜者,解读得来的所有理论思考比如性别倒错、女权主义或后人类主义,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邪恶”凝视的影子,因为思考是一次关于谋杀的意淫,我们在谋杀故事,谋杀电影。而《野小子们》看似生硬、错乱无序的符号化无意识书写,几乎就是对于理性主义符号解读行为的讽刺:我们对于邪恶用尽了想象,对善良却无话可说。


野小子们Les Garçons sauvages(2017)

又名:恶童超级歪(台) / The Wild Boys

上映日期:2017-09-04(威尼斯电影节) / 2018-02-28(法国)片长:110分钟

主演:保利娜·洛里拉德 / 维玛拉·庞斯 / 戴安·罗赛尔 / 安纳尔·斯诺克 / 玛蒂尔德·瓦尔尼耶 / 萨姆·卢维克 / 埃琳娜·勒文松 / 娜塔莉·理查德 / 萝拉·克雷顿 / 

导演:贝特朗·芒蒂格 / 编剧:贝特朗·芒蒂格 Bertrand Mandi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