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与导演意志

不妨设想下《他人之颜》中毁容的男人奥山在毁容之前的生活:一位企业的高管,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夫妻关系可能还算和睦,平平淡淡,有着正常社会人生活的一切,好似在过的是一种美好的生活......可以想见,这些于电影故事开端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于“存在主义哲学家”的敕使河原宏来说,前史的存在先于故事的本质,这让一个探讨所谓存在边界的影像实验,相当地具有寓言感:一个获得其他陌生人的脸的无面容者,迷失在了人群之中!这与{存在主义三部曲}《陷阱》、《砂之女》的困惑传承与自由悖论情绪和节奏完全相称,带来的是一股不知所以的莫名体验。

迷失的故事背后,可以被冠以很多名称,这颇有些所谓强说之理的意味。但在这个旧有生活分崩离析,且被唾弃,而新生活尚未成型,令人担忧,同时不知好坏的中间世界中,是不存在强行这一说辞的。对故事中的奥山和我们自己来说,给一样东西命名就好像在给一样东西贴上一个标签,开篇的序幕就是这样的一组“说明”-漂浮在营养液中的人体部位仿制品......“它不只是一个手指,它是具有手指形状的低级复合物”......一个名称正是以这样的或多少与之类似的方式意味着一样东西,或被给予了一样东西,自然而然,毫无强行,又仿佛拒绝定义一般。那些手指形状的低级复合物、腿形状的低级复合物、躯干形状的低级复合物、脸形状的低级复合物等等不同人体组织的低级复合物,它们合起来构成的是身体的仿造......不过,仿造身体的低级复合物可并不是身体,就算是身体,其充其量也只能是人的仿造,层层递进的求真过程中,最终目标的真实好似永远不能到达......仿造物的现实意义即在于,它们就像是真的一样:虚假要建基于真实之上。

谎言,首先要看起来就像是真相。

对于“哲学家”敕使河原宏来说,营造出一个断裂生活不知所措的中间状态,故事就有了存在的基石。因为哲学问题总是呈现出这样一种形式:即我们找不到方向!这正是存在主义电影大师最擅长的境况,各种特写或畸形镜头的拼凑,独特表现主义化的异质空间、成谜的行动动机,莫名的戏中戏小故事,诡谲的情节共同组成了《他人之颜》这部电影。此时的两个问题“这部电影是简单情节变形还是复杂叙事的结果?”以及“电影各个简单的组成部分是什么?”就将有清楚的意义。对于第一个问题,答案当然是敕使河原宏不再像《陷阱》和《砂之女》一样,而是在《他人之颜》中采用了成熟的叙事技巧与成套隐喻等简单成分,才构成了复杂的电影;而对于第二个问题,显然任何“叙事技巧与成套隐喻是电影的各个简单成分”这个答案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要对到底是什么样的“叙事技巧”和究竟是如何的“成套隐喻”,以及它们到底是怎么构成和组合到一起的描述,才能回答。对于这两个{哲学}问题,正确的回答是:那要取决于你把 “组合的”理解为什么了......这当然不是一种答案,而是对问题的拒斥。

奥山让医生给换的他人的脸又是怎样的一种答案或是一种拒斥呢?这会是回答和定义一个人的一部分吗?可能性看起来是相当随意的,但是,当奥山真的换上那个人的脸之后,这张脸就会被算作奥山这个人的一部分了,也就是说,他人的脸成为了别人辨认奥山的一个样本,可以想见,“同一位”奥山两次去租住公寓时候,敕使河原宏几乎设置的一模一样的情节中,管理人话语上几乎相同但其实截然不同的反应就是脸作为人的样本的自然解答。而这样的情节编排和叙事诡计,组合起来的描述,即像是对一种脸部表情的描述,又像是对一种触觉环境的描述,还像是对一种情绪的描述。显然,一个人当然可以指着一个不红的事物来定义“红”,就像通过一个房东,对一个行为举止正常却无脸的人异常的自然反映,来定义什么是“正常人”一样,“无面孔”与“新面孔”是这样互为背景的组合。

有了一张崭新面孔的奥山,暂且称之为“新奥山”,“新奥山”是一个与旧奥山完全不同的人,或许恰当地称新面孔为新奥山的样本也是可以的,即:新面孔大概可以可能确实是新奥山的这个完全新的人的一种“省略表达”。不过在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反过来把{新奥山的这个完全新的人}当做{新面孔}的一种“扩充说明”?即是这样一种解释,对奥山和我们都颇有诱惑,只需要思考一下预想发生的情况,人们就不可避免地会坠入存在主义迷途——一张新面孔就是一个新人甚至一种新生活乃至整个新世界的缩略!如此标准的逻辑形式,似乎可以把所有存在问题统统一次性一劳永逸地解决......但实际去想象一下,感觉{新奥山的这个新人}确实比{新面孔}要更准确和具体;而要形容新人的生活之时,更加准确和具体的描述可以是{新奥山的这个重新进入社会的新人};再设想新人生活的好坏之时,再进一步的准确和具体的形容应该是{新奥山的这个重新进入社会继续担任公司高管的新人};当想象力恣意地又双叒叕去想象新人生活的好坏与未来愿景之时,更进一步的准确和具体的形容也许是{新奥山的这个重新进入社会继续担任公司高管并且和妻子和好如初的新人}等等等等......不难发现,如果要追求准确和具体,定义的指涉链条可以无限延长下去没有尽头,从而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所以也就毫无可能去解决所谓的存在问题。

可以想象一下,想象一张新的面孔就是想象一种新的生活。

很多人可能都像奥山一样认为,被给予了一张崭新的面孔就是有了重新命名的机会,也就是,给社会位置、亲密关系、人际处境等等以崭新的标签。似乎一旦命名,接下来无论再做什么就都可以按照给定的新生活来进行,一个人的生活在这种标签给定的框架之内,仿佛反映的还只是“面孔的现实”而已。不过,这样的根据,很快就会被“用完”。例如,换了新面孔的新奥山,他的处境、与妻子的关系这些重新定义的标签,却依旧伴随着各种情境的交流回归到了旧奥山的窠臼中,这样看来,只贴一个人的名字标签和用一个人的名字来称呼被命名者是多么独特又不可替代!所以,当给奥山换脸的医生,在一堆无脸之人之中,指着那张新面孔,说那是自由的时候,指的是新面孔吗?还是新奥山?亦或是新生活?甚至是指自由本身?这些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或者是一部分是而另一部分不是......不论哪种,都要放在一个拥有新面孔的“新奥山”的整体背景之下才能理解,因为就不存在一种单独可以被理解的新面孔或新人,而只能是陌生人或认识的人。

《他人之颜》中半边脸毁容凄苦女子戏中戏的“复调”在敕使河原宏的存在主义谎言中,就描绘了某种特殊的抽离奥山故事环境的“独立”独特个体,就像一段情节本来在讲另一个故事,而观者却从这段戏中得到对某个原先电影情节表达的定义,这是相当可能和可经验的......这里隐藏着一个严重的迷信,即是:某种脱离情节的蒙太奇理性,某种故事之外的叙事真理,某种脱离生活形式的存粹的身份,它们凡是只要和定义相连,就能实现超越,且美好愿景可以被掌握的这种自由理念世界迷信。

存在主义的自由选择导致的必然虚无,暗示人们,在一个应该有身体而却没有身体的地方,我们说那有一个精神或影像,而精神和影像之所以“沉默不语”是由于缺乏那种“发声”的必要,这意味着沉默比发声更有力,显然,这里组合起来的存在之证据,依旧是一种对什么叫良好生活和良好生活是否可能的拒斥。

简单翻转的

视角变幻


他人之颜他人の顔(1966)

又名:The Face of Another / Tanin no kao

上映日期:1966-07-15片长:124分钟

主演:仲代达矢 / 京町子 / 平干二朗 / 岸田今日子 / 冈田英次 / 入江美树 / 

导演:敕使河原宏 / 编剧:安部公房 Kôbô A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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