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武士》电影剧本

日本东宝公司出品(1954年)
编剧:黑泽明、桥本忍
导演:黑泽明
主要演员:志村乔(饰 勘兵卫)、三船敏郎(饰 菊千代)、稻叶义男(饰 五郎兵卫)、宫口精二(饰 久藏)、千秋实(饰 平八)、加东大介(饰 七郎次)、木村功(饰 胜四郎)、津岛惠子(饰 志乃)
译:李正伦

字幕背景
大火熊熊简直象阿鼻地狱的一个村庄。一个山贼从这大火包围的村庄纵马跑来。黎明在即,他举起种子岛式的火铳朝天放了一铳。
这是信号,骑马的山贼从村里三三两两的纵马跑出,马背上捆着抢来的粮食和妇女。
山贼们陆陆续续的跑出村庄,足有四十多骑,集合之后一溜烟似的逃出。
山贼们,纵马疾驰,纵马疾驰……
(叠)

山岭
山贼们跑来。跑在最前面的突然勒马停蹄。
山贼:站住!站住!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赶上来的山贼每匹马几乎都撞到前边的马屁股上。他们勒住缰绳,纷纷发问。
停在前面的这一群直着眼睛俯瞰岭下。
眼底的山峡里有一片狭小的盆地。
只见梯田的紧下边是二十户左右的一个小村庄,农舍相倚为邻。
村庄周围的麦田里,麦苗已有七八寸高。梅花盛开。这小小的村庄沐浴在灿烂的朝阳之中,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山贼们以凶残的眼光俯瞰这宁静的小村。
山贼甲:把这个小村子也收拾了吧!
山贼乙:且慢,且慢……去年秋天,刚从这里抢过大米。如今再去,恐怕什么也没有。
山贼甲:好!……等麦子熟了再来!
山贼们调转马头,飞蹄扬尘,纵马而去。
尘埃散尽,山白竹丛中露出吓得变貌变色的一张农民(伍作)的脸。
他吓得浑身象筛糠,哆哆嗦嗦的朝山贼们逃走的方向望去。
震慑人心的马蹄声,很快就远去了。
传来几声悠然动耳的莺啼。
伍作两腿哆哆嗦嗦地从山白族竹丛中走出来。
他跑下坡,沿着山道朝村庄跑去。背上的薪柴颠颠簸簸地直掉,他跑得很慢,仿佛游泳一般。
(划)

村庄
村里的人都聚集在山村的路上。
人们吓得面无人色。除了母亲怀抱里的吃奶孩子之外,连儿童们也满面愁云。
茫然若失、紧张忧郁、惊得发呆的众多的面孔,形成一个圆圈。万造、与平、茂助、利吉等人抱臂而立,围着伍作。
大家无计可施,沉默不语。
几声莺啼,仿佛近在咫尺。那啼声听起来大得吓人。
朝晖下竞放的春梅,格外璀璨,令人目眩。
相形之下,人们一张张的脸却阴郁无光。
传来婴儿的几声磨人的娇啼。
“啊……”
突然,群众中有的妇女难以抑制的一声哀号,随即嘎然而止。
与平战战兢兢的问伍作。
与平:真的吗!你……真的看见山贼啦?……
茂助瞥了他一眼,发烦的吐了口唾沫,气急败坏的发了话。
茂助:哼,你问多少遍也白搭,该来一定来!
与平噘着嘴,他想还口,可是赌气不说了。
茂助的话似乎开了个头,大家吵吵嚷嚷的喊起来。
“所以我早就说过……不该把那倒塌了的水神庙扔在那儿不管嘛!”
“没有神也没有佛!……交税……出官工……打仗……闹旱灾……加上强盗抢……神仙是让我们老百姓死的呀!”
“一点儿也不假,倒不如死了痛快!”
万造:(瞪大眼睛)说些什么呀!发这些牢骚顶什么用?……怎么才能度过这个难关,这才是大家伙儿要仔细琢磨琢磨的……然后再请老爷爷决定哪个办法最好!
茂助:上衙门!请衙门的老爷给作主,难道他们就光知道收税?
三个农民大声嚷起来。
农民甲:不行!不行!衙门是干什么吃的,这谁都懂。他们是等山贼跑了之后,再神气活现的来参观参观山贼放火烧过的破房框子。
农民乙:他们一来可就遭了,把鼻子伸到你的锅底,连个米粒都不给你剩,把饭吃个精光,然后把你费劲藏起来刚够喂鸡的那么一点点大米都给你拿走,而且还吩咐你出官工!
农民甲:对,对!那更遭!等麦子、大米都让山贼拿走了,我们大家都上了吊,那时候他们才大摇大摆的赶来。
农民们吵吵嚷嚷,声调越来越显得绝望,说的也越来越离题了。
万造很冷静地把大家引入正题。
万造:说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一句话出口,大家又沉默起来。
抱着双臂站在万造身旁一直不吭声的利吉,半天蹦出一句话来。
利吉:此时仍然按他的老毛病行事,只是不自然的闭着嘴,好像在捉摸道道儿。
茂助:那么……做竹扎枪干什么用呢?
利吉:扎死那些山贼!把他们都扎死!扎得他们死个干净,下回就来不了啦!
利吉的话刚说到第二句,立刻使大家大为震惊。
与平仿佛吓了一跳,眼珠转了又转地看着四周,慌慌张张得开了口。
与平:我……不同意……那么干……
利吉瞪了他一眼。
与平低头不语。
万造:(干脆地)这事办不到,没个商量!
利吉象头好斗的氓牛一样瞪着万造。
利吉:哼!难道能扎死打败仗的武士可就是扎不死山贼?
万造:(发了火)我可没扎死过打败仗的武士!
利吉:你虽然没亲手扎死过打败仗的武士,可是你指使别人扎死过!哼!你房顶棚上,全是扎枪啊,大刀啊,那都是仨瓜两枣收买来的……难道……那些家伙你已经变卖啦?都换成金锞子啦?
茂助:算啦!这是同伙吵架的时候嘛?!
利吉直眼瞪着万造,但不再吱声。
万造被利吉一瞪,浑身都不自在,扭过脸去不敢吭声。
茂助:(着急的)喂!怎么办?不说话怎么成啊……万造,你说说……依你看怎么办好?
万造:跟山贼打,连十分之一的得胜希望也没有。一打败,那会怎么样?全村的人就得让他们给杀个精光!连老娘们儿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捅死!
利吉突然发了疯似的嚷起来。
利吉:够……够啦!这么胆小怕事的活着,倒不如痛痛快快地下个决心,要么把他们捅死,要么让他们给捅死……
“利吉!”
茂助打断他的话。
茂助:让万造说下去!万造,你说!依你看该怎么办?
万造:我们农民,除了忍耐没有别的办法,把儿长的东西总是容易弯的呀。
茂助:哼!我问你怎么办!
万造:山贼要是来了,我们老老实实的表示欢迎。老老实实的把麦子交出去,然后要求他们无论如何给我们留下凑凑合合能活下去的口粮……只有这个办法……无论如何 ……哪怕是磕头磕得头沾地也得求他们这么办。
利吉气得两眼几乎冒出血来,挺身凑上前去。
利吉:这样一来,山贼就答应啦?你忘……忘了么?!现在我们吃的米是怎么……
“利吉!”
利吉朝万造扑了过去,茂助急忙一声大喊把利吉抱住。
利吉把他的手拨拉开,立刻蹲在那里。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痛苦难挨,泣不成声。
全场寂然。
人们心里非常难过,不忍再看利吉,木然站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茂助开了腔。
茂助:上老爷爷那儿去吧,怎么样?……请他决定怎么办吧。
(划)

村边
从村子里出来的众人个个绷着脸,默默地朝山脚下那水车旁的小屋走去。
(划)

看水车的小屋外
水车慢悠悠的转着。
水车的出水口和看水车的小屋相连,从出水口到水车小屋的院子,站满了村民。

小屋内
仪作坐在地炉的正面。
万造、与平、茂助、利吉等人围着仪作。
他们旁边是小屋的堂屋,光线昏暗,那里有个大杵在舂米,米糠飞扬。仪作的儿子和抱着孩子的儿媳妇,从舂米小屋朝这边望着。
茂助在大声说话。
茂助:……那么……
仪作闭着眼睛听他说话,听他话音一停立刻睁开眼睛看着他。
老汉眼睛一睁,那简直是猛禽般的一副表情。
他二目炯炯放光。
然后把头伸到茂助跟前。
看来老汉耳朵好像有些聋。
茂助:(加大嗓门)那么……我觉得最好还是上衙门去报告……
仪作瞥了茂助一眼。
茂助连忙避开他的视线。
仪作一声不吭,把目光移向与平。
与平害了怕,不敢看他。
他低着头嘟嘟哝哝的说话。
与平:……我……那个……总而言之……
仪作闭上眼睛侧耳去听他说下去。
与平:我……去年秋天刚到这个村子,早就知道这个村子什么也没有……所以,来是来啦,老实说,要是不来……
仪作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
与平有些慌张,噤口不语。
仪作看看万造,把耳朵伸过去。
万造经不住他这么一看,眼也不抬的说了话。
万造:我……我想,除了和山贼商量着办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也得把赖以活命的麦子……
闭着眼睛听他讲话的仪作,听到这里睁开眼睛,仍旧瞟了一下万造。
万造不再说下去了。
利吉:哼!商量可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哪!如果把脚剁给狼,下一回他就要你的手。这回要是给他米,到了秋天准来,没错儿!
仪作把耳朵伸向利吉。
利吉:我宁愿和山贼们决一死战!
仪作睁开眼睛看了利吉一下。
利吉毫无惧色的看着仪作说下去。
利吉:把那些山贼们杀个干净!
他不是说而是嚷了。
仪作目不转睛的瞧着利吉。
万造着了慌。
万造:不象话……我们如果跟山贼打,那是注定要输的……仗一打败那就……
利吉:败就败!……反正这回他们把麦子一抢走,我们除了上吊也没别的办法!
仪作看着利吉,突然发了话。
仪作:干!
万造吃了一惊。
万造:老爷爷!那太荒唐了!我们是农民!不懂得打仗……
仪作闭着眼睛斩钉截铁的告诉大家:
“雇武士!”
人们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望着仪作。
万造:我还没听说过,老百姓雇武士给……
仪作:(好象自言自语似的)我可亲眼看见过,山贼放火烧了你们出生之地的咱们那个村庄……我往这里逃的时候看见的……只有雇武士保护的村庄才没遭殃……
万造:话虽然这么说,老爷爷,村庄跟村庄不一样,农民跟农民也不同。我们净喝稀粥,给武士们吃什么呢?
仪作:我们忍耐着吃稗子吧!
万造:话虽然这么说……难道真有光管饭就肯为农民打仗的武士么?武士的架子可大啦……
仪作:要找饿肚子的武士。肚子饿了,连熊都往山下跑啊!
(溶出)

(溶入)山坡路
麦苗已长到八寸的麦田。
夹在麦田中间的山坡路。远行装束的万造、茂助、与平、利吉四人快步走下坡来。
万造:(嘟嘟哝哝的发牢骚)老爷爷动不动就说那老辈子的事,他那个时代和如今的时代根本不一样了。从前,把老百姓当作亲骨肉,为他们打仗的武士也许真有。可是不能因此就说现在照旧有这样的武士。现在的武士光为自己打算,净琢磨如何能发迹。所以,山贼把地给糟蹋啦,把村庄给一把火烧啦,他觉得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你们说,把这样的武士领进来,顶个什么用?……老爷爷也未免……简直是……利吉突然停步。
万造等三人走了过去,发觉利吉站住不走,回头瞧他。
茂助:利吉!怎么啦?
利吉:回去!
茂助:什么?
利吉:回村里,再上老爷爷那儿去一趟。(对万造)你可得在老爷爷面前还这么说!
他说完大步往回走。
万造为了难,木然站在那里不动。
茂助:(着了慌,追上利吉)利吉!利吉!
(划)

山路
四人一同走来。
利吉:我也是农民。说老实话,我也不喜欢武士。尽管现在时代变了,可是武士未必都象万造说的那么没出息……
万造愁眉苦脸。
利吉:……找的话,准有。一定有啊……找那通情达理的……而且本领高强的……有出息的武士……
万造:(嘲讽的)那得什么时候才找得到?可是麦子不等人哪。
利吉狠狠的瞪了万造一眼。
这时,一直心神不定的跟在后边的与平开了腔。
与平:山贼……真的能来?……可是我觉得不会再来了呢。
茂助吐了口唾沫。
(划)

大火烧过的村庄
茂助等四人吃惊的环视四周。
这村的农民在惨遭盗灾的废墟上干活。
到处都有席子盖着的死尸。
万造:哦,这就是伍作看见的那帮山贼干的……
利吉:……对!袭击了这里以后,一定是回去的时候路过我们那里。
茂助:(对吓得脸色苍白的与平)与平,好好看看,下一回该轮到我们村子了。这可不是没影儿的事!
与平吓了一跳。
与平:拉倒吧,拉倒吧!没什么好看的。
农民扛着烧焦了的米,从他们眼前走过去。用白眼瞧了瞧他们四个。
“他妈的!把别人的灾难当热闹看,保住自己的村别遭灾就好啦!”
“哼!幸灾乐祸,准遭报应啊!”
村民提高嗓门,故意让他们听见。
万造急急忙忙逃跑似的走开。
茂助和与平也跟他离开这里。
但是利吉一动不动。
他以严厉的目光注视着指桑骂槐的那些村民们。
茂助跑回来找他。
茂助:利吉!利吉!
他把利吉拉走。
(划)

大街上
四人不发一言的默默走在大街上。
一个流浪武士走来。
四人不由得紧眨着眼睛瞧着他。
那流浪武士也觉得奇怪,瞧了他们一眼。
四个人悄然的走过去。
走出不远又回头瞧瞧。
流浪武士大步走去,已经走远了。
利吉颇为遗憾的望着那流浪武士的背影。万造很不以为然的看了看利吉,只说了一声“走吧”,便大步走开。
(划)

地方官府衙门前
利吉和他的三个伙伴争吵不休。
利吉:白费事!老爷爷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茂助:话虽然这么说……
利吉:你们要是愿意进去,那就随你们的便,我借这个工夫找找武士。
三人无奈,只好把利吉留在外面,进了衙门。
利吉站在衙门口,看着大街上的过往行人。
流浪武士常常从此路过,利吉显得很着急。

衙门内
万造、茂助、与平,在厅前跪伏行礼,席地而坐。
地方官府的小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很不耐烦的同他们讲话。
小吏:什么山贼啦,风灾啦,发大水啦,闹旱灾啦,为了减免租税,你们算是费尽了心机。你们去年秋天是怎么说的?嗯?你们说,山贼来啦,把吃的给抢个精光,人活不下去啦。可结果呢,你们都活得这么好……简直拿你们没办法……你们村里打埋伏的地到底有多少?嗯?
万造:没有……没有这样的事儿。
小吏:好,好!知道啦,知道啦!好啦,趁天还没黑还看得见道儿,回去吧,回去吧!

地方官吏衙门口
茂助等三人无精打采得走出大门。
不见利吉的踪影。
三人东张西望。
不远处有一群人围成一圈。
人圈里有人大声怒骂:
“臭庄稼人!你敢再说一句!”
他们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便朝人群走去。
画外的怒骂声:臭庄稼人不懂深浅,胡说八道。老子就算是落魄了吧,到底还是武士,不听你这一套。
人墙倏地一下出了个缺口。
利吉被人从这缺口踢了出来,在地上翻滚,他浑身上下尽是尘埃。
利吉趴在地上,连头都紧贴地面,象个扁蜘蛛一样。
一个落魄武士俯首看着他。
“混蛋!”
他骂了一句,昂然而去。
围观的人散了。
利吉忍着疼痛爬起来。
他端然正坐地坐在地上,低头不语。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要问。”
利吉听到万造的语声,立刻站起来。
茂助:你可受了苦了……
茂助上前想给他弹身上的尘土。
利吉把他的手拨拉开。
利吉:哼,你们去的结果如何?
茂助:……
与平:喂,利吉,衙门知道我们打埋伏的土地了。
茂助:笨蛋!
四个人慢吞吞地走开。
(溶出)

(溶入)麦田
雨在敲打长得一寸左右的麦子。

自炊小客店后院
被雨淋湿的万造、茂助、与平、利吉四个人正要洗脚,他们入神的看这井台四周的一小块麦田。
茂助:(惴惴不安地)哼,长得真高啊!
万造:(颇有所感地)离开村已经五天啦。
与平:不错,麦子是一场雨长三寸嘛。
利吉:(噼通扑通地洗着脚)这里的麦子早啊,山里的麦子可就不一样了。
三个脚夫跑来。
“好凉……好像骨头都湿透啦。”
一个脚夫边洗脚边看他们四个人,用很不负责任的冷嘲热讽口气讲话。
脚夫:哦,找到武士了吗?工钱便宜的、本领高的。真会异想天开呀!

自炊小客店门口
写着“自炊客店”的招牌,被雨淋得精湿。
(划)

自炊小客店内
夜。
粗糙的木板铺小房间。中间是个炉子,旁边有个三脚蜡台。
店客有:万造等四个人、三个脚夫、一个弹琵琶要小钱的瞎子、一个卖肉包子的,还有一个流浪武士。
雨打在木板屋顶上,声音单调,凄凉。
屋子的一角,弹琵琶的瞎子轻声弹奏琵琶。
卖肉包子的把卖剩下的肉包子盒递给瞎子。
卖肉包子的:没卖了的,少算钱!
一个脚夫在玩纸牌。
脚夫:嘿嘿嘿,这可是太可笑啦!
卖肉包子的:有什么可笑的?
脚夫:他是个瞎子!
卖肉包子的:(大为扫兴)哦……你们买一盒不?
脚夫甲:那包子啊,算了吧。
脚夫乙:总比马粪好吃吧。
卖肉包子的很扫兴,要找躺在板铺上的流浪武士。
脚夫甲:算了吧,你别找他啦,他一个蹦子儿也没有。
脚夫乙:昨天晚上赌钱输了个精光。
脚夫丙:输的直冒火,还想耍耍刀呢,我们三个揍了他一顿,这个时候,他把钱全掏光了。
买肉包子的这回要去找万造他们。
脚夫甲:算啦,他们只吃得起稗子饭。
买肉包子的:(盯着万造他们)真的?那可不行,偶尔也得吃点儿好的才行,不然要成雀盲眼(注:夜盲症的俗称)呀……怎么样,正好剩四个,拿一盒米换行不?
他们四个人靠着墙抱膝而坐,满面愁容,一声不吭。
买肉包子的:嘿,个个都……
他回到炉旁,大口吃着卖不出去的肉包子。
与平看着大家吃,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与平:干了桩傻事,要是有那份儿米的话,足够买四十个肉包子。
茂助:住嘴!
与平:不是这么回事么?……
脚夫甲:有个看头儿,干哪,干哪!
与平:(几乎要哭)我记得你在什么地方说过那个倒霉的事,白给他一升米的饭吃,白给他一升酒喝,可是还让他揍了个嘴巴。
脚夫甲:哈哈哈,那位流浪武士就是个有本事的家伙。他跟不管什么地方坐下就打瞌睡的家伙可有些不一样。
与平:喏,咱们回去吧,回去吧。
脚夫丙:嘿,这家伙动不动就爱哭。
脚夫乙:想他妈啦。
脚夫丙:嘿,我真愿意出十贯钱,看看这家伙是怎么跟他老婆睡觉的。
与平:喏,快回去吧。
脚夫甲:回去吧,回去吧,连肉包子都买不起的家伙,还谈什么雇武士,太不知深浅啦。
与平:第一,庄稼人虽然知道种子好坏,可是不知道武士的好坏。而且,本事大的不听使唤,乖乖听我们指使的,又过于软弱无能吧。
那流浪武士一骨碌起来,拖着多少有些瘸的腿来到四人眼前。
流浪武士:昨天夜里鄙人因为肚子饿,不由自主的做错了事。
脚夫甲:撒谎!你还有赌的钱哪,简直不象话。
流浪武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脚夫。
脚夫甲:混帐,打算干--干么!
那流浪武士不再瞪那脚夫,一声不吱的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这回他却向那弹琵琶的发脾气。
流浪武士:老兄!住手吧!弹的让人心焦,讨厌!
弹琵琶的照旧弹下去。
脚夫甲:好啊!老头儿,你就使足劲儿弹吧,我们给你撑腰。
流浪武士抱着头躺下。
仔细听来,那琵琶声令人惊奇,深沉而忧郁,使人不由得想振臂高呼什么。
万造、茂助、与平、利吉望着眼前的虚空,呆呆的听那琵琶。

市郊的道路
“该死的!”
“你这混小子!”
万造和利吉打了起来。昨夜一场雨,道路泥泞,他两就在这样泥泞的道路上跌倒爬起的扭在一起。
茂助:利吉!住手!……万造!
与平只是急得团团转。
万造与利吉好不容易住了手,彼此气喘吁吁,完全成了泥人,但仍旧互相虎视耽耽。
万造:回……回去之后我们可得说个清楚……你这混蛋!
利吉:你说回去,是不是想和山贼……商量什么?办不到!
万造:你胡扯什么!衙门,没指望。雇……雇武士也雇不到,别……别的有什么办法?……不和山贼商量解决,有什么办法?
利吉:好,我懂啦!……可是……
利吉忽然平静下来,以奇妙的微笑冲着万造。
然后低声细语的说下去。
利吉:……可是……光说跟山贼商量解决,今年拿什么给他们……你是想把你闺女交出去吗?志乃可是个美人啊。
万造不禁鄂然。
茂助和与平不敢正视万造那副面孔。
只有利吉愤愤不平瞪着万造。
(划)

豪农的门前
从大道到门前架着一座土桥,桥下是一条小河,万造和利吉在河旁洗脸和手脚上的泥。
站在大路上的茂助和与平,难过的俯视着他俩。
这时,从门口传来一阵众多而杂乱的脚步声。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武士和僧人。他俩身后,拿着武器的庄稼汉们陆陆续续的走出大门。
中年武士和僧人走下万造和利吉洗脸处对岸的洗衣场。
那中年武士在手拿武器的众庄稼汉的注视之下,突然拔出短刀,割下自己的发髻。
门口的众人让开一条路,一个人走出门来,那人气度稳重,似乎是这家豪农的主人。但是那装束和态度非常奇怪,龌龊不整的睡衣,光着两只脚,面无人色的面孔,仿佛脚下没跟似的走下河边的洗衣场。他手上拿着一把剃刀,颤颤抖抖的把剃刀递给僧人。
那武士把头发弄湿,对僧人轻轻一礼。
僧人略显踌躇,立刻就急急忙忙的给武士剃头。
这些事是在万造他们面前突然出现的。
其间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
一切都使人莫名其妙,而且是突然发生的。
万造和利吉好象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俩上了岸和茂助、与平站在一起,他们满腹疑云的望着手拿武器的那群农民们。
过路行人也停下脚步加入看热闹的人群。
看热闹的人群唧唧喳喳纷纷议论
“怎么拉?呃?出了什么事儿拉?”
“贼,在那仓库里呢,人一吵嚷就钻进仓库了。”
万造等人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也和过路行人一起走过土桥,从那门口往里望去。

豪农的中庭
从门口可以望见仓库。
既然听说贼钻了进去,那么看起来就觉得他阴森可怖了。

门前
和万造他们一起朝门里望去的一个初学乍练的年轻武士,向一位农民发问。
“几个贼?”
“啊,一个!”
“一个?一个贼用的着这么多人……”
“可是没法下手呢。那贼抱起这家的孩子就跑进去的。他放出话来,要动手就先杀了孩子。”
“哦!”
“你听……听的见吧……多可怜啊……贼是半夜溜进来的,已经差不多一天了……孩子哭呢……已经没声儿拉……孩子七岁……作父母的该……”

中庭
听了这些话,果然听到仓库里一阵阵的嘤嘤哭声。

门前
茂助:可是,那武士为什么把头剃光呢?
农民:这可就不知道了。求我们去帮忙,我们马上就答应了,我们提出,每个人要两个大饭团。至于把从这里路过的和尚也留下来,给武士剃头,要借和尚的袈裟啦,这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两手拿着饭团的女人从大门出来。
这女人也是穿着凌乱的睡衣和赤着脚。
她一心只挂念着仓库里,所以也忘了会踩了衣摆,精神恍惚,晃晃悠悠的走过庄稼人给让开的路,朝河边的洗衣场走去。
万造他们想看看洗衣场的情况,立刻就被人墙挡住,看不见了。
他们走过上桥,回到刚才站过的大道上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个武士,早就席地坐在这个位置,目不转睛的看着对岸的洗衣场。
那武士仰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茂助等四个人,立刻扭过头去,以奇妙的眼光认真的望着拿洗衣场。
洗衣场上,那武士已经剃完了头,把他的两把刀交给僧人,用它换取僧人的袈裟,然后慢慢的穿袈裟。
他穿着袈裟,感到有人用奇妙的眼光看着他,于是突然抬起头来。
他看到,隔着六尺宽窄的这条小河,有一个人毫无顾忌的在看着自己。
这人就是坐在万造他们前边的那个武士。
四只眼睛一动不动的对瞧着。
坐在万造他们前边的这人几乎可以说有几分傻气一般,表情是那么认真,好奇的看着他。
剃光了头的武士,也颇感奇怪的注视着对岸的这个武士。
但是他马上移开视线,从女人手里接过饭团,朝大门走去。
方寸已乱的夫妇慢腾腾的跟了进去。

中庭
僧人打扮的武士进来。
他的步子缓慢,和平时没有两样。
随他进来的夫妇立刻非常害怕似的站下来不动。
人群围在门口,神情紧张的望着。
最初向农民打听那贼如何进了仓库的那个年轻武士,以及笨拙的抱着两口刀的僧人,站在人群的前边。万造他们站在最后,翘着脚朝里望。
曾坐在他们前边的那武士粗暴的推开众人挤到前边来。他越过前排,来到那夫妇的左近,他把躺着的一只木桶用脚挑起,然后坐在桶上。
那年轻武士好象觉得他很不懂礼貌似的瞪了他一眼。
那武士坐在木桶上坐稳之后就把两只脚伸的老远,以旁若无人挤过来的那种粗野态度,注视着化装成僧人的武士的背影。
两手拿着饭团的化装成僧人的武士,仍以原来的步调朝库房门口走去。
“不许靠近!你敢靠近就把小鬼杀了!”
仓库里传出发了疯的野兽一般的吼声。
“你出来吧!”
武士非常沉着的咕咚咕咚的开库门。
“出来吧,根本就不想抓你。”
“不许靠近!不许靠近!”
“不靠近,孩子一定饿了,所以送来饭团。”
武士说着话两手把饭团递过去。
“你可以吃一个。”
里面一阵平静——紧接着就传出孩子轻轻的哭声。
手拿武器的农民们紧张的连动都不敢动。
连偶然路过此处的万造他们也紧张的透不过气来。
年轻的武士把手放在刀柄上。
至于那夫妇两人,简直马上就要跌倒。
只有坐在木桶上的那武士看的非常有趣,不住的用舌头舔嘴唇。
“扔进来!”
仓库里的贼又叫起来。
‘接着!”
紧接着的一刹那,那武士飞起一脚踹开库门冲了进去。
众人大吃一惊。
坐在桶上的武士不由得欠起身来。
随之而起的是库房里有什么被撞倒的声音,丹田用力时的喊叫声,由于气闷的短促呻吟声。
库房门咣当一声从里倒下去了,与此同时,那贼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在大门口围观的人们当中,有几个本能的逃避开。那贼象游泳似的窜到坐在木桶上的武士前边不远的地方,令人莫名其妙的是他象个呆子似的站在那里木然不动了。
眼前那个武士好象使他大吃一惊。
这情况,除了那夫妇两人之外,吸引了全部在场者的注意。
“孩子!”
孩子母亲大喊一声跑了上去。
僧人打扮的武士抱着孩子从库房冲出来。
他把孩子交给母亲,把右手拿的那把血刀仍在地上。
几乎与此同时,那贼象棵枯树似的咕咚一声倒下。
坐在桶上的武士仅仅发出一声令人厌烦的惊叹。简直就象自己干了这么件光彩的事一样,洋洋得意的环视周围,用脚尖拨拉拨拉盗贼的脑袋看了看。
那贼已经断了气。
“啊!”
农民们欢声雷动,一起涌进中庭。
只有僧人,年轻武士和万造他们几个人依旧茫然的站在门口。年轻武士甚至表现出孩提般的憧憬。
万造他们脸上表现出近乎惊愕的感叹。
(划)

路上
春风吹拂着他刚剃的和尚头,那武士缓步走去。
万造他们以六七丈的距离跟在武士的后面。
利吉:万造,要象这个武士一样的,你也就没话可说了吧?
万造:嗯,当然,那武士不象饿肚子的。
利吉:(没有把握)啊,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求求他。
与平:不过,有把握吗?会不会再挨一顿踢呢?
利吉:笨蛋!只有那号的武士才干那种事。
茂助:要说就赶快说,一进了街就麻烦了。
利吉:嗯!
他快步赶上前去,但是立刻停步。
自己也有些着急的样子,咬着下唇,想了一想又要跑上跟前。
这时,一个人推开利吉跑上前去。
原来这人是坐在木桶上的武士。
听到脚步声,前边的那武士回头一瞧。
坐木桶的武士走到他跟前停步。
和尚头武士:有什么事?
坐木桶的武士好象不善于表达他的心情,只是身子动了动便默默的站在那里。
这时又有脚步声。
那个年轻的武士跑来,跑到那武士跟前,突然跪倒,双手拄地行礼。
年轻武士:我叫冈本胜四郎。请您无论如何收我做个徒弟。
和尚头武士:徒弟?……我叫岛田勘兵卫,你已经看到,我就是这么一个流浪者……我没有收过徒弟。啊,请你起来,这样没法谈话。
胜四郎:是!
他抬起头来,但是仍然跪着。
胜四郎:求求您,请您一定收我做个徒弟。
勘兵卫:啊,请起来,如果有话要说,我们边走边谈吧。
坐木桶的武士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一直注视着勘兵卫,现在他颇感惊奇的看着他们走开。
(划)

市郊道路
勘兵卫和胜四郎走去。
万造四人距他两三丈之远跟在后面。
勘兵卫:让我为难啊,你把我看得过高一些了。
胜四郎:不……
勘兵卫:你听我说,我并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物。只是打过很多仗,可全是败仗。总而言之,是个只有这么点儿本事的人。我看你还是别跟着我这样运气太坏的人为好。
胜四郎:不行,我已经下了决心,即使您不答应我,我也要跟您走。您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勘兵卫:(大声的)我拒绝!我没有带随从走来走去的资格。光我自己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
万造他们听到这里面面相觑。
利吉非常高兴,大步往前走了五六步,又被坐木桶的那武士赶上前来挤开。
那武士又挡住勘兵卫的去路。
但是他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勘兵卫:有什么事么?
那武士好象有话不好说出来,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愁容。
即使如此,他仍然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勘兵卫。
胜四郎按捺不住了,大声怒斥他。
胜四郎:不懂礼貌的家伙!
那武士瞪了胜四郎一眼,这才开口说话。
武士:你这雏儿,少插嘴!
武士的动作和极其下流的语言集中于这个人身上,给人的印象仿佛这人是个怪物。
勘兵卫注视他良久,然后直截了当的问他。
勘兵卫:你是武士么?
武士:(眼睛一瞪)当然是武士嘛!
说完梆梆的敲了腰里的刀。
勘兵卫:不太象嘛。
说完,转过身去,仿佛要甩开胜四郎似的大步走去。
那武士好象觉得丢了丑,表情呆傻,木然不动。
一直茫然的望着这副情景的利吉等人,急忙去追勘兵卫。
那武士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不动。
那形象,显得非常孤独。
勘兵卫大步前进,后边跟着胜四郎,胜四郎回头瞧了瞧。
胜四郎:他是干什么的呢?还站在那里目送我们那。
利吉跑上前来。
利吉:我们有事相求!
(划)

自炊小客店后院
傍晚。
与平用砂锅煮什么。
脚夫们到井台来。
他们发现与平。
“哎呀,你还没回去呀?”
与平默默的扇炉子。
脚夫甲皱皱鼻子闻味儿,走近与平,突然掀开锅盖。
锅里是雪白雪白的白米饭。
脚夫甲:嘿!你也真不接受教训,还让他白吃一顿就跑啊?

自炊小客店内
光线昏暗。
屋子里有勘兵卫、胜四郎、万造、茂助、利吉等五人。勘兵卫抱臂而坐,他们四个人愁眉苦脸的坐在勘兵卫面前。
利吉仰起脸来,表情坚决,他往前稍微挪了挪。
利吉:那么,请无论如何……
勘兵卫:没有考虑的余地。
胜四郎:老师,要是我的话,就让农民们拿起竹扎枪……
勘兵卫:这都想过啦。
胜四郎:不过,老师……
勘兵卫:不要多嘴!这可不是孩子们玩打仗哪。还有,不要称我老师,我从来没答应过当你的老师。
胜四郎碰了一鼻子灰。
勘兵卫:虽然对方是山贼,可毕竟有四十骑。招两三个武士是挡不住的。
脚夫们进来。
他们认真的看着勘兵卫他们,同时围着火炉生火作饭。
炉火映在勘兵卫的脸上。
勘兵卫突然想起什么,眼睛闪出希望之光。
勘兵卫:哼……守比攻还难啊……你说过村后面是山吧?
利吉:对!
勘兵卫:那山,骑马能过的来吗?
利吉:能!
勘兵卫:哼……村前边是旱地……地里灌水之前,骑着马从任何方向都能攻上来……光是四面防守,就得四个人……打后阵的两个……就是少的不可再少……把我算进去……也得七个人……
利吉:那么,要是有七个人的话……
他们三个彼此看着。
“要是有七个人的话那可就……喏。”
万造:老爷爷说四个人哪。
“不过……三个人的话……”
他们三个人小声争论。
勘兵卫:且慢,且慢,我可是没有答应过你们的要求哪。我说的是如果你们想找人的话……第一,找这么多可靠的武士并不容易。何况,光是供饭吃,就不得了。所以,要是没有一副特别热心肠的人是干不了的。(然后好象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下去)而且……我已经打仗打腻了……不是那个年纪了。
一阵沉默。
只有脚夫们烧的木柴时时迸出火星。
木柴的噼噼啪啪中夹扎着难以控制的呜咽悲声。
原来利吉抽抽噎噎的饮泣。
勘兵卫,胜四郎颇为感动,注视着利吉。
脚夫甲:啊……我没有命中注定当农民可太好拉……
脚夫甲心情黯然的说了这么一句,拿起炉火上烫好的浊酒喝了一口。
脚夫甲:……狗还没这么苦哪……他妈的……死了吧死了吧……赶快上吊吊死算拉……那到痛快些!
他的话说的太粗野,勘兵卫、胜四郎勃然变色,瞪着那脚夫。
胜四郎:下流坯!你说话小心点儿!
脚夫甲:我说什么啦?我不过是说了些实在话罢咧。
胜四郎:什么实在话?你们不懂得农民们的苦衷么?
脚夫甲:你可别笑话别人,不懂得农民苦衷的是你们!
胜四郎:什么?
脚夫甲:难道不是么?要是你们懂得话,帮助他们不就完了么?……嘿……我说什么啦?
胜四郎理屈词穷,勃然大怒,站了起来。
胜四郎:挑衅吗?
脚夫们都站了起来。
“别吵啦!”
勘兵卫发了话。
与平早就进了屋子一直呆呆的看着这副情景,脚夫甲从与平手里夺过饭碗,伸到勘兵卫面前。
脚夫甲:喂,武士,你看这个!这是给你们吃的!可是你以为这群二百五们吃什么呢?他们吃的是稗子!他们吃稗子,给你们做白米饭吃。对庄稼汉来说,这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哪。问我说的什么?就这个!
勘兵卫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碗饭。
勘兵卫:好!知道啦!……你别难过啦。
他接过那碗饭,若有所思的看着利吉他们。
勘兵卫:我不会随随便便地吃这碗饭的!
冒着热气的一碗白米饭。
(溶出)

(溶入)村庄
人们纷纷跑出家门。
“回来啦!”
“万造他们回来啦!”
万造和茂助被村民围住了。
“利吉和与平怎么啦?”
万造:他们留下了,因为武士还没到齐。
“武士真能来?”
茂助:真来,七个人哪!
“七个人?”
“七个武士?”
村民们容光焕发,从表情上看,好象有了信心。然而与此同时也表现出有些担忧的神色。
(划)

水车小屋
万造和茂助坐在仪作面前。
仪作:(闭着眼睛)哦,七个人?
万造:老爷爷说四个人,我还反对过呢。
仪作:哼!我本来想,十个人还少呢。可是,我要说十个人,那就会找十五个人来。所以我才说了四个!
万造无话可答。
可是他又有担心的事。
万造:老爷爷,我担心哪。
仪作:嗯?
万造:庄稼人家的姑娘喜欢武士,要是武士迷上了姑娘,这村子可就麻烦透拉……
仪作:(突然睁大眼睛)哼!你就光想山贼来了怎么办吧!用不着当心别的!脑袋要搬家了,你到当心胡子如何如何,真不象话!

街道
利吉和流浪武士。
流浪武士:什么?……想找我?
利吉:对!
流浪武士:嗯……对手是什么人?

自炊小客店内
胜四郎望着门口,他回头瞧了瞧。
胜四郎:来啦。
勘兵卫坐在木板铺沿上。
勘兵卫:有练武的竹刀吗?
胜四郎:有!
勘兵卫:拿着它。
胜四郎:啊?
勘兵卫:拿出竹刀来,你躲在门后,摆好泰山压顶的架势。
胜四郎:?
勘兵卫:那流浪武士一进来,你就下决心砍下去!
胜四郎:?
勘兵卫:还不快点儿……你不用客气,放心大胆的砍!
胜四郎无奈藏在门后,把竹刀举过头顶。
勘兵卫望着门口。
屋子一角,与平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非常担心。
脚步声越来越近。
流浪武士出现在门口。
他大模大样一溜烟似的走了进来。
“嘿!”
胜四郎竹刀劈下来。
刹那间,竹刀“咔”的一声被磕飞了。
那是倏忽之间被那流浪武士用铁扇子给打飞了的。
“放肆!”
那流浪武士一声怒喝,面对勘兵卫、胜四郎两人,百倍小心拉开架式。
“利索!”
勘兵卫边说边站起来。
勘兵卫:有失礼貌。鄙人名叫岛田勘兵卫。因为我正在煞费苦心访求练达之士,而且十万火急。不周之处,务请原谅。
他说完低头行礼。
那流浪武士一见勘兵卫文质彬彬,所以也无法发怒。
流浪武士:先说说什么原因吧,如果毫无理由,我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勘兵卫:啊,很简单,很简单。老实说……就是想看看您的武艺……因为最近要和山贼们一决雌雄。
流浪武士:(很感兴趣)哦,给那位诸侯……
勘兵卫:这件事情啊,有些难以出口,是一群百姓。
流浪武士:?
勘兵卫:这是一件无功无禄,无名无利的事。只答应在这段期间吃饭管饱……
流浪武士:(非常生气)简直荒唐!鄙人的希望比这个大一些!
勘兵卫:太遗憾啦。
那流浪武士听他说完,再也无话可说。只说了一声“我不去”,说完扬长而去。
胜四郎:(颇感遗憾的)老师,可惜啊,让那么好的一位剑客……
他怀着和农民同样的心情望着勘兵卫。
勘兵卫:(满不在乎的)倒也不是令人惋惜的人物。
胜四郎:为什么?
勘兵卫:很快你就会明白。

自炊小客店外
两人出了客店。
站在街上观察来往行人。
一个体格健壮的流浪武士走过去。
胜四郎看着勘兵卫的脸色。
勘兵卫目送着那走远了的武士,颇感兴趣。

村道
万造和茂助。
万造:那个武士一定可靠。就看其余的六个人如何了。
茂助;你还是适当的多动动脑筋好。来个什么样的,不看看是不知道的。以后可就要操心拉。

自炊小客店外
一个流浪武士从勘兵卫前边走过去。
乍看起来毫不出奇。
勘兵卫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流浪武士。
“就是这位!”
说了一句便回了屋子。
一直注视着这副情景的利吉看与平、胜四郎,似乎很不理解的神气追了下去。

自炊小客店内
胜四郎很不同意的神情跟了进来。
胜四郎:还象上一回那样办吗?
勘兵卫:那到不必。不过,那么办也是为了帮助你的学业。
胜四郎:?
朝门外望着的与平悄悄的走到墙角处。
胜四郎拿着他的竹刀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大街上
远远就看见利吉和那流浪武士边谈边朝这边走来。
工夫不大,利吉带路奔小客店而来。

自炊小客店内
胜四郎仍然摆好泰山压顶的架势。脚步声近了。
流浪武士出现在门口。不过他立刻停步不前。
胜四郎举起的竹刀刀尖却颤抖个不停。
那武士站在门口朝里面喊话。
流浪武士:哪一位啊,玩笑开的过头啦!
(划)
勘兵卫和那流浪武士好象百年知己相遇,推心置腹,谈笑风生。
武士:哈哈哈……
勘兵卫:哈哈哈……
武士:啊,你说形同百万援兵未免太夸张了。
勘兵卫:老实说,我的想法就是如此……
武士;嗯。
勘兵卫:照我方才说的看,您看我说的对不?
武士:您那么说,我越发难以拒绝了。
勘兵卫:哈哈哈……
武士:哈哈哈……
武士忽然面孔严肃起来。
勘兵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武士:干吧!
勘兵卫默默地行礼致谢。
武士:不过,这个……啊,我也很知道农民的疾苦……我也很理解您为老百姓奋然而起的心情。总而言之,我是被您这高尚的人格所感召的,愿供驱遣。
勘兵卫:不胜感激之至。
武士:不必!人就是通过这些事才能得到知己的吧。
勘兵卫:哈哈哈……可是我还没问尊姓大名呢。
武士:对,刚刚见面……鄙人片山五郎兵卫……光听名字好象个了不起的人物……
“哈哈哈……”
“哈哈哈……”
胜四郎,利吉,与平都莫知所以的露出笑容,望着他俩。
(溶出)

(溶入)自炊小客店后院
利吉在生火。
他朝屋子里喊。
利吉:与平!你干什么哪,快淘米!
无人回答。
他颇感奇怪,朝屋子里望去。

小客店内
与平在屋子里一角面对一个大坛子一个人正哭呢。
利吉:与平!怎么拉?
与平:米……米被人给偷走拉!
利吉一双泥脚跑上板铺,举手就打了与平一个嘴巴。
利吉:你这个笨蛋!我早就嘱咐你!
与平:我是注意了。夜里我抱着坛子睡。
利吉咬着嘴唇一屁股坐下来。
他抱着双臂,自言自语。
“没办法,回村拿去!”
与平:可是你回来之前怎么办?米只剩一捧了!
利吉又心焦的坐下来。
“该死!怎么办哪!”
与平只是哭。
他哭着捡米粒,那是他挨利吉打时撒的。
叮呤一声。
一堆钱掉在他面前。
他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胜四郎站在跟前。
与平很难为情。
胜四郎:钱,还有。别担心。
利吉茫然的站在那里不动。
与平叩谢不迭。
胜四郎:糊涂!别这样拉,干嘛?……快收起来……老师要回来拉。
“哈哈哈……想不到在这儿碰上。啊,难得!”
勘兵卫和一个小贩打扮的人(七郎次)说说笑笑的进来。
勘兵卫:啊,你这家伙还活着那。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呢。
七郎次微微一笑。
勘兵卫:你那死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七郎次:啊,我在护城河里用水草蒙上头。等到夜里……
勘兵卫:哦,哦。
七郎次:等第二堡烧垮往我头上塌下来时,我想这回可完了……
勘兵卫:哦,那时侯你是怎么个心情?
七郎次:倒也没有……
勘兵卫:再也不想打仗啦?
七郎次微微一笑。
勘兵卫:我跟你说,有一场既没名又没利的硬仗,你能参加么?
七郎次:好!
勘兵卫:这回说不定死了呢。
七郎次只是微笑。

茶馆
五郎兵卫坐在茶馆里望着大街上的过路行人。
五郎兵卫:(自言自语的)紧急关头的时候偏偏找不到。
老板:您说什么?
五郎兵卫:武士。
老板:(莞尔一笑)要是不成器的也行,后院就有一个……
五郎兵卫:?
老板:我跟您说,我觉得武士里也有呆头呆脑的……他肚子饿了没钱吃饭,我给他吃了……他说身上一文也没有,给我劈木柴顶帐……刚才还这么说呢妇,这个武士啊……你听……那响声就是……我呀……就很喜欢他这种直性子……
五郎兵卫站起来去了后院。

茶馆后院
一个武士(平八)正在向阳的地方摆开摊子劈木柴。
他并没有穷愁潦倒的神情,到显得心情舒畅。五郎兵卫走到跟前注视着他的动作。
平八瞥了一下五郎兵卫,照旧坦然的劈木柴。
但是,因为五郎兵卫认真的在旁观看,所以渐渐的在意了。
他终于开口了。
平八:你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劈木柴的吧?
五郎兵卫:啊,我看的很有意思呢。
平八:这是我下生以来的毛病,如果说话不好听,务请原谅。
五郎兵卫:哈哈哈,你说的真有意思。
平八继续劈木柴。
五郎兵卫:手艺高!
平八:不,还不象劈人劈的好!
五郎兵卫:你劈过不少人吗?
平八:对!劈的兴起,简直欲罢不能。所以,我总设法逃避这类差事。
五郎兵卫:你用心很周到啊。
平八:让您见笑。
五郎兵卫:可是,你想不想劈三十多个山贼?
听了这话,平八的斧子劈错了位。
(划)

道路
平八和五郎兵卫漫步。
平八:不过,象我这样的胆小鬼有用场么?
五郎兵卫想说什么。
平八:啊,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还没有劈过人的经验,上阵打过多少次交手战,可是没有意识到我杀过人。总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对手早就倒下了。
五郎兵卫:啊,那就很好,那才是真正的本领哪。鄙人只是最近同对手交手时才渐渐的而且是茫然地意识到。
平八:呵,到了这个水平啦!
五郎兵卫:我以为跟你比还差一步哪。
平八:那就劈劈山贼看吧。
五郎兵卫:哈哈哈……
平八:哈哈哈……

河滩
一群人围成一个大圈。
勘兵卫和胜四郎也在看。
圈子里,两个流浪武士各自打磨青竹竿的小枝。
去掉小枝之后,各自截成合适的长度,然后彼此拉好对阵的架势。一个是大块头,一个是矮个子。那大个子把竹竿耍了两三下之后说了声:“进啦!”然后用了个泰山压顶之势,高高举起。
矮个子并不答话,手拿竹竿做好迎战准备。
勘兵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俩。
两人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大个子碎步进逼。
矮个子仍旧不动。
大个子的竹竿梢抖得颤颤巍巍,脚下荡起沙尘进逼上来。
卡擦一声,两根青竹竿碰在一起。
转瞬间,双方的竹竿都打在对方的肩上,而且停在肩上不动。
“遗憾!同时击中啦。”
大个子大口喘着气说。
“不对!鄙人赢了。”
矮个子十分果断的说。
大个子:(勃然大怒,吼叫)胡说!
矮个子:如果是真家伙,你早就躺下了。
大个子怒气冲冲,突然拔刀相向。
“好,那就用真家伙吧!”
矮个子:不必!
他扔掉青竹竿扬长而去。
大个子:(追上去)等等!打算溜么?
矮个子:(扭头看他)你真不懂事,要是用真家伙,命就得搭上,不必嘛。
大个子:蠢材!耍嘴皮子怎么说都行。
矮个子扭头看着大个子,他的手慢慢的握住刀柄。
大个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这是一场用真家伙的角斗。看热闹的人立刻吓得脸色铁青。
胜四郎也吓的脸色苍白。
勘兵卫不改常态,自言自语的嘟哝。
“现在就是劝也劝不住了……索性看个胜负吧。”
“哦!”
那大个子一声怪叫,简直象野兽狂吼。
和开头一样,他还是用泰山压顶的招数,碎步进逼。
他那脚不停地荡起沙尘。
“咣当!!”
两口真刀撞在一起,难解难分,那声音听起来可怕。
就在下一个瞬间,那大个子脸贴地的倒下了。
矮个子仍然站着。他的衣服上,从前肩到腰部,被斜着划了一道口子。
他走开的时候,风吹进那切口,好象张着大口,风把衣服吹的鼓鼓的。
矮个子在河里洗刀。
勘兵卫扔下茫然站在那里的胜四郎,走到那矮个子跟前,这矮个子名叫久藏。
(划)

自炊小客店外
勘兵卫与胜四郎回来。
站在门口观察过往行人的五郎兵卫迎接了他们。
五郎兵卫:怎么样?
勘兵卫:这事啊……跑了的鱼都是大的……找人还得找武艺高强的。
五郎兵卫:高强的?不错,都以为跑了的鱼准是大的。
勘兵卫:啊,我们亲眼看到一个人砍了另一个人哪。
五郎兵卫:呵!
胜四郎脸色仍然苍白。
勘兵卫:厉害!他说他还要自己苦练下去,坚持这一点,百折不回。怎么说他始终也没答应。
五郎兵卫:真可惜。
勘兵卫:哦……他把住处告诉我了……那么,你哪?
五郎兵卫:找到一个。
勘兵卫:呵!
五郎兵卫:武艺嘛,也就是中下。
勘兵卫:中下?
五郎兵卫:呃,不过,可是个直爽的人。和这人一说话你就觉得心胸开朗,艰苦的时候这人可太有用处啦。
勘兵卫:啊,不胜感激之至。

自炊小客店内
两人进来。
七郎次在修补什么,他站起来。
“我去洗洗脚。”
说完走开。
五郎兵卫:(目送他出去)这人很精明,是干什么的?
勘兵卫:我以前的管家婆。
五郎兵卫:?
平八进来,对勘兵卫低头行礼。
平八:我是林田平八,劈个木柴什么的有些用处。
勘兵卫:?
(划)


人们围着地炉而坐。
利吉和与平坐在屋子的一角。
勘兵卫:这样,就缺三个人了。
五郎兵卫:(颇感惊奇)三个人?不是两人么?
勘兵卫:啊,我不能带孩子去呀。
胜四郎:老师!
勘兵卫:知道,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这么干过……
胜四郎还要说什么。
勘兵卫:(不管他)你想,锻炼武艺,上阵打仗,然后当一城一地的领主……
胜四郎低下头来。
勘兵卫:可是呢,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你看……
说道这里,他挠挠过长的花白头发。
勘兵卫:……头发白成这样了。结果呢,那时侯父母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亲属,而且也没有一块可供长眠的土地。
胜四郎:……
大家都为他的话所感动,寂然无声。
辈分低微一直静听的平八,突然看了看门口。
久藏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听勘兵卫讲话。但是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仿佛很不同意勘兵卫说的那些话,打算坚决予以反驳。
平八见久藏这副神态很不高兴,移开视线,注视着勘兵卫。
勘兵卫:(继续说下去)胜四郎!明天就起程回家。你的双亲一定挂念着你哪。
胜四郎:老师,我是经过父母同意才……
勘兵卫:我从前离家跑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胜四郎:……
勘兵卫:懂了吗?明天就走。……你在这儿呆的四五天,对你的学业很有用处……作为送给你的礼物,这就足够了。
胜四郎突然站起来,好像不愿让人看到他的面孔似的走出去。
利吉和与平目送他走出屋门,彼此瞧了一瞧,然后从墙角挪到前面来。
利吉:求求您!请您务必把胜四郎留下,求您啦!
勘兵卫:(不理解其意地)什么?
五朗兵卫:(好像意识到机不可失,出来说情)哎呀,我看可以嘛,你老是孩子、孩子地……
平八:对,孩子比大人能干。
大家以颇感奇怪的表情看着平八。
平八:我的意思是,本来就应该把他当大人看待。
勘兵卫苦笑。
五朗兵卫:(趁热打铁)好,把胜四郎算大人,还差两个。
平八:不,好像就差一个。
他说着看了看门口。
久藏依然一不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勘兵卫:哦,你愿意出马吗?
久藏默不动声,只是向大家轻轻低头行个礼。
久藏:动身的日子?
勘兵卫:明天。
五朗兵卫:明天?
勘兵卫:可以啦,差一个只好差一个了。时间要紧。
利吉和玉平很高兴,彼此瞧了一瞧,立刻跑出去。
大家热闹起来,只有久藏不声响的脱草鞋。

自炊小客店后院
胜四郎和利吉说话。
胜四郎:真的吗?
利吉:真的。
胜四郎要跑。
利吉:(把他抱住)只是剩的钱……
胜四郎把他的手推回去,拔脚就跑。

自炊小客店内
胜四郎:(跑进来)老师!
勘兵卫:好啦,好啦。
胜四郎:老师!
勘兵卫:别说啦,我知道啦。
脚夫甲跑进来。
脚夫甲:安静点,安静点,大家听着,我找到一个本领很高的武士……可是他跟人家大吵特吵,简直没法劝……我从来还没看见过这样的人……简直象只恶狼……我好不容易把他劝住……原来他喝醉了……这时候我跟他商量这件事……现在说话就到!
勘兵卫好像很为难,他和五郎兵卫队瞧了一瞧。
胜四郎:还照以前的办法好不好?
勘兵卫:嗯。
胜四郎拿起竹刀藏在门后。
脚夫甲:干……干什么?
胜四郎:试他一试。
他举起竹刀,拉好架势。
脚夫甲:这么干可不体面哪!
勘兵卫:你别说话,看着嘛……高明的武士是打不着的。
脚夫甲:可是他醉着呢。
勘兵卫:真的武士,就不会醉到丧失正气。
在人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嘈杂声中,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是这边,这边!”
“真没办法,这边!”
“怎么,这边?”
大家的视线集中到门口,一个武士兴冲冲的但是摇摇晃晃的进来。
胜四郎下个决心一竹刀劈下去。
“卡”的一声响。
那武士挨了当头一棒,立刻坐在堂屋地上。
脚夫甲:你看如何?简直胡来!
站在门口的脚夫乙、丙两人,莫知所以,不禁呆然。
坐在堂屋地上的那武士,两手拄地,摇了一阵头,过了一会儿,龇牙咧嘴的站起来。
原来他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个武士。
勘兵卫:(上前一步)呃?
胜四郎,利吉,与平也吃了一惊,那武士也瞪着充血的眼睛东张西望。
“他妈的!”
他骂了一句想站起来,但是醉的站不起来了。
“谁,是谁打我的,喂,说!”
胜四郎难为情的眨着眼睛。
“啊,是你呀……啊?是你?”
他龇牙咧嘴的晃晃脑袋。
可是立刻垂下了头。
他低着头叨叨咕咕,又忽然仰起脸来。
“喂,说!”
他认出勘兵卫来。
“哦!……哈哈哈……没错儿……你那脑袋……我做梦都忘不了……喂……你这家伙……你还问我是不是武士……哼……你别跟我开玩笑……喂……你看这个……地地道道的武士吧?……那回见面以后……我一直找你哪……想给你看看这个……”
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扔给勘兵卫。
“你看……这个……这家谱……是我的家谱……这儿……这儿……这就是我……”
他指着家谱最下角。
勘兵卫:(看着那家谱)哦……这个叫菊千代的就是你?
“对!……你想瞧不起我呀……”
勘兵卫:(读家谱)菊千代……天正二年(注:日本安土桃山时代,公元1574年)甲戌……二月十七日生。
勘兵卫忽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勘兵卫:哈哈哈……看不出你才十三岁哪。
“什么?”
勘兵卫:你仔细听着,如果这上面的菊千代的确是你,那么,你今年才十三岁。
那汉子吃了一惊。
勘兵卫:你从哪里偷的这个家谱?
那汉子暴跳如雷。
“他妈的,武士算什么!武士算什么!混蛋!”
他拔刀乱砍。
大家应付的躲一躲,然而他那疯狂的动作,无人近前。
可是不一会儿他就累乏了,久藏一脚把他踢倒。
他被踢倒之后,过了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大家厌烦的俯视着他。
胜四郎:这也算武士?
勘兵卫:大概他以为这就是武士。

早晨
勘兵卫他们忙着打点行装,准备起程。
那大汉坐在屋子的一角,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切。
勘兵卫要走,那大汉叫起来。
“喂,把我也带去吧!”
但是没人理他。
“喂,菊千代!”
平八把掉在堂屋地上那皱皱巴巴的家谱拾起来,扔给他。
“好好的保存着呀!”

自炊小客店外
利吉和与平等候多时了。
武士们走出小店。
晨光明丽,人们步伐沉着,每人都穿着新的草鞋。
利吉和与平十分满意的看着走去的人们,然后举步跟上。
利吉:可得快点儿走,村里等着咱们哪。

村庄全景
这里也是晨光明丽。

万造家的井旁
万造的女儿志乃正在洗头,衣着尽管粗陋,但是那形象却清秀多姿。
她把衣袖挽起来,那胳臂白的特别刺眼。
志乃突然感到有人来,回头一瞧,表情骤变。
志乃:爸爸,干什么?
万造用奇妙的眼光直勾勾的看着志乃。
志乃:(有些惴惴不安,站起来)怎么啦?干吗那么瞧着我……
万造往怀里伸手掏东西。
掏出来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剃刀。
“志乃,把头发剃掉!”
志乃:呃?
万造:剃掉头发!剃了头发装成男的!
志乃:你说的什么呀……为什么?
万造:你就别问,剃就是啦。我是疼你才告诉你……武士要来啦,要不打扮成男的,说不定会倒什么霉。
志乃:为什么……
万造:过来!……我给你剃!
志乃;我不!我才不呢!
万造:别跑!志乃!

村道
边跑边喊叫的志乃。
闷着头紧追的万造。
村子里的人纷纷出来,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划)

茂助家外
茂助和伍作。
茂助:他怎么干这蠢事……
伍作:可是万造最清楚这次来的武士们……所以把他女儿的头发剃了……你家全是儿子当然心里有底,可我们……
茂助:他妈的!我明白啦!
伍作:明白的话,那就把我闺女收下,给我们照看照看……你们这儿离村子远……
茂助:蠢货!我说的是万造干了蠢事!这家伙嘴上说为村子的事操心啊,操心啊,可是光想他闺女的事……该死!
说完跑开。
(划)

万造家内
茂助在大声申斥万造。
茂助:你是怎么个打算呢?……简直是……武士们说不定今天就到……走!上老爷爷那儿去,照这样的话,让武士们看着太不象话啦!

路上
勘兵卫一行走来。
胜四郎:(回头瞧瞧)还跟着我们哪。
人们停步回头瞧。
离他们十几丈开外,菊千代遛溜达达跟着走来,象常见的狗的习性那样,看对方站住,他也站住,朝这边望着。
平八:嘘——嘘——
因为大家有同感,所以一齐嘘他。
但是,大家一举步,菊千代又遛溜达达的跟来。
(划)

河滩
勘兵卫一行在这里歇脚,吃饭团。
离他们不远,菊千代燃起篝火。
他脱了衣服,只挂一条兜裆布跳进水里。
他在水里尖声怪叫。
大家看的心烦。
工夫不大,菊千代抓着鱼上岸,在篝火上烤鱼。
(划)

山道
勘兵卫一行走来。
平八:(回头瞧瞧)菊千代没来。
五郎兵卫:大概死了这条心啦。
平八:真是个逗乐的家伙,他要不来还真有点儿寂寞呢。
山白竹竹丛刷刷的响起来。
在他们十几丈开外的前边,菊千代已经爬上斜坡,站在那里。
他拄着一根信手折下的木棍,走在厌烦他的一行人前边。
(划)

山岗
勘兵卫一行爬上岗来。
利吉往前跑了几步来到岗顶,俯瞰岗下。
人们站在利吉左右往岗下瞧。
利吉给大家指指点点。

村庄的远景
夕阳——村庄沉浸在山影之中了。

山岗
人们在俯瞰村庄。
平八:嗯……那就是我们的城啦。
他身旁的菊千代突然把脸伸过来往下瞧了瞧,仿佛不值得一提似的发了话。
菊千代:哼,为这粪味儿薰天的地方送命,见鬼去吧!
平八:(按捺不住火起)谁也没请你这家伙当保镖!
(划)

村道
勘兵卫等人泻了气似的站在路旁。
利吉和与平一时不知所措。
菊千代坐在路旁有点儿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
利吉:(大喊)我们回来啦!武士们到了!
谁也不出来。
整个村庄莫名其妙的寂静。
利吉:喂——武士老兄们到啦!
有一家开门的声音。
大家望去。
大概是有人偷窥了一下,这边一望,又急急忙忙的关上了。
平八:这就是郑重的欢迎啊!
菊千代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
即使最沉着的勘兵卫也觉得不成体统。
勘兵卫:什么缘故呢?
说着瞧了瞧利吉。
利吉:(几乎要哭的样子)这是怎么啦!武士老兄们到啦!
茂助变貌变色的从对面跑来。
利吉等不及似的迎上前去。
两人悄声的商量了一阵之后,颇感为难似的望望这边。
然后怯生生的走上前来。
利吉:好,暂且先到老爷爷那里……
勘兵卫:老爷爷?
茂助:是,这村的事情都是老爷爷……他……
平八:也就是长老啦。
茂助:对!
平八:拜见长老嘛,有幸有幸!
利吉等人总算过了难关。
勘兵卫:(看了这番光景)那就走吧!
只有笑眯眯的菊千代留下来。
(划)

水车小屋
仪作和勘兵卫等人相对而坐。
万造、茂助、利吉、与平规规矩矩的坐在横头。
武士们板着脸瞧着仪作。
此时此刻的仪作照旧闭着眼睛慢腾腾的说话。
“嗯。”
仪作的蹒跚学步的小孙子溜进来,他儿子连忙把孩子带走。
令人感到窒息似的沉默。
“嗯。”
仪作又哼了一声之后突然睁大眼睛斜瞧了一下万造。
仪作:你竟干蠢到头的事。庄稼汉,下雨也担心,天旱也担心,刮风也担心,反正什么都担心……一句话,除了战战兢兢之外没别的能耐……象今天这宗事儿,就不光是出于担心才干出来的啦。
勘兵卫:可是老先生……村里的人怕我们什么呢?……啊,你们这么干,意思是让我们怎么办呢?
仪作无话可答。他又闭起眼睛呻吟了一声。
“嗯。”
比方才更令人难耐的沉默。
这时,突然传来急骤猛敲的梆子声。
大家面面相觑。
与平跳起来。
他带哭音的大喊:
“来啦,山贼来啦!”
久藏抓起刀首先跑出去。武士们,农民们一齐跑了出去。

村道
梆子敲的震天响。
暮色苍茫中,纷纷攘攘跑出来的村民们,东奔西窜。
哭喊,叫嚷。

通向水车小屋的道上
武士们飞也似的从坡道上跑下来。

村道
混乱中有人喊叫:
“武士,武士在哪儿?!”
“对,求武士们帮忙啊!!”
“武士们!!”
“武士们!快来呀!!”
武士们跑来。
农民们一下子把勘兵卫他们团团围住,大喊大叫:
“请帮忙啊!”
“快出主意吧!”
勘兵卫等人也大声叫嚷:
“别害怕!”
“要沉着!”
“要沉着!”
久经征战,清晰沉着的喊声,使农民们渐渐平静下来。
勘兵卫:(大喊)听着!别害怕,说清楚,先说山贼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农民们吵吵嚷嚷,毫无把握的说起来。
“从山那边来的。”
“不是,从大道上来的。”
“对!”
勘兵卫:(大喊)好,看见山贼的站出来!
农民们再次安静下来,然而谁也不站出来。
勘兵卫:没有人看见山贼么?
谁也不回答。
勘兵卫:那么,是谁敲的梆子!
“是我!”
大家一齐望去。
菊千代分开众人往前边走。
“躲开!躲开!笨蛋!哈哈哈……干吗?那份儿德行!放心吧,山贼不会来的!”
他来到很不耐烦的勘兵卫面前之后,转身对农民们。
他环视了一下茫然不解的农民们一张张的面孔,纵声哈哈大笑。
“哈哈哈……笨蛋们……我们进村的时候你们是用什么脸色对待我们的?哼,瞧那份儿神气,武士老兄啊……哼!……双手合十,磕头作揖!”
农民们都不好意思的往后退。
菊千代看到了,又开心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看你们这个样子!你们这帮田螺!”
被他这气势慑服的众农民左右分开,拄着拐杖的仪作来到。
他站在菊千代跟前仔细端详他。
菊千代:老爷爷!您有话要说么?
仪作:对!你做的对!
仪作老丈向他低头一礼,然后走开。
勘兵卫等人被这不可思议的情况弄的心烦,然而毕竟放了心。
平八:(笑眯眯的)俗话说:糊涂蛋和破剪刀,有用没用全在使的人。算上他,够七个人啦!

利吉家
利吉领着勘兵卫等人进来。
利吉:很脏……实在对不起。
勘兵卫:可是,你把房子让给我们,你怎么办呢?
利吉:我住在马棚里。
勘兵卫:和马住在一起?
利吉:马是去年被山贼偷走的。
菊千代毫不客气的上了席铺,他在各屋子里到处转悠,披着一件女人衣服出来。
“嘿嘿嘿,和女人住在一起的话,住在马棚里也不坏嘛。”
利吉怒形于色。
“我没有老婆!”
他一下子把菊千代披着的那件女人衣服扯下来,瞪着他走出房间。
大家表情复杂的目送着他。
菊千代也不禁呆然,无话可说。
平八:(笑眯眯的看着这副情景)我问你,你的原名叫什么?
菊千代:原名忘啦……如果需要个名字,就请你给我起个合适的名字吧。
平八:我看叫菊千代就挺好。
菊千代:菊千代?
平八:对,很合适。
众人大笑。(注:众人所以大笑,因为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菊千代哭丧着脸无话可说。
(溶出)

(溶入)村东桥上
勘兵卫,五郎兵卫,胜四郎三人站在桥上。
勘兵卫环顾四周。
五郎兵卫用行军笔在胜四郎展开的纸上画地图。
五郎兵卫:这里……有桥……
勘兵卫:把这桥一弄垮,首先就能挡住从东边攻上来的敌人。
五郎兵卫:嗯……不过,河对岸的那三家农户怎么办?
勘兵卫:离村远的农家,除了搬过来外没别的办法。
他们朝村庄走去。

村道
十几个拿着竹扎枪的农民正吃惊的看着久藏。
久藏站在大道中央,对端着竹扎枪站在他面前的茂助喊叫。
“扎!为什么不扎!”
久藏:(拍拍胸脯)你就当我是山贼来扎吧!叫你扎!
勘兵卫和五郎兵卫瞥了一眼就走了过去。
跟在他俩后的胜四郎,走过去后回头看看。
一枪扎空的茂助,好象游泳一般跌了个前趴。
久藏:下一个!

一农家的院子
十多个拿竹扎枪的农民坐成一个圆圈。
圈子中间有平八,他身后是利吉。
平八:记住,敌人是可怕的……谁都怕……可是啊……他也怕咱们。
勘兵卫他们斜眼看了看,从院子穿过去。

村南
勘兵卫等人走来。
农民们肩并肩的房子紧后面就是麦田。
一尺高的麦子,一直延伸到山脚的向阳处。
勘兵卫等人远眺麦田,沿着农家的房后朝西走去。
勘兵卫:这里把麦子割了之后立刻灌水。
五郎兵卫:对,把他搞成水田,那就挡住他们了,不过,有那么多时间吗?

村西
十几个农民从岗顶顺坡道跑下来。他们扛着刚刚伐下的原木和打成捆的藤条,个个都气喘嘘嘘。
七郎次也同这些人一样,扛着木料跑下来。
他们来到村头。
七郎次:好,放下!
人们把扛着的木料扔下,立刻累趴下了。
七郎次大口喘着粗气看了看这些人。
七郎次:记住!再没有比打仗需要跑动的!不管是进攻还是退却……就是个跑!上阵打战,到了不能跑的时候,那就是死期到啦!
他走近累的精疲力尽的万造身旁。
“怎么啦,打起精神来!”
万造气喘吁吁的:“顶不住……我们是稗子饭肚子……”
七郎次:什么?我呀,我吃过一个月的草根!可是还得跑十里!(注:日里,相当于我国的80里)
他说话粗暴,和平素待人和善的七郎次判若两人。
万造耍赖了。
勘兵卫瞥了他们一眼,大踏步的顺着村道回村南去了。
五郎兵卫:(追了上去)这里就不看了吗?这里才是敞着的呀。
勘兵卫:七郎次会安排好的。
五郎兵卫:?
勘兵卫:你看那圆木吧……他是打算做防马栅的。
五郎兵卫:不错,到底是以前的好管家婆!
勘兵卫:哈哈哈……

水神树林
这里也有十多个农民拿着竹扎枪站成一排。
菊千代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
他看了看大家停下来。
菊千代:哼!挺不错嘛!无论哪一个,都活象个稻草人!可惜,对手不是麻雀,也不是乌鸦,喂,那个嘴里嚼东西的家伙!别嚼!这儿可不是牛棚!
勘兵卫笑呵呵的看着他们,朝后山走上去。
菊千代:可是……喂,排头那个往前走一步!
与平摇摇晃晃的到前边来。
菊千代很不满意,故意模仿他的样子。
站在远处看热闹的孩子们非常开心,哈哈大笑。
菊千代:(回头看着孩子们)混帐!想看热闹的话,一个人交一文钱!
孩子们又哈哈大笑。
菊千代也龇着一口结实的白牙冲着他们笑。
看来他很喜欢孩子。
孩子们好象也很喜欢他。
菊千代朝与平走去。
走到他跟前,菊千代一愣。
因为,与平手里的是真的而且是很好的扎枪。
菊千代:这是什么?
与平:扎枪。
菊千代:笨蛋!我问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拿来的!
与平:(为难的)这是……那个——那个……
菊千代:是后山长的吗?
与平:……
菊千代:哼!既然你有,别人也一定有……说!老实说。

村北
纵目望去,山脚包围着这个村庄。
右边那所小房子就是仪作的水车小屋。
整个山就是一片杂树林。桃花、连翘花、木瓜花随处盛开。
勘兵卫:这景色好极了,可是这里最危险。
五郎兵卫:敌人如果从这儿来,首先遭灾的就是那水车小屋。
勘兵卫:嗯……除了把他搬开没别的办法……可是老头子坚决不动……(看看周围)胜四郎!
“有”
胜四郎进了树林,正在折花。
勘兵卫:往回走啦!
胜四郎:好,这就走。
勘兵卫转身往回去。
勘兵卫:嘿嘿……到底是个孩子。

树林里
胜四郎正在折花,他看到一大片紫花地丁,他被这大片花吸引着,往树林深处走去。
他躺在地丁最茂盛的花从里,贪婪的吮吸花的香气。脸对着青天,一只小鸟飞来,落在枝头。
胜四郎的目光紧紧追着那只头上跳来跳去的小鸟。
这时,山白竹竹丛刷刷的响起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胜四郎一骨碌跳起来。
百倍警惕的拉好架势。
志乃从连翘的背阴处抱着一把蕨菜走出来。她看到胜四郎,不由得一愣。
志乃穿着一身下地干活的衣服,头发象男人一样挽着。
胜四郎:(瞪着眼睛看着她)你是干什么的?这村儿的?
志乃点点头。
胜四郎:(大怒)既然是这村儿的,为什么不去练武?
志乃面有难色。
胜四郎:喂,现在是什么时候,要是好人,这个时候会挑蕨菜吗?
他挥挥手,可是手里拿着花,无处可放。
他更加生气。
胜四郎:过来!要好好锻炼锻炼你!还不过来?!
志乃无计可施,把蕨菜一扔,撒腿就跑。
胜四郎:(追下去)站住!
志乃非常敏捷。
胜四郎老是抓不住他。
胜四郎越抓不着越发火,紧追不舍。
但是,志乃毕竟是女的,她被树根拌了一脚跌倒,被胜四郎抓住了。
胜四郎:跑不了你!
志乃拼命挣扎。
胜四郎按住她的胸脯,不由得一愣神,把手缩了回来。
他吃惊的盯着志乃。
织乃急忙退到一丈开外,避开他的视线,连忙把敞开的衣襟拢在一起。
胜四郎也避而不看她。
两个人喘着粗气,彼此沉默不语。
他俩周围是一片盛开的蒲公英,微风吹来,蒲公英花轻轻摇曳。

利吉的家
勘兵卫、五郎兵卫、平八、久藏、七郎次正围着地图商量,听到一阵唏啦唏啦响声回过头来。原来是菊千代从门口进来,他身穿铠甲,绑着护腿,扛着一杆大扎枪,那扎枪头上还挂着一副漂亮的铠甲。他非常兴奋,神采奕奕。他身后是背着许多长枪、弓、箭的与平与万造,一声不吭,不住的顿首。
勘兵卫等人愣住了。这时,菊千代把挂在枪头的铠甲拿下来,以从未有过的恭敬态度放在勘兵卫面前。
勘兵卫:这是怎么回事?
菊千代:他们抓打败仗的武士缴获的。
勘兵卫: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村里的?
菊千代:嗯……万造家的。
勘兵卫很不高兴,一言不发的看着那铠甲。
菊千代:你看不上眼?这可是上等货呀!
勘兵卫:……
菊千代:怎么啦?你不是说过,想搞到铠甲、长枪,而且说想搞到弓么?……这儿都有啊!
勘兵卫:你这混蛋!
一直待人和气的七郎次也气的脸色煞白。
七郎次:你……你还算个武士?!
菊千代感到莫名其妙。
七郎次:这……这铠甲是农民们捅死武士而弄到手的东西。
菊千代:这我知道。
七郎次:既然知道,你为什么……
勘兵卫:等一等。
七郎次:可是……
勘兵卫:啊,算啦……没有当过败阵武士被农民的竹扎枪追捕过的人,他是不会理解这种心情的。
武士们全都泻了气。
久藏:(脱口而出)我真想把这个村的人杀了!
气氛显得很紧张。
与平和万造在外间屋地下,吓的面无人色。
利吉从门口向里边望了望,吓的两腿直打哆嗦,撒腿跑开。
菊千代环顾这个场面,他脸上显出可怕而且十分冷酷的表情。突然旁若无人的纵声大笑。
菊千代:哈哈哈……这事儿啊……算啦……哈哈哈……
武士们都愣了,不约而同的注视着菊千代。
菊千代:喂,你们……把农民都看成什么人哪……呃?以为他们是佛吗?……别让我笑掉大牙吧。没有比农民更坏的家伙。
菊千代兴奋起来,他已经不能老实一会儿了。
他象小孩子发怒时的样子,使出全身的力量大喊。
菊千代:让他拿出米来,他说没有。……让他交出麦子来,他说没有。一口咬定,什么也没有。……哼,可是真有……什么都有,把他的草席下面的铺板掀开,挖一挖看吧……那儿要没有,准在库房的墙角下……准有,准有……装在坛子里的米……盐……豆……酒……哈哈哈……
狂笑中的菊千代忽然表情十分凄苦,吧嗒吧嗒的掉下泪来。
菊千代:哈哈哈……到山沟里去看看吧,那里有打埋伏的地……一本正经的面孔,一个劲儿的低头行礼,可是净撒谎……总想糊弄人……那里有打起仗来……他们马上做竹扎枪,准备捅死打败仗的武士们……哈哈哈……你们听着……农民这号儿人,吝啬而且狡猾,又是软骨儿,心眼儿坏,愚蠢,残忍!!哈哈哈……可笑的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菊千代突然噤口不语,用阴森的眼光看着武士们,然后忽然态度一变,十分平静的继续说下去。
菊千代:可是……是谁把他们搞成这样小气无能的?……是你们!……是你们武士!
接着他又喊起来。
菊千代:嘿!一打仗你们就烧村庄……糟蹋庄稼……把吃的给征去……到处拉夫……玩弄女人……有反抗的就给杀了……喂,你们说他们怎么办好,老百姓怎么办好啊!
菊千代顿足大喊。
菊千代穿着铠甲,绑着护腿的那打扮,看起来纯粹是个出色的武士形象,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菊千代慷慨激昂的悲愤之词,就更加特别强烈的激动人心。
武士们一个个寂然无声。
万造和与平也不禁大为惊异的注视着他。
勘兵卫目不转睛的看着菊千代尽情怒吼,过了一阵,好象附体的鬼魂离开了他的身体,茫然的站在那里。
勘兵卫:(平静的问他)你是农民的后代?
菊千代表情非常狼狈,悄悄的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仪作在利吉带领之下晃晃悠悠的进来。
仪作走近勘兵卫,担心的盯着他。
仪作:嗯?怎么?又……
勘兵卫:啊,没什么……没事儿啦!

院子
胜四郎手里拿着花,步子急促的回来。他突然一愣,停下来。
只见菊千代连铠甲和护腿也不卸,就胡乱的往自己头上浇凉水。
(划)

马棚
夜——利吉躺在稻草里。
月光从破板窗射进来。
利吉好象难以入睡,翻了个身,仰卧望着天棚。
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进来。
利吉坐起来。
“谁!”
“我呀!”
进来的是菊千代。
“从今晚起我就在你这儿打扰啦。”
利吉:?
菊千代:和那帮家伙在一起,总觉得憋屈的受不了。
利吉吃了一惊,他悄悄的起来想走。
菊千代:蠢货!别那么窝囊!
利吉:?
菊千代:这不是你的家么……你把正房腾给他们……自己却睡在这儿……干吗这么客气……睡觉!
他把利吉按倒。
自己钻进稻草,和他躺在一起。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哼……回想起好多事啊!”
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吱声了。
从远处传来鸱枭的叫声。
(溶出)

(溶入)麦田
麦子抽穗了。
细雨轻打麦穗。

利吉的家
五郎兵卫望着细雨菲菲的山峦,和躺在炉旁昏昏欲睡的勘兵卫搭话。
“真安静啊。”
勘兵卫:嗯。
五郎兵卫:象这样宁静的日子,根本想不到那边山里就有山贼。
躺着的菊千代接了话茬儿。
“这儿要是有女的该多好。”
久藏忽然站起来。
久藏走下堂屋穿草鞋。
五郎兵卫:上哪儿去?
久藏:上山。
五郎兵卫:上山?
久藏:活动活动,出身汗。
人们目送着冲进雨幕而去的久藏。
菊千代:哼!山上也没有女的呀。
下到堂屋地上的胜四郎总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这话一惊,望着菊千代发愣。
平八:(对菊千代)哼,你这家伙老是一阵阵的说胡话。
平八摊开一块布在缝什么。
菊千代:可是你老兄在做什么哪?
平八:旗!
菊千代:(往跟前凑)旗?
平八:嗯。打仗的时候啊,要是没有一面旗高高的迎风招展,就觉得没啥意思。
平八把旗摊开。
调理弓弦的七郎次也凑过来看。
那旗是这样的:
菊千代: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意思呢?
平八:下面……这个“ta”字是蒲公英的字头……也就是农民们……这个村嘛。
菊千代:这白圈儿呢?
平八:我们。
菊千代:只有六个……我就不算数啦?
平八:不是,这三角是你菊千代老兄。
七郎次:哈哈哈……这不错。
菊千代有些不高兴。
“哪个哪个?”
勘兵卫和五郎兵卫也凑过来看。
胜四郎趁这时候悄悄的溜走了。


久藏跑下山来。

水神树林
跑下山来的久藏朝一方望去,立刻停步。
志乃在一棵大杉树下站着避雨。
看她表情好象是等谁,尽管是男人打扮,可是那优美的风韵却溢于形体。
久藏颇感奇怪,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因为此刻他看到胜四郎来了。

杉树下
志乃笑容可掬的迎接胜四郎。
胜四郎气喘吁吁的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一声不吭的递给志乃。
志乃:?
胜四郎:白米饭哪!
志乃想说什么。
胜四郎:别说了,吃吧。
志乃:可是……
胜四郎:我在利吉那已经吃过了。你净吃稗子饭……那多难吃啊。
志乃:……
胜四郎:吃吧。
志乃接过来,非常感谢,但是她不吃。
胜四郎:快吃……要是害臊就扭过去吃。
志乃:我……不吃。
胜四郎:为什么?……我……好不容易……
志乃:恩,正因为你好不容易……我想……把它送给久右卫门家老奶奶。
胜四郎:?

水神树林
久藏目不转睛的望着。
胜四郎和志乃走了,久藏悄悄的跟下去。
(划)

利吉的家
夜。
大家在吃饭。
胜四郎只是动了动筷子就摞下饭碗不吃了。
胜四郎:利吉,我现在吃饱了……等一会儿我再吃。
久藏:(看他这样)不要紧,你吃吧……这回我给留饭。
胜四郎吃了一惊看着久藏。
大家颇蹊跷的看着久藏。
勘兵卫:怎么啦?看起来好象有个什么缘故。……
(划)

久右卫门的家
简直就不象个家的样子。破败不堪,一间小小的茅屋,眼看就要坍塌似的。
一个病弱已极的老太婆,她那所谓的床铺只是铺着稻草而已。胜四郎端来一碗白米饭和一碗汤放在她的枕旁,老太婆坐起来,拜谢胜四郎和他身后的勘兵卫等人。
勘兵卫:(看了看四周)太穷啦……无依无靠吗?
利吉:是……都让山贼给……
勘兵卫:嗯。
老太婆道歉似的以十分悲伤的声调向大家诉说:
“我想……早点儿死呀……早点儿死……逃出苦海。”
武士们默默的看着老太婆。
老太婆:可是,阴曹地府……也是这么苦吧?
平八:(非常同情的)不会的……阴曹地府不打仗……也没有山贼……没有一点儿痛苦啊……老太太。
菊千代:(气愤的)哼!别随便瞎说好不好!……你看见过阴曹地府什么样儿了吗?……
平八:你干吗那么大嗓门儿?
菊千代:哼!我顶讨厌可怜巴巴的家伙。我一看见过着疽虫一般生活的人就恶心。……嘿,浑身别扭……他妈的……总想大发一通脾气,蛮干一场。
勘兵卫:(和气的)把这种想法先收起来……等山贼来了再发作。

久右卫门家外
久藏出来。
他象愤愤不平似的抱臂而立,两眼望着暗处。
胜四郎也走出来。
“那个……”
他跟久藏搭话,但是久藏一声不吭的看着胜四郎。
胜四郎:(怯生生的)……您……为什么……不……今天您都看见了吧……我和……
久藏:女人?
胜四郎:(红了脸)是……既然看见了……为什么没把这件事……
久藏:你愿意我说出来么?
胜四郎低头不语。
久藏瞥了他一眼就冒着雨走开。
胜四郎茫然的目送着他。
(溶出)

(溶入)麦田
麦子已经黄了,麦穗沉甸甸,随风俯仰。

利吉家前
利吉在轰一大群孩子。
利吉:到那边去……还不快走!武士们生起气来才吓人呢。
怎么轰孩子们也不动。
平八、久藏、七郎次、胜四郎走出来。
孩子们立刻鸦雀无声。
最后走出来的是菊千代,他端着一托盘饭团。
孩子们看见饭团,欢声雷动。
菊千代:(大嗓门)混帐,别吵!……要是有吵的劲头儿……为什么还哭声哭腔的(学他们的口气)给我白饭……给我饭团……
孩子们哈哈大笑。
菊千代:好好听着!说话算数儿!……饭团就这些,要是多给了你们哪,我们就(作饿的东倒西歪状给他们看)这份儿德行啦……(忽然改变声调)可是……你们这些人里边,谁的姐姐最漂亮……呃?
孩子们又哈哈大笑。

通向水车小屋的道路
勘兵卫和五郎兵卫顺坡道走来。
他俩一愣,停下来。

水车小屋
手拿竹扎枪的农民围着小屋。

水车小屋内
万造、茂助、利吉、与平坐在仪作面前。
万造:老爷爷,麦子熟啦。
仪作:嗯。
万造:可是,武士们什么活也不干,这样下去您看行么?
仪作睁眼。
万造:(略有惧色)当然,他们教给我们怎么使竹扎枪捅山贼……跑的挺欢……村西那条道上做了防马栅,可是,干的也就是这么些。
与平:对……本来是我们雇了武士,结果呢,好象武士们雇了我们……跟我们吹胡子瞪眼,把我们支使的东跑西颠。
茂助:那是因为你不说话嘛。
万造:老爷爷……您看这样下去行么?我觉得该让他们干的事多极啦……
仪作:什么事?
万造:……这……我们老百姓也不太清楚。
利吉:(反驳)那你就别瞎说……武士们一定有武士的想法嘛。
万造:可是……武士那些想法我还是一点都不知道。
“打搅啦!”
一声寒暄,勘兵卫和五郎兵卫进来。
勘兵卫:大家集合在一起,为什么事?
万造等人面有窘色,低头不语。
仪作:(莞尔一笑)老百姓嘛,又瞎操心啦。
勘兵卫:?
仪作:嘿嘿嘿……这帮可笑的家伙……现在要是担这份心哪,到了真该担心的时候可就拿不出好主意了。
勘兵卫:(把蹒跚走过来的仪作孙子抱在膝上)麦子虽然熟了,可是收打之前山贼是不会来的。没有自己动手偷着来割麦子的山贼……况且,打仗这玩意,很刁难人……它决不会跟你想的一样……不管你想的多周到,总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我不想的那么死,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该如何如何。
勘兵卫说完,抚摩着仪作小孙子的头。
五郎兵卫接着开了口。
“老爷子……那么什么时候割麦子?"
仪作看了看万造。
万造:还有十天。
茂助:也就是这样吧。
五郎兵卫:要是尽力快割,得几天割完?
万造:至少三天。
五郎兵卫:我想,割完之后立刻灌水……
茂助:那是胡来……畦梗不刨掉就灌水,拿就没法插秧啦。
五郎兵卫:嗯……可也是……(看了看勘兵卫)这可就难办啦。
勘兵卫:(对茂助)干脆说吧,我们想在村南挖一条壕……让马过不来……不是全都灌水,凡是水田才全灌。
茂助:那样……挖畦梗,放水……这些活至少一天……
五郎兵卫:好,懂啦……还有一件事要商量……桥那边的三家住户和这水车小屋……希望割完麦子之前全搬走……
茂助:(瞪圆眼睛)什么?!……我的家也得搬?……
仪作睁大眼睛。
仪作的儿子和媳妇面色苍白,板着面孔注视着五郎兵卫。
五郎兵卫:(为难)嗯。
他仿佛求助似的看着勘兵卫。
茂助等四个人的视线也紧紧盯着勘兵卫不放。
勘兵卫很为难。
“嗯……大家当然难过啦……可这是万不得已的办法……离村远的住家,我们没法防守,所以才……”
(划)

村道
拿竹扎枪的农民站成一排。
分成久藏的班,平八的班,七郎次的班,菊千代的班。
五郎兵卫站在排前详细交代任务。
勘兵卫和胜四郎站在他身后。
五郎兵卫:记住,马上就要收麦子啦……割完麦子山贼准来……要不这么想可就危险了……所以……从割麦子那天起就准备打仗……割麦子不是一家一户的割,而是一班一班的割……所以……从明天起,每个班在一起吃,一起睡。记住,从明天起,就不能允许大家随随便便啦。
菊千代大声嚷起来。
“喂,今天晚上,你们可得和老婆好好亲热个够啊。”
农民们哈哈大笑。连看热闹的腰也弯了牙也掉了的老太婆,也无不哈哈大笑。
茂助突然离队。
“嘿!荒唐透了,简直不象话!”
大家看着茂助。
茂助:(火性大发)喂,桥那边儿的……到这儿来!
有六个人离队到茂助那里。
茂助把竹扎枪扔掉。
“都把它扔掉!……这玩意儿不是为了扔下自己家去保护别人做的。”
那六个人怯生生的把竹扎枪扔掉。
茂助:(催促他的伙伴)走!我们自己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去!
他领头走开。
“慢着!”
发自丹田的一声呐喊,不由得使茂助等人一惊,扭过头来。叫他们站下的是勘兵卫,从来没看见过他态度这么严峻。
勘兵卫:把扎枪拿起来!然后回队!
勘兵卫看茂助等人略显踌躇,刷的一下拔出刀来。
他用震慑人心的凌厉目光瞪着茂助他们,走上前来。
茂助等人立刻大为狼狈,想拾起竹枪,但是手直哆嗦,抬不起来。
一个个面无人色,走回队伍。
勘兵卫环视众人之后大声斥责。
“离村远的只有三户,村里的二十户。二十户不能为三户担风险。还有,这个村子遭了洗劫,村外的三户也没法活下去。懂了吧?打仗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有保住了别人才能保住自己,光顾自己的人,也就是自取灭亡的家伙。今后……对于这样的人……”
勘兵卫看了看众人之后,叭的一声收刀入鞘。
不用说农民,就连武士们,菊千代,对于勘兵卫这刚毅严峻的一面也不能不为之瞠目。
(溶出)

(溶入)麦田
开始割麦了。
全村男女老幼一起上阵。
年轻的女人也不少。
菊千代站在畦梗上问与平。
“该死!年轻妇女原来这么多啊?与平!”
与平:对!
菊千代:你们把这么多女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啦?
与平:嘿嘿嘿……
菊千代看中了一个女人,向她笑笑,然后跑到她跟前。
“把镰刀给我!”
那女人吃了一惊。
菊千代:我给你割,准比你多三倍……可是……喂……你可得跟我相好。
菊千代从那女人手里夺过镰刀,高兴得尖声怪叫,飞快的割麦子。
菊千代割的那么熟练,那么飞快,那女人都看呆了。
菊千代远远的割到前面去了。

久藏那个班——
久藏割不好,他歪着头看那镰刀刃。
茂助把他的镰刀收回来。
“挺忙……你别挡路啦。”
他刷刷的割麦,进展很快。
久藏苦笑望着他。

平八的班——
平八查看割麦情况。
“与平他们那里已经割了三块地了。可不能输给他们呢。”
他看利吉割过来了,便跟他打招呼。
“利吉!”
“有!”
利吉直起腰擦擦汗。
“我往远处一望,活干的最好的都是两口子。你也赶快娶老婆吧。”
好象这话惹得他生了气,利吉嘴闭的紧紧的猛割起来。
平八:(莫名其妙的)喂!你干吗生气!我只是说了你该娶老婆罢了……
利吉逃走似的走出麦田。
平八不高兴的看着他。
平八看到胜四郎站在田埂上好象找什么。
平八:喂,胜四郎,把利吉叫回来,这么忙他干什么去啦?

七郎次的班——
胜四郎顺着田埂跑去。志乃直起腰来望着他。
在她旁边割麦的是万造。
万造:志乃……为什么出神啊?
给志乃帮忙的七郎次,擦着汗翻来覆去的看万造和志乃。
万造连忙捅了一下志乃。
当他们两人弯下腰来的时候,好象为了躲开七郎次,飞快的割到前边去了。
(划)
歇晌的时候——茂助的班,人们坐成一圈儿。
茂助:(望了望四周)我在找武士们,可是哪个班里也没有武士。
“大概现在正躺着捶腰哪,镰刀不象扎枪那么好使吧?”
一个人这么说了一句,引得哄堂大笑。

树林里
树林得一角,这里被砍得乱七八糟的树枝和树干。花飞叶落,山白竹丛被踩的满地狼籍,仿佛什么野兽在这里撒过一通野。
久藏、平八、菊千代、胜四郎吃惊的看着这残迹。
久藏:(看着树枝上的刀口)是镰刀砍的。
平八:嗯……(对胜四郎)……是利吉干的?
胜四郎:我到没有看见他砍……因为不见了利吉,可是我找到这地方的时候,看到利吉从这树丛里走出来……杀气腾腾,一个劲儿的擦他那满头大汗呢。
平八:嗯……
菊千代:(对平八)你说了什么了?
平八:我到没说别的……只是说,赶快娶老婆吧……
大家沉思。
菊千代:这家伙一定有难过的事……他一直埋藏在心里。他那面孔就说明是那么回事。
平八:嗯……他那嘴总是紧噘着,他那个人就象个插上门栓的小屋子一样,严严实实。
菊千代:你把这小屋子打开看看。

村南
夜——割了一半的麦田的远处,黑黑的山顶浮现出一道棱线,这棱线上面群星闪耀。
利吉抱着竹枪蹲在田埂上,两眼发直,望着虚空。仿佛有难言之苦,长长的叹了口气。
脚步声——
利吉一惊端起竹枪。
“谁!”
“是我。”
平八走到跟前。
“没什么情况?”
“没有。”
平八坐在田埂上。
“你也坐下……聊聊天嘛。”
利吉坐下。
平八:……聊天最好……不管有多么窝心的事,一聊心里就痛快些。
利吉:?
平八:比方说,你这人的脾气好象不爱说话……可是……要有什么委屈的事,最好是别装在心里,说出来好。……象这种时候低声慢语的说说也不错。
利吉: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说了这么一句就顽固的不再开口了。
平八毫无办法。

利吉的家
勘兵卫蓦的从床铺上坐起来。
“喂,该走啦!”
五郎兵卫也一翻身起来,他看了看睡的沉沉的胜四郎。
“叫醒他么?”
勘兵卫:让孩子睡吧!
两人悄悄的来到堂屋。
胜四郎说了一句梦话。
“志乃!”
两人一惊,彼此对瞧一下。
五郎兵卫:是梦话……他方才招呼志乃了么?
勘兵卫:是志乃……这好象是女人的名字。
五郎兵卫:小孩子说的梦话可不能大意。

利吉家外
两人走出来。
五郎兵卫:那么,我们先看什么地方呢?
勘兵卫:(朝东走下去)先去最不放心的地方吧。
五郎兵卫:哈哈哈……

村东
桥畔——篝火已经熄灭,菊千代睡在篝火旁边。
他仰面朝天躺成一个“大”字,那口刀扔在一旁,睡的很香。
勘兵卫两人走来。
看到菊千代这副样子,两人面面相觑。
勘兵卫走到菊千代跟前,悄悄的把刀拿起来,捡起一块石头。
菊千代毫无觉察。
石头落水扑通一声,菊千代惊醒,连忙起来。
“谁!”
一声大喊,急忙去摸刀。刀不见了,急的两眼冒火。
“该死!畜生!”
自己生自己的气,发了疯似的找刀,好半天才发觉勘兵卫,这才象被狐狸迷上了似的,目瞪口呆。
勘兵卫:(把刀递给他)幸亏是我们……要是山贼来啦,你的脑袋早就没了。
菊千代一句话也没有,象遭斥骂的狗一样垂头丧气。
(溶出)

(溶入)麦田
麦子收割完了,一片麦茬。
叠印翻地的犁。
与平下了个决心用拿匹瘦马翻地。
菊千代仔细看着那马。
“这算什么呀!”
与平:这就是我的马。
菊千代:哼,我以为是只大老鼠呢!
与平很难为情。
(叠)

地里在灌水
(叠)

农民家的院子
正在打麦子。
与平:不知道为什么,山贼不来了嘛……
万造:嗯。
与平:要是不来,损失可就大了……雇武士,白给他们饭吃。
茂助:笨蛋!山贼要是不来,那不是再好也没有的么?
(叠)

板仓
打下来的麦子堆积如山。
(叠)

村东
这里聚集着很多的人,笑声朗朗。
菊千代骑着与平的瘦马和平八争论不休。
与平围着他那马转来转去。
平八:菊千代,你下来吧……你压断了马腿与平可是要哭的呀!
菊千代:你不懂啊……哪怕是这样的马,只要骑手好样能骑着上天……驾!
菊千代用竹竿狠狠的打那瘦的见棱的马屁股,瘦马杲杲的走起来。
菊千代:驾!驾!
他没好歹的打,那瘦马无奈只好跑起来。
菊千代怪声吼叫赶马。
瘦马吓的使出浑身力气奔跑。
人们吃惊的看着。
那马跑啊跑啊的,跑进竹从里不见了。
过了一阵,传来轻快的马蹄声。
人们不由得伸着脖子注视着那竹丛深处。
过了一会儿,马跑出来了。但是马上没有人。
人们愣住了,但转眼之间哄堂大笑。
因为菊千代从竹丛里出来。
他一瘸一拐跟在马屁股后面跑。
人们捧腹大笑。

村道
勘兵卫和五郎兵卫远远的看着人们吵吵嚷嚷的大说大笑。
五郎兵卫:都挺高兴的呢。
勘兵卫:呃。
五郎兵卫:麦子也打完了,可山贼还不来……人们都说,是不是不来了呢?……
勘兵卫:要是这么想,可就……危险啦。大家觉得已经不要紧啦,这时候也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五郎兵卫:不错。
勘兵卫:你去告诉平八和菊千代,让他们各自回各自的岗位。

后山
杜鹃盛开。
志乃和胜四郎穿行于花丛之中。
志乃;我要是生在武士家里多好。
胜四郎:嗯,农民太苦啦……我过于幸福了……总觉得心里有愧似的。
志乃: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长长的叹口气)你家是武士,可我家是庄户人家。
胜四郎:(着了慌)我可没有……想这……
志乃:(豁出去了)行啦,反正我也不在乎啦!将来如何……这些……我才不管呢!
说到这里,志乃脸色苍白,表情严峻,坐在草地上。
然后仰面躺下,两只闪着奇妙光芒的眼睛望着胜四郎。
胜四郎也脸色苍白的直挺挺的站着俯视着她。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志乃:(闭上眼睛,发出带哭腔的笑声)胆小鬼……还算个武士呢……
片刻之间两人这样彼此一动不动。
动的只有在花瓣上匆匆来去的蜜蜂。
听到的声音,也只有蜜蜂振翅的渺渺微音。
万籁俱静中过了片刻——
普噜普噜——马的响鼻声打破了这寂然无声的沉静。
志乃睁开眼睛。
胜四郎一愣。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马的一声轻轻长嘶。
志乃猛然爬起,由于害怕,紧盯着胜四郎的面孔。
他俩朝马嘶处悄悄的走去。
小心翼翼的拨开树枝望去。
只见山洼处栓着三匹马。
两人彼此面面相觑,悄悄的往回退。
然后一溜烟似的朝山下跑去。

利吉的家
七郎次进来。
正在看地图的勘兵卫和五郎兵卫回过头来。
七郎次不慌不忙的走上前来悄声报告。
“西边道上……有三个行迹可疑的人……”
勘兵卫;怎么?
他和五郎兵卫倏的站起来。
勘兵卫:现在任何人还都不知道么?
七郎次:对……现在还……
勘兵卫:先不要声张……
胜四郎扑通扑通的跑进来。
胜四郎:(气喘吁吁的)后山……后山有三匹马……我想准是山贼的。
勘兵卫:知道啦。
胜四郎:?
久藏进来。
“到底来啦!”
勘兵卫:你怎么知道的?
久藏:(看了胜四郎一眼)这,谁都知道……你怎么这么狼狈啊。
胜四郎低头不语。
平八和利吉进来。
“从哪里来的?从后山?……从西边?……”
勘兵卫苦笑着走出去。

利吉家外
勘兵卫等人出来。
一群人聚集在利吉家门前,邻居家门前也聚了一群人。人们十分担心的嘁嘁喳喳的交谈。
勘兵卫:(对利吉)你告诉他们,各回各家……就算山贼来了吧,也不过三个人……告诉他们,决不能自相惊扰!
利吉跑开。
勘兵卫:(对武士们)那三个人哪……我想一定是探子,……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这里有武士!
勘兵卫挨家挨户的跑。
武士们跟在后面。

村道
勘兵卫等人跑来。
勘兵卫急闪进村边上的一户人家。
这家人看到进来这么多的武士,吃惊的站了起来。
勘兵卫:安静!
他示意大家不要动,从井房的棂子窗窗格朝外望。
“在哪儿?七郎次!”
七郎次:就在那防马栅……
勘兵卫:哦……
大家都凑过来看。

棂子窗
从窗格子首先看到的是水田。
水田的尽头处是白茫茫的道路,以及把道路截断的非常结实的防马栅。
离防马栅较远的地方有三个人。看的见,他们都挎着刀呢。

道路
三个山贼贼眉鼠眼的朝村里望着。

农家里
勘兵卫等人从井房目不转睛的往外看着。
勘兵卫:是探子……没错!
五郎兵卫:嘿嘿,他们看到防马栅吃了一惊呢。
勘兵卫:看起来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哪。
五郎兵卫:但愿他们以为这儿全是农民而来的,那可就求之不得啦。
“喂!……在哪儿,人们都在哪儿?”
菊千代吵吵嚷嚷的进来。
平八:这小子真混帐!
他跑到门口去看菊千代。

村道
菊千代站在村道正中间四下搜寻。
他想再喊一声,此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菊千代!菊千代!”

农家的大门处
平八小声招呼他,并向他挥手示意。

村道
菊千代感到莫名其妙的走过来。

农家里
平八一把就把菊千代扯了进来。
“笨蛋!笨蛋!”
菊千代:?
勘兵卫:(仍然朝外看着)糟糕!他们发觉啦!

道路
山贼们,原来坐着的家伙也站了起来。他们好象悄悄商量什么。然后朝后山走去。

农家里
五郎兵卫:既然他们知道这里有武士……那就不能放他们回去了。
勘兵卫:对!
久藏:我去砍了……后山是归我管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弄清真相的菊千代,懊悔不已。
“我……什么都不知道,结果……”
勘兵卫:别穷叨咕啦,你也去抓一个来……那样就把你的错一笔勾销!
菊千代龇牙一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
久藏:唔……我埋伏在他们栓马的地方……(对胜四郎)你带路!
久藏,菊千代飞奔而去。胜四郎紧跟着往外要跑,勘兵卫把他叫住。
勘兵卫:胜四郎……你光看着就行……记住了吧?
(划)

后山
洼地里栓着三匹马。那马听到声音,竖起耳朵,打着响鼻,乱蹦乱跳。
胜四郎拨开树枝偷偷的瞧着。
“就是这儿!”
久藏和菊千代也过来偷瞧。
菊千代:呵……可是好马呀。
久藏不理他的话,对胜四郎说:
“你在这洼地看着。”
胜四郎从高处滑到洼地上,仰头望着。
久藏:(对菊千代)你干什么?
菊千代:我么?
两人分开树枝走进树木深处,看不见了。剩下胜四郎一个人,他忽然感到不安,不由得东张西望的看着周围。
马打个响鼻也足以吓他一跳。
他仰头望望土岗,寂然无声,安静极了。
胜四郎既为孤单而感到不安,却又想了望那些可怖的景象,他爬上土岗,藏在树枝后边瞧着。
距他六七丈远的前方有棵大榕树。
只见久藏坐在那树根上。
然而看不见菊千代。
胜四郎睁大眼睛东张西望。
他吃了一惊,视线集中在一点上。
只见菊千代象只鼯鼠一样,紧紧贴在弯弯下垂的榕树枝上。
菊千代抬头望望前方,他折个小数枝扔下来。
久藏瞥了一眼,立刻一动不动。
传来刷刷的趟着山白竹丛的脚步声。
胜四郎吃了一惊。
久藏沉着的令人着急,他仍然坐着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
胜四郎脸上浸出油汗。
菊千代趴的那榕树下有一条小路,山贼们从那条小路的远处出现了。
胜四郎焦急的看着久藏。
看来,久藏仍想一动不动。
山贼们注意着周围情况匆匆的走来。越来越近了。
走在最前边的那山贼眼看就走到榕树下了——
胜四郎简直按捺不住了,正要喊叫。
就在此时,久藏倏的一下站起来。
他不慌不忙,朝着从小路走来的山贼们迎上前去。
山贼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立刻停下。
树枝刷的一响,菊千代跳了下来,先把最后一个砍倒。
久藏照着走在前边的山贼拦腰就是一刀。
那山贼晃了晃,一头撞到树干上倒地而死。
紧接着另一个山贼喊了一声什么跑进杜鹃花丛。
久藏飞步冲了过去。
寒光一闪。
刹那之间,杜鹃花丛沙沙的响了一下,但立刻又平静下来。
这时,菊千代已经把另一个山贼活捉,久藏提着刀站在哪里俯视倒在地上的山贼。
“胜四郎……胜四郎……已经完拉,出来吧!”
“是!”
茫然不动的胜四郎好象清醒过来似的,从树丛里跑出来。
(划)

利吉家前面
武士们、农民们围着那被活捉的山贼。仪作老人也来了。
菊千代站在五花大绑的山贼旁边,洋洋得意。
那山贼的脸成了土色,躺在地上,象念经似地絮絮叨叨。
"啊……饶了我……啊……饶了我……"
农民们有人喊:“该死!你还哭哪!”
“宰了他!”
“赶决宰了算啦!”
久藏吃了一惊望着他们。
“且慢,这家伙已经当了俘虏,而且一切都如实招供了。他既然这么求饶,我们就不必杀他了。”
农民们一霎时不声不响了,可是立刻有人在后边喊起来。
“用不着武士动手,我们干!”
“拿镐刨死他!”
利吉站出来。
“给我镐!”
久藏跟他说了些什么。
这时,突然平静下来,人们左右分开。
久病瘦弱不堪的久右卫门家的老太太,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她哆哆嗦嗦的手拿着一把镐,愤怒已极,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举镐要刨。
但是她刚一抡起那镐,人就倒了。
仪作(大嘁)好!……她是给儿子报仇的呀……谁帮个忙!
跑出三个人来,把大口喘气的老太太扶起。
久藏看到老太太这副神态也就不再说话了。
老太太在别人帮助之下才勉强举起镐来。
倒在地上的山贼象野兽一样吼叫着跳起来。
菊千代上前一脚把他踹倒,久右卫门老太太使出浑身力气,仿佛连她自己也扑上去的一般,一镐刨下去。
胜四郎不由得闭上眼睛。
(划)

利吉的家
武士们坐成一圈。
利吉坐在堂屋里。
五郎兵卫,唔……照那山贼招的供看来……他们的山寨……
久藏:还算不上山寨。
菊千代:全是山窟窿……就跟与平的裤衩一样。
五郎兵卫:哦……假如不太费事就能悄悄地溜进去的话……
久藏:要是我去的话,就给他个夜袭。
平八:对手是四十骑……按照常套办法,应该先下手,力争先吃掉对方一些。
勘兵卫:且慢,且慢。那是我方一个不损失的情况之下才有效。假如损失了一个人,即使砍了对方五个,那还是不划算的。
五郎兵卫:不过,打仗要看结局是胜还是败。
久藏:如果去三个人,砍他十个没什么困难。
勘兵卫:嗯……(沉思片刻)……利吉!
利吉:有!
勘兵卫:鹫峰离这儿多远?
利吉:至少……得一天。
菊千代:有马呀……有那山贼的三匹马。
利吉:那样。半天够了吧。
勘兵卫:好!那就去……现在就动身赶夜路,天亮之前就能到……可是……派谁……
久藏(已经站起来)我去!
平八也站起来,望着五郎兵卫。
“这回倒是认认真真地……”
他做了个砍杀的手势。微微一笑。
胜四郎也马上站起来。
勘兵卫:(不容分说地)你不行!
菊千代:(一躺着不动)嘿嘿嘿……还缺一个,那就该我了……就这么定啦!
利吉:(从堂屋过来)我也……别人不大认得路……
菊千代!说也白搭。马不够嘛。
平八:还有与平的马……你可以骑嘛……只有你才能骑得好那马。
菊千代很不高兴。
(划)

树林
月夜。
三骑象风一样跑过去。
一骑远远落在后边。摇摇晃晃地跑来。
那马突然站住坚决不走了。
菊千代飞身下马扯住绠绳拉它走。
“真他妈的……这也算马?!你给我害点儿臊!害点儿臊!……”
与平那马一赌气往前猛冲。
菊千代一下子被拽了个筋斗。他急忙爬起来追去。
(划)

山谷的沼地
黎明。
灰雾沉沉,不消不散。
蛙鸣不已。
蛙声戛然而止。
牵马的人象水墨画似地从雾里显现出来。
开头是一个人,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相继出现。
菊千代:(小声地)他确实说过在水沼边上么?
久藏:嗯。
菊千代:把马拴在这儿吧。
阵风掠过树梢。
团团浓雾开始滚动,从雾团之间看到水沼的对岸有两个大屋顶。

树林
这里拴着三十多匹马。
四个人影从马群中穿过去。
这些马一阵骚动,但立刻安静下来。

山寨
四个人屏住声息前近。
菊千代:(对利吉)绕到后边去放火吧……跑出来的家伙我们砍。
利吉一个人走开,绕行而去。
久藏、菊千代、平八紧紧靠在山寨寨门上,他们从门缝往里偷窥。

山寨里
即将熄灭的灯和黎明前的微明——从这晦暗的光线中看得见,寨里脏乱不堪,睡得死狗一般的山贼和几个女人。
一个女人醒来,悄悄坐起,她茫然地望着眼前,二目无神,仿佛仍然回味梦中悲惨的思绪。她年轻,长得漂亮,而且那满腔的哀怨,更加楚楚动人。

山寨
偷窥的菊千代捅了捅平八的腰,龇着白牙向他笑笑。
利吉悄悄回来。
菊千代那眼神似乎问他:点着了?
利吉点头。
菊千代也点点头,向另一所小房子指了指。
利吉跑开。
他们三个人仍然往里瞧。

山寨里
那女人仍然看着眼前的虚空。
木材着火的毕毕剥剥声。
那女人茫然地朝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
烟上了房顶。
那女人站起来正要出于本能地呼喊。
但是她立刻坐下来,噤口不语。
半边脸上露出由于痉挛而显出的微笑,若无其事地望着火舌已经蔓延开来的房顶。
偷窥的三个人觉得奇怪,面面相觑。

房顶
阵风吹来,
风助火势,立刻旺起来。

山寨门口
三个人拔刀,摆好架势。
山寨里,喊声、哭声、怒骂声骤起,乱成一团,寨门被踹倒,山贼和女人们纷纷逃出。
久藏、菊千代、平八,除女人之外,概不留情,一律砍杀。
已经砍死了十个,再也没人敢往外窜了。他们三个喘了口粗气,紧紧盯着那门。
这时,那女人飘然而出,在背后熊熊大火的映照之下,艳丽非凡,脸上露出奇妙的微笑。
刹那间三个人被她惊呆了,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时,利吉跑来,站在她面前木然不动。
那女人一见利吉,笑容顿失。
两个人纹丝不动地对瞧着。
“嗖”一箭射来。
久藏如梦方醒似地大喊:
“回来!回来!”
紧接着,平八和菊千代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但是利吉和那女人对瞧着,仍然一动不动。箭带着啸声,象光线一样从旁一闪闪地射来。然而他俩却象冻在那里一般,站着不动。
“利吉!回来!”
“利吉!利吉!”
久藏、平八、菊千代用木头挡着自己,不住口地喊他。
即使如此,利吉仍然一动不动。
平八支持不了,无奈跑回来。
这时,那女人摧肝裂胆的一声哀号,然后转身跑进大火熊熊的寨门。
利吉哭喊了一声就要追下去。
立刻被平八拦腰抱住。但他仍然哭喊挣扎,平八死死抱佳利吉——这时,平八象被弹开似地晃悠了一下。
紧接着是“当”的一声火铳,响彻山谷,回声凄厉。
利吉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好象从梦中醒来,把即将倒地的平八拉住。
久藏和菊千代跑上前来,把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平八架走。
(划)

水沼旁
久藏和菊千代架着平八跑到拴马的地方来。
利吉脚步蹒跚地跟在后面。
把平八放在地上之后,菊千代飞起一胸就把利吉踢倒。
“畜生!就是因为你……混帐!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是我老婆!”
菊千代一愣,注视着利吉。
查看平八伤处的久藏听了也一愣,望着利吉。
(划)

村东
新堆起的坟头。
菊千代压着满腔怒火,把一块大卵石放看在坟顶上。
久藏拿着平八那口刀,他拔刀出鞘,屑地一下把刀插在那卵石前边。
老人仪作颤颤抖抖地稽首致哀。
他周围的村民们一齐稽首致哀。
武士们站着一动不动。
菊千代:(对五郎兵卫)快断气的时候……他说话了。他叫我告诉你,说是这回砍人的时候很清楚地看到对方了。
五郎兵卫:……
勘兵卫:(对五郎兵卫)你曾说过,艰苦的时候他是个很宝贵的人物……从此以后可就要艰苦啦……
利吉“哇”地一声伏地痛哭。
农民中有人小声啜泣。
菊千代:(哭喊)别哭啦!别哭啦!
哭声更高。
菊千代人顿足捶胸,声泪俱下地喊叫:混蛋!我说别哭啦!别哭啦!别哭啦!
他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一溜烟跑开。

村道
菊千代飞跑而去。
利吉的家
菊千代跑进来,四下寻觅。
墙角靠着平八的旗。
菊千代抓起来就往外跑。

利吉家房顶
菊千代拿着旗爬上房顶。
他把那旗竖在屋顶上。
平八的旗在五月的清风中飘舞。

村东
武士们、农民们以百倍哀思望着那面旗。

利吉家房顶
菊千代站在房顶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西方。晚霞映照中的那面孔,显现出往日习见的令人可怕的粗野和残忍。

西边的土岗
烟尘滚滚。
晚霞的余晖中,
三十余骑的山贼们俯瞰这个小村庄。

利首家房顶
菊千代睥睨一切地大笑。
“哈哈哈!”
他跳起来大喊:“混帐东西,来啦!来啦!”

村东
人声鼎沸。
勘兵卫:(大喊)不能乱!各就岗位!平八那一班就托付给五郎兵卫了!老人、女人、孩子们都集中到利吉家去。

西边的土岗
烟尘迷漫——三十余骑驰下土岗奔村庄而来。

村西
防马栅前面。七郎次的全班人员跑来,藏在分上下两层用圆木垒起的防马栅下。

村西的道路
山贼们顺着弯弯曲曲的村道纵马狂奔,跑在前面的发觉防马栅挡住去路。
那山贼喊了一句什么,勒住缰绳。
跑上来的三十多骑彼此相攒了一阵之后,象雪崩的雪似地拥在一起停了下来。
离开了村路窜进泥田里的两三骑,连人带马陷在那里,成了泥人泥马。

防马棚圆木后面
七郎次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
胜四郎也随过来窥视。

村西的道路
山贼们把陷进泥田的同伙拉上来,商量了一通之后就兵分两路,纵马驰去。
一群奔了从田地里穿过通向村南的道路;另一群奔了通向后山的道路。

村道
胜四郎跑来。

利吉家前面
地图摊在地上,勘兵卫和五郎兵卫席地而坐,身旁放着弓箭。
离他俩稍远的地方有利吉等人和平八的原班人马。
胜四郎(跑上前来):二十骑从小道奔了村北,十三骑奔了村南……
勘兵卫(查看着地图)!火铳呢?
胜四郎:一共三杆。
勘兵卫(对五郎兵卫):你上南边去看看好不好?……小心火铳啊!

村南的道路
旱田里的小道,这是通往村中央的一条小道。山贼们奔到三叉路口之后,只派出两骑朝村里跑来。

村南
五郎兵卫拿着弓箭跑来。后面跟着胜四郎、利吉,农民们。他们隐蔽在背阴处监视敌人。

村南的道路
两骑朝这边跑来,在小道被切断、旱田灌水而成了泥田的地方停下来。
一个人下了马。用马鞭测量泥的深度。
另一个骑在马上朝村里了望的山贼,似乎发现了什么正要喊叫。
“嗖”的一声,一箭飞来,弯腰测量泥田的家伙脑袋中箭一头栽进泥里。
另一山贼赶紧拉着空马飞也似地逃回去。

村南
五郎兵卫拿着弓紧盯着敌人的动静。

村南的道路
山贼们从三岔路又奔村东跑去。

利吉家前面
胜四郎跑来。
胜四郎:(对勘兵卫)南边的十二骑奔东边去了。
勘兵卫:(颇感奇怪地)十三骑吧?
胜四郎:(兴奋地)有一骑中箭……
勘兵卫:(一笑)五郎兵卫这家伙……
他抽出行军用笔。

地图
地图的余白部分画着三十三个黑点。
一个黑点上打了叉儿。

利吉家前面
胜四郎看着那张地图。
勘兵卫:胜四郎……这回该东边啦……你去看看,桥弄垮没有,哦,可得……
胜四郎:(不等说完就跑,边跑边答)是!可得注意火铳!
勘兵卫笑眯眯地目送着他。
五郎兵卫等人回来。
勘兵卫:上北边去一趟……他们最终目标是……夹攻后山。
五郎兵卫:嗯……可是,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在后山设防马栅?
勘兵卫:好城总得留出个空子,让敌人集中在这个空子上,以便和他们一决雌雄。光是防守,那就不能称其为城了。
五郎兵卫深深地点头,然后向村北走去。

村东
菊千代让人们把圆木堆到通往水车小屋的坡道上。
“你们那是怎么干的!简直是豆腐腰,没使上劲儿!喂,加劲儿!”
胜四郎跟在他的后面,边走边说。
“十二骑绕到这边儿来啦……快把桥……”
菊千代:你瞎啦?
胜四郎一看,原来那桥已经弄垮了。
胜四郎:(难为情地)还有,让你小心火铳……
菊千代:这事儿谁还不知道?
与平吃惊地大喊。
“看哪:……水车还动呢!”
大家望去。
与平:一个人都没有了,它怎么还动?
他歪着头想。
水车小屋的远景
水车缓缓地动着。

水车小屋内
黄昏的晦暗中,那舂米的杵沉重地一起一落。
抱着竹枪凝然不动地坐在杵旁的仪作,从那后影就可以看出异常镇静。

村东
仪作的儿子和抱着孩子的儿媳妇慌慌张张地跑来,到了防栅跟前,想跳过去直奔水车小屋。
菊千代:喂,喂!上哪儿去?!
仪作儿子:去领我爹,到处找不着他,大概还是……
大家不约而同地仰头望望远处仍在转动的水车。
儿媳……我爹是打算死在那!他总说,非死不可的话,就死在这儿。
菊千代:真是个让人投办法的老头儿……好,赶快把他拽来!
两人急忙越过防栅。

水神树林
久藏和五郎兵卫两班的全班人马,藏在从山上逶迤而下的山径两旁的杉树背后,鸦雀无声。
农民放心不下,都看着正在小声商量什么的久藏和五郎兵卫。
久藏:哦……到这后山来了二十骑,十二骑去了东边?
茂助和桥那边的农民们聚在一起,他们彼此面面相觑。
五郎兵卫环视了一下农民们,然后对久藏:
“不妙!都害怕呀!”
远处传来号子声,唉嘿!唉嘿!
久藏和五郎兵卫彼此对瞧了一下。

村西
七郎次带头喊着号子:
“唉嘿!唉嘿!”
七郎次:好!
农民们:唉——

水神树林
五郎兵卫:是七郎次啊……我们也热闹热闹吧!
久藏:大家都站起来,把枪举起高声呐喊!
农民们站起来大喊:
“唉——嘿!唉——嘿!”

村东
菊千代:伙计们,喊哪,我们不能输给他们!
农民们齐声呐喊:
“唉——嘿!”
与平不知好歹,嬉皮笑脸。
菊千代:与平!瞧你那样子!
与平也认真地喊起来:
“唉——嘿!”
“砰”,突然一声火铳。铅弹呼啸而过。
接着火铳声在大地上引起了回声。
久藏:哦……到这后山来了二十骑,十二骑去了东边?
茂助和桥那边的农民们聚在一起,他们彼此面面相觑。
五郎兵卫环视了一下农民们,然后对久藏:不妙!都害怕呀。
远处传来号子声,“唉嘿,唉嘿!”
久藏和五郎兵卫彼此对瞧了一下。

村西
七郎次带头碱着号子
“唉嘿,唉嘿!”
七郎次:好。
农民们:唉——嘿。
 
水神树林
五郎兵卫:是七郎次啊……我们也热闹热闹吧!
久藏:大家都站起来,把枪举起高声呐喊——
农民们站起来大喊——
“唉嘿!唉嘿!”

村东
菊千代:伙计们。
农民们齐声呐喊:
“唉——嘿,唉——嘿!”
与平不知好歹,嬉皮笑脸。
菊千代:与平!瞧你那样子。
与平也认真地喊起来:
“唉——嘿!唉——嘿”
“砰”,突然一声火铳。铅弹呼啸而过。
接着火铳声在大地上引起了回声。
菊千代:该死!你可来啦!……都趴下!趴下!
菊千代跳到掩体的土墙下,只露出两只眼睛观察敌情。

桥对面的道路
四五个山贼纵马跑到桥跟前停下。

村东
“畜生!”
菊千代突然跳上土墙,把屁股伸向敌方,怪模怪样地拍着屁股给出贼们看。
一声火铳。
菊千代滚下土墙,尖声怪叫。
农民们哈哈大笑。但是笑声骤然而止。

村对面的道路
山贼们撤走,那三家农户的房子起火了。

村东
农民们寂然无声地看着。
勘兵卫和胜四郎跑来。
女人们、孩子们、老太太也跟着跑来。
他们看着自己家被大火包围,呆然若失。
已经是暮色苍茫时分——
火光在抑制着哭声的老太太和孩子们的脸上闪闪跃动。
家住桥对面的男人们也从后山跑来,站在人群里。
他们恨得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勘兵卫看到这副情景,也无话可说。
连菊干代也扭过睑去,不忍卒睹。
茂助跑来。
茂助的老婆把他拽住。
“怎么办哪!”
茂助把她推开,向男人们大喊:
“这算得了什么?那几间破房子算得了什么?回去!各就岗位!”
尽管如此,他也忍不住要看看自己着火的房子,但是他立刻扭过脸去不看,转身扬长而去。
男人也跟着走开。
菊千代突然抓起一块石头,向对岸使劲砸去。
“畜生!豺狼!”
与平大喊:
“啊,老爷爷那小屋也……”
大家一惊,朝那边望去。

水车小屋
大火熊熊。
尽管如此,那水车依然转动,给人以奇妙的印象。

村东
菊千代瞪着眼睛问:
“老爷爷呢?”
农民们木然站着,默默地摇头。
“那个孙子呢?”
农民们哀伤地仰头望着水车小屋。
菊千代突然跑上前去。
他象猴子那样灵巧跳过防栅,朝水车小屋狂奔。
勘兵卫追过来。
“等等!不能擅离岗位!”
菊千代立刻站住。
倒不是因为听了勘兵卫的忠告。
而是他看到有人从那小道上走下来。
勘兵卫已经追到菊千代身旁,和他站在一起朝那边望着。
顺坡道下来的是仪作老人的儿媳妇。
她紧紧抱着哭号的孩子,脸象纸一样惨白,象个游魂似她走来。
菊千代跑到她跟前,她一言不发伸臂把孩子递给菊千代。
菊千代:(不知所措,但接过孩子)老爷爷呢?你丈夫呢?
仪作的儿媳以恳求的眼神看着菊千代,默然无话。
但是倏忽之间,力尽气绝似地要倒下去。
勘兵卫跑上前来把将要跌倒的儿媳扶住。
儿媳在勘兵卫的手臂里突然颈项下垂,断气了。
勘兵卫看了看揽着她那腰的自己那只手。
“让长矛扎的……扎到这里了……”
菊千代抱着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勘兵卫:菊千代!回去!
菊千代不动。
勘兵卫:别磨磨蹭蹭!快!喂,你打算干什么!
菊千代更加紧紧抱住哭喊的孩子,痛哭失声。
“这……这孩子……就是我!”
勘兵卫:?!
菊千代:我当初……就跟他一样!
堪兵卫看着菊千代,木然不动。

水车
水车简直象地狱中的风火轮,但它仍旧转动。
(划)


夜雾从河上升起。

村东
夜雾包围着篝火,旋转翻腾。
与平肚子紧贴篝火映照下的土墙,注视着一团漆黑的对岸。
菊千代坐在离此不远的防栅的背阴处,心情郁闷,哭丧着脸茫然看着前面,身子动也不动。周围的农民们看到菊千代异乎寻常的态度,都默不作声,只是偶尔偷窥一下他的面孔。
菊千代突然站起来。
农民们吃了一惊,仰脸望着他。
菊千代仿佛心急如焚,烦躁异常。他看看漆黑的对岸篝火映照下的土墙。以及紧贴在墙观测敌情的与平。
农民:(担心地)有什么动静?
菊千代:不知道……只是——
他说完坐下,可是又立刻站起。
他一个箭步跑到篝火堆旁,立刻抓起一根带火的木柴向对岸扔去。


扔过来的木柴照出了朝这边爬过来的五个山贼。
这五个人分成两股,有的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跳,有的急忙往回逃。
跳到这边来的是两个人。
一个被菊千代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一刀劈到河里了。另一个被与平闭着眼睛一竹枪戳穿胸膛。
与平处于茫然状态,他并不把竹枪拨下来。
“笨蛋!”
菊千代飞起一胸,把抓着竹枪跪在地上的山贼踢下河,从与平手里夺过竹枪。朝着那浑身是水刚刚爬上对面河岸的三个山贼的脊梁抛去。扑通一声。一个山贼被扎死,立刻被河水冲走。
剩下的两个仓皇逃命,消失在黑暗之中。直到此时此刻,与平仍然呆呆地站着没动。
菊千代:(仔仔细细地看着与平的面孔)你刚才看到什么啦?呃?难道你在做梦?梦见跟你老婆睡觉啦?!

村西
星光下,防马栅呈现一片黑影。五个人影爬到防马栅跟前,挺身而起攀援而上。
农民们哇的一声狂喊,仿佛自己被杀了似的喊声中,拿竹枪猛刺过来。
两个山贼中枪掉了下去。
一个人被木头挂住,吊在半空。
两个人跳下去消失于黑暗之中。
农民们用竹枪胡乱地扎那吊在半空的山贼。
七郎次站在后面看着,他笑眯眯地跳过防马栅,一刀结果了掉在地上跌了个仰面朝天转身要逃的山贼。他突然转身跑到道上,大喊:
“散开!散开!有火绳味儿!”
黑暗中,火光一闪。
火铳声!
七郎次一骨碌爬起,窜上防栅,跳到里边来。
只见万造脸色铁青,农民们围着他。
七郎次:挨打啦?哪儿?
他跑上前来,俯身查看。
万造:(象呓语似地)志乃,志乃!把我女儿叫来!
有人想跑去叫志乃。
七郎次:(仰起脸来)不去也行。这么一点伤就死的人,那将来让跳蚤咬一口也就活不了啦。
万造一愣。
七郎次:(一笑)这么点儿伤你就折腾,那岂不是给你好不容易打扮起来的女扮男装的女儿丢人么,那可不划算哪。
万造愣了一下坐起来。
“杀——!”
南边响超了喊杀声。

南边的泥田
簿火映照下,浑身是泥的十二、三个人,在泥田里左冲右突。
一个人在泥田里噼通扑通打得最凶,他把一个人按在泥里,急忙去追爬上田埂的四个山贼。
“穷寇莫追……这就行啦!”
说这话的是勘兵卫。
追山贼的那泥人一般的汉子终于停下脚步。
勘兵卫:好!你干得不错!可是,你是谁呀?
那汉子仿佛有一肚子气似地回答:“利吉!”
(划)

地图
地图余白上的黑点又勾掉了七个。

水神树林
勘兵卫、五郎兵卫和久藏蹲在篝火旁看地图。
勘兵卫:东、西、南……他们都攻过了,结果是仓皇退却……下一步该是这儿啦!
五郎兵卫:对!
勘兵卫:是不是今晚上攻呢……这还不能断定……可他们的主力一定是从这儿来。
久藏:可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哪。

后山
只有鸱鸮啼声阵阵。

水神树林
勘兵卫:主力一定是在这儿现在就给你看看证据。

万造的家
不用说卧室,即使堂屋也挤满了女人和孩子。
人们惊奇地朝一方望着。
只见胜四郎和妇女正在做吓唬麻雀的稻草人。
穿上铠甲的稻草人的特写镜头。
胜四郎站起来抱上稻草人就走。

万造家门口
胜四郎跑出了门。
志乃站在他面前。
两人相顾无言。
志乃的眼晴表现出万分惘怅。
胜四郎避开她的视线拔腿就跑。志乃眼晴流露出火热般的激情目送着他。

水神树林
胜四郎抱着稻草人跑来。
他跑到勘兵卫跟前把稻草人绐他看着。
勘兵卫:好……做得不错……胜四郎,你把那稻草人伸出土墙试试看。
胜四郎:是!
答应一声撒脚就跑。
五郎兵卫、久藏、农民们颇感奇柽地目送着他。

土墙下
胜四郎跑到这里就蹲下身来,慢幔地把稻草人伸出墙头。

土墙上
篝火照出稻草人武士。
它穿着杂兵的黑色铠甲,两手摆动着露出上半身。
当!
稻草人挨了一铳,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当当又响了两铳。稻草人被打倒。
随后传来山贼们的欢呼声。
勘兵卫等人不约而同地仰头望着后山。
然后彼此瞧着。
勘兵卫又蹲下来看地图。
“看起来……恐怕明天早晨他们就朝这里发起强攻。所以……我们要打开竹枪屏风放他们进村……”
五郎兵卫和久藏很不理解。
竖起耳朵听着的利吉和茂助也很不理解,凑到跟前来。
勘兵卫:虽然说放他们进村……头一下只是放一骑,顶多放进两骑……把他放进来之后,就把竹枪屏风关上。
五郎兵卫:对!
“进了村的这一两骑就是瓮中之鳖了……那就怎么收拾他都行……有了,……必要的话,从七郎次和菊千代的班里各抽出五个人助威。
五郎兵卫和久藏深深点头。
利吉和茂助也觉得很有把握。
勘兵卫:我们应该耐点儿性子,让他一个一个地减员,然后一决雌雄。
五郎兵卫:虽然这样好……可是……人们都担心火铳,都想,哪怕是消灭他一杆也好。
利吉一下子站出来。
“我去拿他一杆去,一定能弄到手!”
久藏:不行,你是打算一死了之的呀!
利吉低头不语。
久藏:我去!
话一说完抬脚就跑出去。
勘兵卫想说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久藏的身影消失在黑压压的杉树林处。
胜四郎往前追了五六步没有追上,望着他消失的去处。
后山又传来鸱鹗的长啼。
大家在静寂之中仰头望着后山。

后山
篝火的火光映出树林的轮廓。
鸱鸮啼声凄厉。
(叠)
晨雾深深笼罩的树林。
小鸟在晨光中轻歌曼啭。

水神树林
余烬末熄的篝火。
人们的位置和送走久藏时几乎毫无变化。
个个好象负了重伤,懒得动一动地蹲在那里。然而他们并没有睡觉。只要看看他们每个人充血的眼睛,就会知道,他们一夜未曾合眼。
利吉还是蹲在他原来的地方。
勘兵卫和五郎兵卫依旧是隔着地图相对而坐,表情严峻,宛如石雕,注视着眼前。
没有一个人动一动。动的只有胜四郎,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人们那熬得通红的眼睛朝浓雾里搜寻,蹲下来又站起,有的象兽笼中的野兽一样,不停地去去来来。
“啊!”
胜四郎竖起耳朵。
谁都不想动一动。
胜四郎:(面有喜色地)听!脚步声!听啊!
即使如此,谁也没拿他的话当回事。
勘兵卫:(叹了口气)胜四郎,别走啦,停一会儿!
胜四郎:(发狂似地)真的!我听见啦!你听……
勘兵卫:(站起来按着胜由郎的肩膀)说过让你别走啦——你累啦……呶……歇歇!
接着他自己也一愣,侧耳倾听。
勘兵卫:嗯,听见啦!确实——
人们一下子跳起来。
雾中传来叭哒叭哒的脚步声。
人们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胜四郎等不及了,他想喊。
这时,雾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提着火铳的久藏,照例面无表情,照例以他那沉着的步子走上前来。他走近以沉默迎接他的勘兵卫跟前,把那火铳随便往勘兵卫脚下一扔,伸出两个指头。
“两个人!”
二话没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一骨碌躺下,闭上眼睛。
胜四郎跑上来站在他跟前。
久藏睁开眼睛仰脸望着他。
胜四郎眼里噙着热泪,一言不发。
久藏:(颇感奇怪地)怎么啦?
胜四郎:——
久藏,有事快说……我得睡一会儿。
胜四郎: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久藏:?
胜四郎:这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
说完,捂着脸走开。
目送胜四郎的久藏,这时才露出一丝笑容。
但这也只是一瞬之间而已,他立刻又恢复原来无表情的状态,翻了个身,紧紧抱着他的刀闭上眼睛。
(叠)

山道
从坡道上往上跑的马蹄。马蹄的响声。
(叠)

水林树林
抱刀而眠的久藏,一骨碌爬起就跑。
坡道两侧杉树背后,是五郎兵卫和久藏两班合起来的人马,
他们在此待机厮杀。
久藏跑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
五郎兵卫:(向后边打招呼)记住!先放一骑过去!

村庄的十字路口
“喂!”
勘兵卫举刀。
胜四郎和勘兵卫手下的十个人分成两股,分别藏在农家。

水林树林
马蹄声近了。
马蹄急骤,传来大地的震动。
五郎兵卫:记住!一骑过去之后,立刻出动,做成竹枪屏障!
久藏:先刺马!
“啊!来啦!”
有人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

后山的山道
跑在前边的一骑从树干之间跑了出来,随后是第二骑……第三骑……第四骑……
头一骑马上是个满脸胡子的山贼,他挥舞着大刀,野兽般地狂吼着迅速逼近。

水神树林
准备好战斗的五郎兵卫,久藏和农民们。
飞快地跑下坡来的马。
“杀!”
五郎兵卫、久藏、农民们一拥而上。
农民们眼睛一闭冲上前来,他们拚命地用竹枪刺杀。第二骑的马一惊。打着响鼻前蹄悬空地立起来。
那骑手一下被摔下马来,久藏上去就是一刀。

村庄的十字路口
第一骑跑近村庄。
四五个农民扛着一根圆木跳出来挡住去路。
那马一惊往道旁一闪,冲进了树篱笆。
胜四郎跑出来,照着骑手的腿一刀砍下去。
勘兵卫:(一笑)好,砍得好!
那骑手喊了一声就摔下马来。
农民一下冲上去用竹枪猛扎。

水神树林
一个山贼倒下去了。
一头空马乱窜。
久藏、五郎兵卫,农民把山贼团团围住。
“撤!撤!”
山贼们拥挤在一起,往坡上跑去。
退回十几丈远之后,调转马头,又朝下面冲来。
五郎兵卫:(大喊)让开!让开!
农民们往两旁一闪,一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五郎兵卫:好!关上!
利吉第一个冲了出来,被第二匹马一撞跌倒。
久藏和五郎兵卫为了保护利吉,冲了出来。
农民们又做好“屏障”。
山贼们连忙勒住马缰。
久藏:(跑出来)扎呀!扎呀!扎马!
农民们一声呐喊冲了出来。

村庄的十字路口
两骑山贼被一拥而上的农民们紧紧缠住。
其中一个看到另一伙伴被勘兵卫砍下马来,吓得赶紧往回跑。

水神树林
“让开!让开!”
五郎兵卫朝后面喊叫。
农民们退向两侧。
山贼们趁这个空隙冲下山来,但是和往回逃的一骑相撞,立刻混乱不堪。
五郎兵卫和久藏趁此机会挥刀杀上前去。
农民们也在喊杀声中冲上去猛刺。
有两三骑的骑手被砍死、被刺死。落马的赶紧往回逃。
“撤!”
山贼们仓皇逃回。
只有一骑被刺伤屁股的马拚命尥着蹶子朝村庄方向跑去。

村庄的十字路口
又跳又蹦发了疯的马。
勘兵卫等人简直无法靠近那马。
它驮着那紧紧伏在背上的山贼,顺着村道朝东奔去。

村道
朝村东奔驰而去的那匹马。

村东
与平等人抖擞精神想追下去。

村道
发狂的马又跳又蹦地跑来。

村东
狂马顺着与平等人让开的道路钻进包围圈,折腾了一阵之后把背上的山贼抖下马来。
掉下马的山贼,好象有些眼花,茫然地扫视与平等人。
菊千代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喂?你干什么来啦?啊?是找老婆来啦?”
那山贼一愣清醒过来,爬起来要跑。
菊千代照屁股就是一脚,把他踢倒。
农民们一窝蜂似地上来把他刺死。

水神树林
待机出动的五郎兵卫和久藏两个班的人。
有两三个受伤的,人们正在给他们包扎。
勘兵卫走来。
勘兵卫:(对五郎兵卫和久藏)他们不来了——他们不会上这份儿当了。

后山的山道
一派平静景象。
放青的马正在吃草。

村道
狂马仍在蹦跳。
女人和孩子们从万造家出来,怯生生地看那马。

水神树林
勘兵卫等人正仔细地看地图。
勘兵卫:(屈指计算)方才的小仗收拾了四个——久藏昨晚上……两个……

地图
余白上的黑点又勾掉六个。
(划)

村东
菊千代躺在土墙下闭着眼睛。
胜四郎坐在他的旁边,神采奕奕地谈论久藏,
“……他才是……真正的武士……胆大……武艺高强,心术又好,而且,夺来火铳一点儿也不自傲,就说这次进山吧,那是到那山贼窝里,可他出发的时候那副表情啊,简直就象上山采蘑菇一样……”
菊千代:(闭着眼晴)有意思……听你聊天就一点儿也不寂寞了。
他说完狠狠打了个呵欠。
胜四郎不高兴地走开。
菊千代听他的脚步声己经确实走远了,一骨碌爬起来。
他让与平把刚刺死的山贼那副铠甲穿上。
菊千代:(看了看与平那模样,龊牙一笑)喂!与平……这儿就交给你啦!
与平表示担心。
菊千代:为什么那模样……这儿不要紧啦……光稻草人就够对付他们啦。
说完,跳过防栅走开。
(划)

后山
菊千代象头野兽一般,从一个树丛钻进另一个树丛。
他听到马的长嘶,顺着声音悄悄地走去。

榕树林
这里拴着二十来匹马。
菊千代走来,他藏在一棵大树后,偷偷张望。
他朝一方望去,连忙爬上树去。
两个山贼变貌变色地跑来,飞身上马。
火铳声。
一个山贼滚鞍落马。
另一个匍匐在马背上逃走。
又是一声火铳。
铳声响处,骑马逃跑的山贼身子一歪,从旁边滑了下去。
那山贼的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马拖着他狂奔不已。

树上
菊千代瞪大眼晴看着这一切。

榕树林
十几个山贼纷纷跑来,立刻围上刚被打下马来的山贼。
一个象头目的家伙踢了那死尸一脚。
“记住!胆小鬼想逃跑的话,就按这个办法收拾他!”
他抖了一通威风之后回去。
同伙们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走开。

树上
菊千代看他们已经走远,从树上滑下来。

树下
菊千代剥那死尸的铠甲。
(划)

树林
穿上山贼那副铠甲的菊千代走来。
他皱皱鼻子,好象闻到什么气味儿。

能够窥探村庄的一片树林
已经点燃的火绳——
一个山贼藏在树后朝村里张望,火绳在他手里不停地晃动。
“喂!怎么样?”
菊千代大模大样地来到他跟前,坐在他身旁。
那山贼瞥了他一眼,并不怀疑。
他立刻又俯瞰村庄。
山贼:真扎手!
菊千代:啊,也就是忍耐几天的时候啦。
山贼:你说的倒挺轻巧……我们挨了他们一把火……眼看就要和泥腿子们一样喝西北风啦!
菊千代:别牢骚啦……马上就有好日子。
拔刀。
山贼:卖卖劲儿吧,哥儿们!
他回头看菊千代——
这时候他才仔仔细细地看菊千代,吓了一大跳。
“啊!”
菊千代猛刺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一喊,惊动了藏在近处树行间的山贼,他们纷纷跑了出来。
菊千代抓起那杆火铳,一溜烟跑下山去。
山贼们紧迫不舍。

水神树林
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急匆匆的脚步声。
勘兵卫等、农民们都为之一惊。

后山的山路
只见一个山贼一只手拿着火铳拚命地朝这边跑来。
这山贼突然转过身去端起火铳。

水神树林
勘兵卫等不知所措的面孔。

后山的山路
那山贼放火铳。
“当!”
火铳的后座力钯他打了个仰八叉。他爬起来又朝这边跑来。
他大声喊:
“是我!是我!”

水神树林
勘兵卫:哦……是他!
菊千代跑进来,立刻被勘兵卫等包围起来。他坐在地上。
喘了几口气之后,捧腹大笑。
“哈哈哈,活该!这帮豺狼们!哈哈哈!”
勘兵卫:(一怒)浑蛋!
菊千代一愣。
勘兵卫:为什么擅离岗位?
菊千代:(不服气,把火铳一伸)你先看看这玩意儿……那你就不会生气了……岗位,没事儿!
勘兵卫:为了抢头功,这么干立的功,不算立功……记住……好好听着……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
菊千代要分辩什么。
这时——
从村庄里传来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
人们居高临下朝村子望去。

村庄的十字路口
女人们和孩子们纷纷从东跑来。

水神树林
菊千代脸色煞白。
他似箭离弦地跑去。
勘兵卫:(边跑边叮咛)五郎兵卫、久藏,这儿交给你们啦。

村庄的十字路口
菊千代边给逃来的妇女儿童让路边跑,一直向东跑去。

村道
与平等人被七八个山贼逼得节节后退。
菊千代象个凶神恶煞闯上来,豁出命的一般冲进山贼堆里,猛砍猛杀。
勘兵卫和胜四郎也杀上前去。
七郎次象一阵旋风杀了进来。

水神树林
马蹄声骤起,越来越近。
五郎兵卫:(大喊)这回一个也不让它过去!

后山的山路
山贼们打算用马把对方冲散,所以来势迅猛。

水神树林
山贼们被竹枪屏风所阻,展开一场混战。

村道
菊千代、勘兵卫、七郎次和胜四郎,加上精神大振的农民们,把山贼们逼得节节后退。

水神树林
混战中,一骑终于冲进村来。
妇女儿童喊着四散奔逃。
但是这冲进来的山贼忽然从马上跌下来,他满脸是血,仓皇逃命。
妇女们拿起镐、镰、木棍任何随手拿到的东西穷追这个山贼。

村东
山贼溃逃而来。
菊千代、勘兵卫,胜四郎、七郎次、与平等人紧追不舍。
山贼们,有的滚下河,有的跳下河。

后山的山路
七八骑山贼往后山上跑。
“杀呀!”
五郎兵卫和久藏领先,农民们端着竹枪追上来。

村南
被妇女们追得走投无路的山贼,逃进泥田,跌跌撞撞地逃命。
两脚陷了进去,跌了个嘴啃泥,张着两手扑腾了一阵之后,就沉下去了。
菊千代的班有两人战死。
“喂!喂!”
菊千代在他们两人之间走过来走过去,摇他们,但是早已断了气。
“糟糕!”
菊千代跑开。

村道
两具山贼的死尸。
菊千代跑来,他发狂似地踢、打那死尸……但是,毫无反应更使他怒火中烧。
菊千代瞪着眼晴四下寻觅,一时不知所措。
“当!”
从远处传来火铳声。
勘兵卫等人从菊千代面前跑了过去。
菊千代一愣,跟着跑去。

村庄十字路口
勘兵卫等人和菊千代从这里跑过去。

水神树林
跑来的勘兵卫和菊千代等人大吃一惊,
站下来仰头望去。

后山的山路
久藏和农民们抬着一个人悄然走下来。

水神树林
“啊!是五郎兵卫!”
勘兵卫从来没有过如此惊慌失措地跑上前去。
大家跟着跑去。
菊千代跑到跟前,不由得低下头来。
(划)


一个山贼趴在岩石上断了气。
死尸周围浓雾重重。

村东
平八的坟旁又出现一座新坟。
插在坟上的两把刀,篝火照得熠熠闪光。
除此之外,还有两座只有卵石压在坟头的新坟。
菊千代坐在坟旁一动不动。
与平拿来饭团递给他。
菊千代把与平的手推开——

地图
余白上又勾掉了三个黑点。

水神树林
勘兵卫和久藏在篝火的光亮之下看地图。
勘兵卫:还剩十三骑……不过……我们死了二位——牺牲太大啦。
久藏:……
勘兵卫环顾周围。
农民们个个疲惫不堪,眼圈发黑,三三两两靠在杉树干上休息。
胜四郎蹲在土墙下,看他那样子,只要一闭眼就得睡着。
久藏也看着四周。
利吉和茂助抱着竹枪,两人背靠背互相支撑,强打精神睁着眼晴。
久藏走到两人跟前。
“怎么样?累啦?”
两人一声不吭,只是摇摇头。
久藏:(对茂助)老头儿,可怜哪!瘦多了。
茂助:(苦笑)我去洗把脸。
他站起来,蹲在山泉淌成的小溪旁认认真真地洗睑。
勘兵卫望着这副景象对久藏:
“下次再来,就是最后一仗了!”
久藏:?
勘兵卫:要想决一雌雄的话,那就要趁我们没有累躺下的时候。
久藏:他们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再来的话,就是一场硬仗了。
勘兵卫:我是希望他们不再来……年纪的关系嘛。
两人暂时沉默不语。
久藏:可是,他们要来的话……
勘兵卫:他们也累得够受,还有受伤的……今夭夜里未必能来。更要紧的是没有吃的,而且好象闹了内讧……他们不会拖延下去。我看,明天早晨……这回可是来拚命啦。
久藏:——
勘兵卫:胜四郎……胜四郎……
睡着的胜四郎慌慌张张地跳起来。
“是!”
(划)

村西
黑影幢幢,那是过度疲劳的农民们沉默无言地坐在那里。
胜四郎跑来,跑到七郎次跟前停下。
“命令……让派两名放哨的……其余的全都睡觉去。”
七郎次:嗯。
胜四郎:然后——有愿意和家属见见面的,一个一个地替换着去。
七郎次:(点头)这就是说,明天是决战啦?
胜四郎:对……好,一切拜托了。
说完跑开。
七郎次:(看了看大家)方才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吧。
黑影幢幢的人们无不点头。
七郎次:我放哨……你们大家都睡去……还有……万造,你先回趟家……从从容容地看看你闺女……啊,不对你儿子。
万造表现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态。

水神树林
胜四郎跑来,站在勘兵卫面前。
“我走啦!”
勘兵卫:不用你啦……你也休息。
胜四郎:是(要走)
勘兵卫:(把他叫住)胜四郎,菊千代现在干什么呢?
胜四郎:啊,还在坟前呢!
勘兵卫:嗯……(对胜四郎)……好。
胜四郎走开。
勘兵卫心情有些郁闷,挠了挠他那秃头。

村庄的十字路口
胜四郎走来。
一个人大步从他眼前走过去。
这人是志乃。
志乃回头一瞧,发觉胜四郎仍然望着自己,便径直走去。
她穿过一个农家的院子,站到仓库前面。
她站在胜四郎对面,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悄悄进了仓库。
胜四郎就象被一条无形的线牵着似地走近仓库门口。
他站在门口,悄悄地往里看,志乃的一只白手伸出来,抓住胜四郎的手腕用力把他拉进去。

仓库里
志乃把胜四郎拉进来之后,反手把仓库门关上。
一条条木板横着钉起来的简陋仓库里,由于外面簿火的亮光形成一条条奇妙的条纹。
胜四郎和志乃在闪闪跃动的条条光纹之中,彼此凝视。
志乃的眼里闪现出火热的光。
志乃:明天……大家都死么?
胜四郎:并不一定死……只是……
志乃:那么……也许就会……死的吧?
胜四郎:嗯……那……
志乃突然扑到胜四郎的怀里。
两人拥抱着倒在稻草堆上。

万造的家
万造把满屋子的妇女儿童看了一遍。
“志乃……志乃不在这儿?”

水神树林
勘兵卫和久藏。
两个人都是眼窝深陷,他俩闭着眼晴,抱臂而坐。
人们嘁嘁喳喳,调子异乎往常。
勘兵卫和久藏望去。
只见农民们团团而坐,又吃又喝。
一个人提着一个瓷瓶过来。
一声不吭地把它放在勘兵卫面前。
勘兵卫:(拿起瓷瓶闻闻)酒啊……哪儿找来的?
那汉子难为情地笑了笑走开。
那汉子刚走,又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言不发把什么东西放在勘兵卫面前之后,立刻溜走。原来那是柿饼。
勘兵卫八苦笑,果然……菊干代说的一点也不错……什么都出来啦。
他拿起瓷瓶递给久藏。
久藏摇摇头拿起柿饼。
勘兵卫:那么,我就要它啦。
他提着瓷瓶站起来。
一个农家的院子
万造走来。他边走边叫。
“志乃……志乃!”
有人从稻草垛旁边噼通扑通地跑开。
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农民和一个姑娘。
万造惴惴不安地目送着这对年轻人。
他连忙去找志乃,仍旧边走边叫。
“志乃……志乃!”

村东
与平这里的人们也是又吃又喝。但是与平常常颇为担心似地朝一方张望。
菊千代仍然坐在坟前。
与平等人面面相觑。
与平拿起酒瓶想站起来。
这时,勘兵卫提着酒瓶走来,坐在菊千代身旁。
勘兵卫:(把酒瓶放在菊千代面前)酒啊!
菊千代:……
勘兵卫:喝点儿酒……歇一会儿吧!
菊千代:……
勘兵卫:哼……这也不象你这个人哪……你这样……明天上不了阵哪!
菊千代突然抓起酒瓶大口大口地猛灌。

村庄的十字路口
“志乃!……志乃!”
万造慌慌张张地走来,他朝一边望去,立刻停步。他看见胜四郎从仓库出来。胜四郎低着头朝这边走了一两丈,一抬头看见万造,立刻停步。这时,志乃悄悄地从仓库出来。
万造一愣,看看胜四郎又看看志乃。
他勃然大怒,朝志乃走去。
志乃害怕,朝大道那边逃去。
万造扔下木然不动的胜四郎,去追志乃。

村道
勘兵卫从村东往回走。
他听到零乱的脚步声和怒骂声。
万造追上志乃把她拽住。
“你这个浪货……庄稼闺女……跟武士……武士胡搞,打……打算干什么?你这个臭丫头……”
万造痛打志乃。
勘兵卫上来把万造推开。
“别……别动不动就打!”
万造被勘兵卫推了个屁股墩,他气喘吁吁地瞪着痛哭的志乃。
勘兵卫:(顿感奇怪,反复地看着他父女)万造……这是你女儿?
万造:……
勘兵卫:说说道理……方才你确确实实说过武士啦……你说那武士是谁?
万造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勘兵卫问他,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上了一圈人,他挨个儿看着围上来的众人。
他的视线停在一角。
离这圈人四五丈远,胜四郎低着头站在那里。
勘兵卫:(对志乃)你的名字……叫志乃?
志乃抽抽噎噎地点头。
勘兵卫叹了口气,很感为难似地挠了挠头。
七郎次分开众人走上前来。
他蹲在气得一言不发的万造跟前。
“万造……你别生气嘛。人要是不知道明天的命运如何的时候,要是不风流一点儿,也真苦得受不住啊。”
万造:……
七郎次:明天就是决战啦,今天晚上村里类似这样的事是很多的……你给年轻人设身处地想一想吧……这并不是过分的呀!
万造:哼……我……我可不能因为这并不过分就善罢干休吧……这是我独生女儿,给我糟蹋了……我可不那么好说话!
利吉气呼呼地走上前来,扬手就给了万造一个嘴巴。
“他俩都愿意一起过日子……你干吗叨叨咕咕的?……这跟给了山贼不一样!”
万造一言不发。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人们开始散去。没走的只有万造、志乃、利吉,七郎次、勘兵卫、胜四郎。
勘兵卫、七郎次、利吉三个人望了望天空走开。最后,万造低着头也走了。
只有哭得象个泪人儿似的志乃和木然不动的胜四郎留在这沉沉夜色之中。
雨大了。两人被包围在雨幕之中。
(划)

利吉家的房顶
早晨。
平八的旗在风雨中漫卷。

水神树林
勘兵卫、久藏、胜四郎、农民们站在树下避雨。
农民们冷得直打哆嗦,所以无法老老实实呆着。
人们伸胳膊扔腿,瞪着塌了眼眶的眼晴,心绪不宁似地东张西望,冷得哆哆嗦嗦。
勘兵卫八见此情景:(对久藏)都太拘束啦……不松弛一下不行啊。
胜四郎离开大家远远的把脸扭向一旁。勘兵卫招呼他:
“胜四郎……今天要干得漂亮些呀……你已经是大人啦!……”
胜四郎臊得睑通红。
农民们哈哈大笑。
勘兵卫和久藏彼此看了看,微微一笑。

村庄的十字路口
菊千代和七郎次两班人马都在道路两侧的农家屋檐下待机出动。
菊千代把上回弄到的从败仗武士手里缴获的那些东西扛来。
他默不作声地扔在大家面前,自己光把刀挑了出来,全都拨出鞘,插在身后。
七郎次:(不解其意地)菊千代……你那是干什么?
菊千代:(生气似地)一把还砍不了五个人呢。
“来啦!来啦!”
传来紧张的喊叫声。

水神树林
农民们紧握竹枪,摆好架势。
勘兵卫:(简直不知道他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力气,嗓音宏亮,话说得铿锵有力)还剩下十三骑……全都放他们进村……等他们全都过去之后,立刻穷追猛打,把他赶到村里十字路口,然后来个夹击!胜负在此一战!
雨,沛然而至。

后山的山路
十三骑山贼冒雨一齐冲下山来。黑色铠甲,好象一团浓墨。
马蹄得得响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村庄的十字路口
七郎次的班做好应战准备。
菊千代的班做好应战准备。
马蹄震动大地,雨里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菊千代从身后拨了一把刀。

水神树林
马队从此通过一匹,两匹,三匹——
“杀!”
一声呐喊,勘兵卫、久藏、胜四郎领头冲了出来。

村庄的十字路口
菊千代、七郎次随后是众农民一齐杀了出来。

水神树林
山贼们看到村庄十字路口的阵势,立刻勒紧缰绳,减低速度。
“杀!”
勘兵卫等追了上来。
有一半山贼连忙调转马头。噼咚扑咚泥浆四溅。
久藏跑上前去,先砍倒一个。
随后勘兵卫也砍倒一人。

村庄的十字路口
菊千代拚命冲杀,发了疯的一般。
他的刀断了,立刻拔出腰刀。
腰刀卷了刃,他就把早已拔出鞘插在那里的刀拔下一口,冲上前去。
七郎次此刻不是用长矛而是用拳头了。
用拳打下马来的山贼就交给农民,再去打第二个。

水神树林
被勘兵卫等武士砍杀,又遭农民们枪扎的山贼们,不顾马失前蹄的陡坡,拚命地冲下山坡。

村庄的十字路口
一场混战——这时又新冲进来五六骑——山贼们拚命抵抗,把马带上了村道。
六骑往东,三骑往西。

村道
往东跑来的六骑,由菊千代和久藏两班人追杀,紧接着与平和利吉等人也追了上来。
往西跑的三骑,由七郎次和胜四郎等人追杀,随后是万造、和茂助也参加进来。
勘兵卫站在十字路中间观阵。

村道东面
向东奔的六骑到了河岸只好调转马头,又朝村里跑来。
菊千代、久藏、利吉、与平等人迎上前去猛砍。这六骑无奈又折返东面。
菊千代等人追了上去。

村道西面
这三骑已经溃散了。
七郎次、胜四郎、茂助、万造等穷追猛杀。

村道十字路口
从西面逃回来的一骑被勘兵卫一刀砍死。他大喊:
“七郎次!七郎次!只剩两骑啦!”

村道西面
七郎次把一骑逼进了农家院子,剩下的一骑被胜四郎和茂助逼到防马栅跟前。

村道十字路口
勘兵卫看准了如此局面,朝东面跑去。

村道东面
六骑并排跑来,村道几乎容纳不下。
久藏从路旁跳出,砍死一人。
菊千代窜到道路中间,根本不讲什么招数不招数了,胡乱砍杀。
最前边的马立起来,另一骑趁势冲进农家院子。
女人们拿镐、木棍追着他打。
勘兵卫跑来,大喊:
“扎枪扎!扎枪扎!”
落在后面的与平等人冲上猛扎。

村西
被逼到防马栅跟前的一骑被茂助一枪刺中大腿而落马。
他想攀上防马栅逃命,胜四郎赶上去一刀结果了性命。
刹那之间,胜四郎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地上。七郎次向他大喊:
“东边!上东边去!”
胜四郎、农民们都跟着七郎次往东跑去。
一匹发狂似的马拖着一个山贼的尸体从他们后边跑来。

村道东面
菊千代、久藏、勘兵卫等人和五骑山贼展开了一场鏖战。
七郎次,随后是胜四郎赶来助战。
山贼们被冲垮了。

村东
五骑跑回这里……一个山贼跳下马来,纵身一跃跳进河里逃命。
剩下的四骑还在团团打转,这时,菊千代在前,久藏、勘兵卫、七郎次、胜四郎、农民们赶来,一拥而上。
两个山贼从马上掉下来,找不到了。其余的两骑拚命往西跑。
久藏追下去。
这时一声火铳。
久藏一晃,撞到农家的大门上,倒地。
倒地的久藏圆睁二目,把手里的刀朝对面的房顶上抛去。
一时茫然的人们顺着刀的方向仰头望去。

房顶
手拿火铳的山贼正慌慌张张地往铳里装铅弹。

村道东面
菊千代朝那家跑去。
胜四郎喊了一声抱住久藏。
久藏头已下垂,不再动弹了。
“危险!胜四郎!危险!”
胜四郎抱住久藏象孩子似地大哭,勘兵卫跑上来硬把他拉到背阴地方。
胜四郎拚命挣脱。他两眼冒火,巡视周围。
“山贼呢?在哪儿?”
勘兵卫:跑啦!还剩一个。
他望着房顶上的那个山贼。

房顶上
剩下的那个山贼象只走投无路的野兽一样,团团打转。
他好象吃了一惊朝一边望着。
雨打得房顶水花泛白,一只拿刀的手露了出来。
菊千代探出头来。
山贼害怕似地端着火铳。
菊千代全身上到房顶。
他距那山贼两丈多远的地方双脚叉开,象一尊怒目金刚。

村道
勘兵卫:(大喊)菊千代!你干什么!危险!
“当!”火铳响了。

房顶上
菊千代只是轻轻地晃了一晃,仍然站在那里不动。
拿铳的山贼吃了一惊,两眼发直,望着菊千代木然不动。
菊千代晃悠了一下,往前迈了一步。
又迈了一步。
他那雨水直淌的脸上,两只眼睛瞪得几乎跳出眼眶。
那山贼被这双眼睛震慑住了,一动都不能动。
菊千代又迈了一步,晃晃悠悠举起大刀。
他举着刀蹬蹬地往前蹭了几下砍了下去。
他和那山贼一起倒在房顶上。两人一动不动了。
雨脚猛打两个人的尸体。

村道
勘兵卫、胜四郎、七郎次以及农民们,茫然地仰头望着房顶。
雨——
稍顷。勘兵卫长叹一声,扫视一下大家。
他目光落在七郎次的面孔上,才慢声慢语地说:
“他还活着哪。”
雨——
雨不急不慢地淋着点点散在村道上的尸体。
几头空马,在雨中几声悲嘶,仿佛是在互相呼唤伙伴。
(叠)

村东
许多新坟排列成行。
六月的灿烂阳光照着这些新坟。
勘兵卫、七郎次、胜四郎站在坟前。
勘兵卫:(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将来改葬他们。
插着刀的三座新坟。
勘兵卫把视线移到旁边的一座坟上。
“胜四郎……菊千代的坟上也给它插上刀……他是一个很出色的武士哪。”
胜四郎拨出自己的刀,刷地一下插在菊千代的坟头。
传来歌声。
那歌声,仿佛意味着人们冲出了痛苦的深渊,令人不可思议的健康明朗。
勘兵卫等人纵目望去,农民们正在插秧。
一片插秧忙的景色。
六月的风,清爽宜人,徐徐吹来。
勘兵卫:(颇有所感地)这个仗……我们毕竟是打败了。
七郎次和胜四郎不解其意地望着勘兵卫。
勘兵卫:啊……胜了的……是那些农民们……并不是我们。
清风徐来。
勘兵卫:武士呀……就象这风一样,不过是从这大地上吹拂漫卷,一扫而过……大地,永远是不动的……那些农民始终和大地在一起,永远活下去!
三个人望着广阔的农田。
农田里,农民们弯着腰插秧,远望象小虫一样。
远远传来插秧歌声。
领头唱的是利吉。
好象把什么郁闷发泄出来而大声歌唱的是志乃。
阵风轻拂着秧茵,一吹而过。
(溶出)

(全剧终)

(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75年10月特别号)

七武士七人の侍(1954)

又名:七侠四义(港) / 七剑客(港) / The Seven Samurai / Shichinin no samurai

上映日期:1954-04-26(日本)片长:207分钟

主演:三船敏郎 Toshirô Mifune/志村乔 Takashi Shimura/稻叶义男 Yoshio Inaba/宫口精二 Seiji Miyaguchi/千秋实 Minoru Chiaki/加东大介 Daisuke Katô/木村功 Isao Kimura

导演:黑泽明 Akira Kurosawa编剧:黑泽明 Akira Kurosawa/小国英雄 Hideo Oguni/桥本忍 Shinobu Hashim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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