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02-12

古畑平三郎 • 七武士:一个和六个，三个和四个，一小撮和大多数

《七武士》属于电影学院入门级装样片，三天两头地被各类新老砖家拿来庖丁解牛、微言大义一番，从而为爬格子君们提供一碗大米饭，也算功德无量。不过对于渣叔这样的业余份子来说，《七武士》首先是一部好看的电影，一部偶尔翻出来多看一遍的作品，等看了四五遍，也就动了瞎敲几记键盘的念头。

尽管夹杂了一堆形而上的私货，《七武士》应该算做娱乐片——港台有版本将片名译为《七侠四义》，似乎更为恰当。这个角度也有助于为某些不怎么靠谱的情节小小开脱一下。虽说没出现飞刀拐弯、徒手撕票之类的动作，但槽点依旧一抓一把：鸟不拉Ⅹ的山村里发生的一场中小规模械斗，有必要整得跟天王山之战一般么？本村的农民到底是攒了多厚的人品，才能拉得到类似上泉信纲（勘兵卫）和宫本武藏（久藏）这种级别的高手？扶桑四岛居然连山贼都这么一根筋，在己方战损2/3的情况下，依然会发动总攻击、直至被一锅全烩？正方的阵亡名单里，当农民的（半吊子菊千代除外）全部死于冷兵器，做武士的全数死于火枪——黑泽老头的内心到底是有多不平衡？
好吧，这毕竟是部刀剑片，衡量标准过于苛刻的话，那一大票违反物理定律的武侠电影只怕要归入荒诞片一类。

《七武士》很长。CC版两张碟加起来将近三个半小时；评论音轨里，居然有5个西洋砖家轮流上场喋喋不休（每人40分钟）。这种情况下，渣叔依然觉得本片不大好剪——尤其是某些看似啰里啰唆的非战斗段落，细究起来，拍得相当紧凑，毫不拖泥带水，更要命的是，时不时还要跳出来点一下主题：两大阶层之间存在共同协作的可能。
刻薄一点讲，这种协作关系其实挺拧巴的。从契约层面来理解，农民是雇主，武士是打工仔，但如此差劲的待遇和报酬（茅草屋、只管饭、没工钱），却要承担如此之高的工作风险（7个人带领一帮窝窝囊囊的农民，对抗40名装备精良的山贼），这合同足够扭曲。从社会等级的角度讲，再穷的武士也比农民的地位高，村里长老那句“找那些饿肚子的武士”只能是笑话——真到了饿肚子的份儿上，武士完全可以转换角色，成为又一轮的山贼。因此，勘兵卫带领的杂牌7人组，在道德层面无疑是凌驾于雇主之上的：俺们是救苦救难来的。
然而这毕竟不是《三侠五义》。在对弱势群体的形象刻画方面，《七侠四义》投足了本金：貌似胆小怕事，但在袭击落单武士、谋财害命时，他们毫不手软；看似食不果腹，但搜搜床底、暗柜、地窖，什么米面酒肉，他们都有；可怜，却也可气，七人组刚入村时，个个缩在草屋里不敢露头，等到听闻梆子响、误以为山贼来袭时，又忙不迭地窜出来抱粗腿高喊大侠老爷救命——这样的群体，有拯救的必要么？
可有一样，按照像猴子一样蹦来蹦去的菊千代同志的说法，农民并不是生来如此，个中原委，还得去问武士阶层：没有上面的横征暴敛，会有下面的表里不一么？T官和D民，永远互为因果。
黑泽老头自己是武士阶层出身，所刻画的7个义士又是很理想化的人物，也就不指望他在故事里自黑了。作为对冲元素，几位农民的形象得到了凸显：利吉，这是最有反抗精神的一个（虽然主要原因是山贼掳走了他的老婆）；村里的长老，思路够清晰，为人也够固执，最终选择与居所共存亡；溪流中的妇女，身受致命伤，凭意志将孩子托付给勘兵卫和菊千代之后，才颓然倒下；被山贼欺负得家破人亡的孤老太，手拿锄头颤颤巍巍地穿过人群，向山贼派来的斥候复仇——相当震撼的一个场景。
当然，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农民其实是菊千代，他是两个阶层间的纽带；有些话只能由他来说，有些事情只能由他来破解。同样象征着农民和武士双方产生关联的，是胜四郎和志乃的那场爱情，很美好，也很短暂。
由此而言，发生在7人组和村民之间的几场戏，最好还是别删。在这场械斗里，没有人能做到空手夺白刃、单骑破千军，想要活下去，只有大伙一起同生死、共进退，而这种关系的确立，需要足够的故事情节来打磨。

《七武士》在细节问题的谋划上非常到位。以七人组的个人结局为例：故事终了，亡四存三。勘兵卫是正方的精神领袖，把他给弄没了，整部电影会失重（这毕竟不是影武者）；七郎次是勘兵卫的部下、老战友，尤其重要的一点，都是从si人堆里爬出来的主儿，运气好（“我们又活下来了”）——打仗终归是要讲点运气的；胜四郎是菜鸟，本来最容易在战场上买单，但在电影世界里，他象征着未来，所以也开了外挂。
运气不佳的几位：正式交手之前的袭扰战里，性格乐天的平八同志就提早挂了，这或许是气氛营造上的考虑——大战将至，故事氛围却稍嫌轻松，需要往下拉一拉；同样情况发生在副指挥五郎兵卫身上——跟第一天的顺风顺水相比，第二天的下午打得非常艰苦，局面一度接近失控：部分是因为山贼一边的弓箭手搭配长矛骑兵，冲破了正方的堵截线，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菊千代为出风头而擅离职守，导致后村防线出现漏洞——高开低走，才能衬托出大结局的惨烈。
第三天的雨中决战，挂了久藏和菊千代，前者应了“刚者易折”的传言，后者则需要弥补前一天所犯下的玩忽职守的过失——两人挂得都很沉重。久藏是七人帮里武功最好的一个，但在火枪面前，脆弱得如同风暴中的一片树叶：经年累月的苦练，抵不过一声枪响。久藏的阵亡，对一直将其视为偶像的胜四郎同学而言，是摧毁式的打击，预示着一个时代走到了尽头。
在菊千代的问题上，黑泽老头的安排更为残忍：想完成从三角到圆圈的转变？拿自己的命来换。事情了结后，你的坟头可以插上一把长刀。

借用评论音轨里某位洋砖家的说法，黑泽同志是抱着拍一部娱乐类电影的心情来执导本片的——之前的三部影片（《罗生门》、《白痴》、《生之欲》）都过于压抑，的确需要轻松一下。不过拍着拍着就变了味儿，尤其是在结尾部分，菊千代是一定要上祭坛的，胜四郎和志乃之间，注定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在像大地一般永恒的现实主义面前，所有的理想和热血都是过眼云烟。老黑头用电影编了一个好梦，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