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这种片子，现在是拍不出来了。1987年，“伤痕文学”蓬勃兴盛，对历史灾难记忆犹新，并开始带有历史高度的反思，因此表现得真切而深刻，现在回看，会觉得就是把镜头怼在那段生活面前拍的。不像其后《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归来》（2014），镜头拉远了，内容失焦了，感受也变形了。

这样严肃而清醒的片子，现在是拍不出来了，这样的故事，恐怕也会被描述为：“一个女人和三个半男人的故事”。

女人当然是芙蓉镇的镇花，刘晓庆演的胡玉音，年轻，美貌，丰满，风骚，当然，这都难掩她的吃苦耐劳。她每天起早贪黑磨粉子卖米豆腐，手脚麻利人缘好，生意旺得不行，很快就攒钱盖起新房，成为镇上首富。

这可是1963年哦，“首富”并不光彩，搞不好还要杀头的。这不，很快，“四清”运动就来了。

她的第一个男人是她的初恋，当时的帅哥张光北扮演，参军复员后回乡，想干一番事业，组织上找他谈话，说如果娶一个地主小老婆的女儿，恐怕连党籍都会开除，吓得他赶紧与胡玉音分手，两人以干哥哥干妹妹相称。

第二个男人是她的老公。这个小男人的口头禅是：都听你的，你说了算！工作组开吹风会，不点名批评了米豆腐店的资产阶级倾向，吓得他赶紧跟胡玉音商量，要不把房子卖了？咱没那住好房子的命！胡玉音眼睛一瞪：我起早贪黑就为了住破房子吗？小男人赶紧改口：都听你的，你说了算！为了你，杀人的事我都敢！大不了是个死！

后来，他果然要去杀工作组组长，果然死了。

半个男人是南下干部谷燕山，粮食站站长，因为卖了些别人用来喂猪的碎谷头子给胡玉音，被工作组组长（女）怀疑他得了“单身男人的好处”，把这位战斗英雄逼得要当场脱裤子，原来他在战场上负过伤，已经只能算半个男人了。

第三个男人便是姜文演的秦书田，胡玉音一开始很反感他，觉得自己的厄运都是因为结婚的时候这个黑五类来表演了节目，但是后来随着“运动”的深入，她自己也成了黑五类，失去老公，被人整，也只有秦书田来关心她，两个人一步一步产生感情，但是工作组不但不批准他们结婚，反而把秦书田判了10年徒刑，让怀孕的胡玉音一个人扫街，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养孩子。

与她那个小男人不同，秦书田对胡玉音说的是：要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

看当代经典电影的一个迷人之处，是可以与演员共享现实时空。戏里戏外互相关联，在受众的这边人戏不分。

比如新人姜文就是演这部戏，与当时的大明星刘晓庆因戏生情，电影里的眼神和动作，真是爱意满满，激情贲张。

而刘晓庆自己后来被判刑，有报道说她在狱中还坚持健身，出来后为了还债，龙套的角色也接，一天跑五个剧组，总让我想起这句：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

刘晓庆打官司那会儿，只有姜文豁出去帮她；姜文拍戏没钱，也是刘晓庆出手相助，两个人的义气，也是源自于此。画外音还是这句：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

这是姜文的银幕处女秀，虽然这个角色的确写得很有光彩，但我觉得姜文的表演还是很有嚼头，秦书田扫地跳三步舞，扫三下便把扫把举过头顶换手的动作，我都觉得是他自己的设计。

即使，这部电影的编剧是阿城。

古华的小说原著我还没有读过。影片结尾二流子敲着破锣，哑着嗓子喊“运动喽！运动喽！”的声音，听起来悚然心惊。

1987年，导演用这样的方式敲响警钟，“运动”并没有远去，随时都有可能再来。这种真实而犀利的片子，现在是拍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