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2-10
少年张 • 灿烂人生:关于命运，我们一无所知
史诗一般的电影，总是由它来挑选观众，而不是相反。
我何其幸运，昨夜被它挑中，毫无预兆，看完剩下的五个半小时。此前数次开头，都没有撑过半小时。在黎明将至时看完。在冬夜最寒冷、最黑暗、最寂静的时刻看完。在下阙哭了好多次，又笑了好多次后看完。
似乎是在影片第三个小时的某一刻，确定我一定会写下我正在写的字。不再像以往写书影评，会在结束后花上几天时间，默默思量，缓和情绪，编织字词，渐渐流出。也似乎是在做决定的同时，冒出了如上的标题。这是五个小时里，随着时间流驶、情节进展，一次次划过脑海的句子。观看一个家族、主要角色们40年的生活史，电影道尽了时间的针脚、褶皱、流变、沧海桑田。在每一次为故事中的人动容时，我都对自己，也对他们默念：关于命运，我们一无所知。
命运是什么？
一切围绕着互为映照的兄弟——尼古拉和马提奥的故事缓缓展开。
哥哥尼古拉温柔变通，细腻阳光。弟弟马提奥锐利纯粹，英俊冲动。故事伊始，文学修养很好，极爱诗歌的马提奥，在考试中因为坚持评价艺术成就时要与艺术家本人的道德分开考量的观点，与教授意见相左，起了争执而获不及格。温和的尼古拉则投其所好，赢得医学教授的好评，顺利拿到高分。
兄弟俩和另外两位朋友本已约定一同毕业旅行。但马提奥偶然结识困于精神病院的女孩乔吉娜，他被她的脆弱、惊人的美、对外界激烈的反抗和不安所触动。不忍医院对她反复施行虐待搬的电击治疗，偷偷带着她逃了出来，希望送她回家。在与其他三人会合时，他带着她前来。两位朋友惊讶不解，尼古拉却决定同弟弟一起“解救”女孩。
旅行途中，兄弟二人都爱上了乔吉娜。中途因为私自翻看她的手札，乔吉娜和马提奥爆发剧烈争吵，尼古拉则以他一向的温柔耐心，平复病发边缘的乔吉娜。他们辗转找到女孩的父亲，却被拒之门外。继续前行的三人都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在火车站，尼古拉出于好意要乔吉娜独自去买冰激凌，她却因为异常的举止，在柜台被巧遇的两名警察发觉后带走。经过两兄弟面前时，乔吉娜示意他们不要做声。两人就真的没有动，一眼之间，就此告别。
命运的翻云覆雨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示现。这场突如其来的告别，是命运的第一次决定性瞬间。
是夜，两兄弟都因为自责内疚相对无言。在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之后，他们选择了避而不谈乔吉娜。尼古拉最终提议，直接去与另两位朋友会合，继续旅行，马提奥同意。他一夜未眠，一张脸看似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有了失望的心灰意冷。黎明时分，他撇下熟睡的哥哥，独自上了返回罗马的火车。及时惊醒的尼古拉愤怒、震惊，央求他不要意气用事，但他明白一切于事无补。他的弟弟如此棱角分明，倔强坚定，是做了决定谁都无法劝解的个性。两人就此分别。各自踏上混沌中匆忙选定的命运轨迹。
其后，马提奥的命运一路急转直下。尼古拉则是起伏动荡后趋于平衡。马提奥一意孤行，放弃大学学业，选择参军，又不顾哥哥的反对和建议，成为一个不起眼的警察。尼古拉没有找到两位朋友，在北欧几个国家游荡一圈后，在挪威伐木的他，因为佛罗伦萨洪灾，应招回国参与救灾。
在佛罗伦萨，尼古拉激动的重逢已是军人的马提奥。他还在满地狼藉中，被突然响起的绝美钢琴曲深深打动，与演奏者、一生挚爱茱莉娅相遇。这是命运的第二次决定性瞬间。
一同抢救佛罗伦萨图书馆的珍贵书籍时，兄弟俩就着手电筒发出的微光，阅读污水上漂散的拉丁文古籍书页，又讨论起今后的选择。尼古拉说要学神经科学，希望以后找到乔吉娜，帮助更多像她那样的患者，免受电击酷刑。马提奥说要当警察，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亦不回应哥哥的劝告，和对他浪费天赋才能的指责。对于选择，他们都做到了所愿。
再其后，激进的左翼活动在欧洲的青年人中如火如荼。茱莉娅激烈响应，热情参与，在一次躲避防暴警察的追逐中，让尼古拉知道她已怀孕。马提奥却在同时与学生们爆发冲突，同事兼好友被打瘫痪，自己也因剧烈殴打当事人被调职。他去看望尼古拉，和茱莉娅在政治观点上起争执，她起身摔上隔壁房门，愤怒弹起钢琴。尼古拉耐心调停，说她是和弟弟一样“永远正确的类型”。
有了孩子的朱莉娅不再弹奏，困于母亲身份，质疑自己，怒气冲冲，最终卖掉钢琴。尼古拉在精神病研究中不断深入，一点点改变着行业黑暗面，把虐待患者的医生送入法庭。他在一次行动中，偶然在一家精神病院解救了一批被关于地下室、受尽折磨的精神病人。仿佛命定似的，乔吉娜就在其中。
马提奥则在西西里遇到了爱摄影的美拉莉。她热烈，他疏离。他半严肃地告诉她如何寻找神秘，看进人心。他随意说，如果去图书馆工作，罗马最好的图书馆是哪一个。临别前她问他的名字。他略加迟疑，说，我叫尼古拉。头也不回的离开。
随后兄弟俩失去父亲。朱莉娅离开家献身左翼暗杀组织。马提奥调职罗马，避而不见家人，在他曾经推荐的图书馆，重逢工作中的美拉莉。他们有了亲密关系，他却在自己的事情上一再欺骗她，忽冷忽热。工作中，他依然在审问嫌疑人时怒气冲冲，拳脚相加，看到拘捕对象之一的朱莉娅资料，已经有了对自我、体制、规则的深深厌倦和自暴自弃。
新年夜前一天，美拉莉无法忍受冷落，找到了他工作的警局，戳破他关于姓名、职业的谎言，刺探他，索要一个结果。他暴怒的关闭了情感，斥责她，拒绝她，让她离开。新年夜，马提奥很晚才赶到家里和家人团聚。无法融入温暖的氛围。无法向家人敞开心扉。无法面对母亲的炽爱，如同无法面对挂在母亲床前的，他高中时的全A成绩单。无法和他想成为的挚爱的哥哥尼古拉认真告别。谎称有工作呼叫，马提奥独自回到独居的小公寓。徘徊一圈后，他在阳台缓缓解开鞋带，脱掉靴子，然后纵身跳下楼，一如电影中所有命运决定性瞬间的不经意。
新年的绚烂烟火，无声在阳台前空旷的天空绽开，一朵朵叠加。关于马提奥的命运，在此截止。整个家族的命运，亦在此转折。
以此开始，我的观影进入了貌似滞后，却激荡无比的情绪起伏中。哪怕导演的拍摄手法一以贯之，流畅、缓慢、温柔如水，哪怕画面、场景明亮美好，哪怕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句话。我哭了又哭，笑了又笑，直至结束。泪如山崩的，是以下四场：
1.马提奥自杀后，母亲坐在他的公寓中，神情木然地环视，没有流泪，最终要求尼古拉和小女儿帮她带走马提奥的所有书。在提抱力所能及的部分书后，孩子们搀扶着母亲缓缓下楼往车前走。三人目睹清洁工人用去污粉刷走马提奥的血迹，惯性的手法，没有感情色彩的机械举动。背过身前行的一瞬间，母亲突然崩溃，用力扔出怀抱的书，委顿瘫倒，痛哭失声，哀恸咒骂。两兄妹再也控制不住，抱着母亲同时大哭起来。
2.入狱后的朱莉娅，收到尼古拉寄来的包裹。留言是“我送上只有你能读懂的东西”。原来是一摞乐谱。她翻开其中一本巴赫，高亢的乐曲应时响起，亮烈如圣歌。她曾经如此鲜活，如此确信，如此美好。
3.尼古拉应邀为一位被告人做精神鉴定，预想是通过证明其是精神病患者而免除牢狱。两人面对面时，对方最终以平静的口吻说，我不过是政治翻云覆雨的牺牲品，而你自以为在改变腐败的一切，却也不过是体制的帮凶。灰败的中年尼古拉走出监狱，却正面撞上以马提奥作肖像的摄影展海报。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那副看尽人心的面孔。唯有死者永远保持年轻、纯粹、激昂、理想主义。
4.尼古拉带着母亲去那不勒斯看望马提奥的孩子，他留给家人、留在世界的最后一缕羁绊。在祖母无法掩盖的欢喜期待的面容和眼神下，小男孩安德鲁回头灿烂一笑，宛如天使降临。
命运显形于性格。对美拉莉称自己叫尼古拉的马提奥，是想更温和、更善意，始终以行动黏合所有家人，爱自己所爱的人，承担责任，做自己想做的事吗？而锐利、敏感、洞察一切、爱憎分明、脆弱又强硬、粗暴又柔情、冲动又坚决、自负又自愧的马提奥，吸引所有家人朋友的爱和关注的马提奥，难道不是尼古拉以向世界散发温柔爱意的方式，殊途同归想要成为的人吗？他们都经由自己的性格，领受了自己的命运，得到了期望得到的爱和懂得。只是对更敏感、更清醒、更内敛、更理想主义，并因此内外交困、封闭了表达的马提奥，因为性格强烈，人生显得格外残酷和痛苦。
命运潜藏于政治。激烈如茱莉娅、马提奥，不过是在献身于自己相信的秩序、规则之后，心灰意冷看清真相。他们或许都受困于不够忍耐。马提奥以自毁告别。茱莉娅弃绝音乐，回到洪灾后的佛罗伦萨图书馆，也是曾经的命运纪念地赎罪。
命运还蕴涵于比海更深的家庭，永远将游子浪人锚定的亲情，跨越阶层、始终不离不弃的友谊，掺杂着甜蜜、伤感、斥责、却满怀爱意的养育子女之中。还有原谅，还有回归，还有赎罪。
而命运的尽头，政治、性格、家庭、友谊、原谅……所有这一切的尽头，是爱。只能是爱。
我想，电影之所以这么美好，这么动人，除了命运的宏大和震撼，就是漂流其中的所有人身上，满怀的善良和爱。
爱弥合了每一次家庭争吵，无论是影片开头的爸爸妈妈，还是马提奥和茱莉娅，或是尼古拉与茱莉娅。爱给了茱莉娅救赎，她终于为怀孕的女儿演奏，获得她的原谅。爱留下了马提奥陨灭之后留给世界的唯一线索。爱让乔吉娜走出精神病院，寻找马提奥曾经的爱，追索他在世界留下的痕迹。爱让女儿结婚后，再次孤身一人的尼古拉和美拉莉冲破桎梏，在马提奥的祝福和宽谅下终于吻在一起。爱还继续迁徙到下一代身上，让安德鲁隔空对尼古拉说：“（在旅途中）我想起爸爸、妈妈、还有你。你常常说世事总是美好的，我认为你说得对，一切真的很美好。”
是的，everything is truly beautiful.
灿烂人生La meglio gioventù(2003)
又名：灿烂时光(台) / 最好的青春 / 少年万岁 / 璀璨人生 / The Best of Youth
上映日期：2003-06-22片长：366分钟
主演：卢伊吉洛·肖卡 Luigi Lo Cascio/阿莱西奥·博尼 Alessio Boni/索尼娅·贝加马斯卡 Sonia Bergamasco/玛雅·珊萨 Maya Sansa/法布里西奥·纪福尼 Fabrizio Gifuni/杰丝敏·特丽卡 Jasmine Trinca/里卡多·斯卡马里奥 Riccardo Scamarcio/安德烈提多娜 Andrea Tidona/Valentina Carnelutti/卡米拉·菲利皮 Camilla Filippi/莉迪亚·维塔 Lidia Vitale/Claudio Gioè/斯特凡诺·阿伯蒂 Stefano Abbati
导演：马可·图利欧·吉欧达纳 Marco Tullio Giordana编剧：萨多·皮查歌利尔 Sandro Petraglia/Stefano Rull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