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10-05
空幻之星 • 欲望号街车:再看欲望号街车
这部电影是第二次看了。第一次是20岁时候，这一次看我已经46岁了。不得不说，时间和经历的确会让我们对生活有更多理解，发现之前的一次差不多可以算是没看懂。不过电影还多少有些隐晦之处，于是又找了剧本来看了。
如此，终于发现这是一部多么深刻的作品，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的心路历程，折射出我们每个人需要面对的人生课题。
虚荣
庄园已经易主，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白兰琪甚至需要厚着脸皮寄居在妹妹破破烂烂的家里，可她还是无法像妹妹一样脱掉优雅的贵族小姐的外壳，堕落到与一群野蛮人生活在一起。她穿起皱巴巴的纱裙，戴上镶着假钻的王冠，在这贫民窟里，继续无力地扮演她的女王。
人的行为来自于观念，她为什么一定需要那些首饰、香水、皮草和衣服呢？因为她无法接受阶层下堕这个现实，无法接受下层人的生活方式啊。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和所受的教育，都在教她如何装扮自己，如何优雅地吸引男人，脱离了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她就不是她了。她的梦中情人也许是个穷帅小伙，而她理想型的丈夫却一定是有钱供养她奢侈生活的多金男。而她在衣食无忧的前提下，负责欣赏文学艺术。
也许文学艺术真的是她的爱好，也许只是另一种装饰，无论如何她都认为这些高雅的爱好是把她与那些“猿人”区分开来的重要分界。有一本书叫做《格调》，里面详细列举了高雅在各种生活细节上的规则，而这种把高雅物化和外化，恰是一种恶俗。就像欧洲贵族妇女脑袋空空却也喜欢结交大文学家一样，看上去高雅和看上去有钱是虚荣的两幅面具，白兰琪一辈子都生活在巨大的虚荣心里面，这两副假面是构成她自尊的基础，所以一旦被戳穿即刻崩溃。
善良
生日那天，期待的情人米奇没有来。妹妹想为姐姐点上生日蜡烛的时候，白兰琪说：“你该留着蜡烛给孩子过生日时用。哦，但愿他一生都有蜡烛照耀，但愿他的两只眼睛像蜡烛一样发亮，正像点在白色蛋糕上的两只蓝蜡烛那样！”
她真是个善良的人。
她的天真使她轻易被骗，而她的善良使她一辈子背着内疚这副沉重的枷锁。其实她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说“恶心”这样的话，她只是说：我看见了！我知道了！你讨厌我！男孩子的自杀，归根结底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
其实即使她那样说了，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无论对方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她才是被背叛和欺骗的那个人，爱上并嫁给了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爱她的人。
虽然她给妹妹带来了许多麻烦，虽然她因为愚蠢的虚荣欺骗甚至伤害过他人的感情，可她始终是个善良的人，正如她自己说过的：故意对别人做狠心的事，这种事她永远都不会做。
可是她其实不懂，大多数女人犯的错，并非是对别人狠心，而是过于心软。
要是她能放下就好了，可惜，她放不下。
爱情
那个男孩曾经像探照灯照亮昏暗的地方一样照亮了她，而之后，“一会儿也不曾有过比这个...厨房里的蜡烛更亮的灯光”。她在烛光中游走，始终放不下那曾经的光亮，也放不下那个毁掉的男孩。
这种唯一的感觉，爱过的人都懂。
可是多数人的选择是默默品尝这种失去的滋味，默默接受我们没办法和最爱的人在一起的事实，然后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现爱除了刹那光亮之外，还有别的样子。有时候我觉得这也许就像是喝酒，你尝过了世界上最醇美的酒，体会过被它迷醉的滋味，然后醒来它就只能成为回忆。只有最贪心的人，或者最天真的人，才会以为那酒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钥匙。
可悲的是后面的事，她开始和很多陌生人幽会，竟然包括17岁的学生，直至名声彻底败坏。
关于这一部分经历，剧本里面也是语焉不详，按照斯坦利的说法，她被附近的军营列为不许进入的人。有一种精神病人叫做“花痴”，也许和她的情况有相似之处。并不是存心要欺骗他人的感情和钱财，只是对每个男人都会有绮丽的幻想，没人看管的情况下发生什么就可以想象了。
我猜她的内心有一个大洞，所以贪婪的索爱用以弥补。影片中数次想起的舞曲和枪响后的沉寂，暗示了她生命中遭受的最重一击。
白兰琪明显已经有了重度酒瘾，常常急不可耐地颤抖着手抓起酒杯，仿佛抓起救命稻草。也许酒后的她才是真实的她吧，至少在酒后她曾有几次显露出真实的一面。鹦鹉的笑话是酒后说的，她讲了一个爱飚脏话的鹦鹉的故事，总觉得这故事和她自身的情形有几分相似：鄙视粗俗，又无法逃避最粗俗的欲望。酒后她曾经调戏收报费的年轻男孩，也许这代表她真正的desire: 年轻俊美的男孩子。她的爱情开始于一个男孩，然后就始终停留在那里了。记得洛丽塔中的男主角也是类似的情况，少年爱上少女，然后少女死了，他就终其一生只能爱上少女。感觉就像是人生在某一时刻定格，留在那个最痛的地方出不来。
兽性
某些时刻，白兰琪的理智甚至超过妹妹斯蒂拉。亲眼目睹妹夫酒后暴打妹妹之后的第二天，她与妹妹有一次对话。她说妹妹嫁给了一个疯子。“你的处境比我还糟！只是你不大敏感。”还劝妹妹想办法摆脱这个渣男，可惜她想出来的办法，是让那个幻想中的爱慕者出钱给她们开个商店，这真让人无话可说。
这中间还有一段重要的对话：
斯蒂拉：白兰琪，你昨晚看到的是他表现最坏的时候。
白兰琪：恰恰相反，我看到这是他表现最好的时候！这样的男人所能提供的就是兽性，而在这方面他已做了极妙的表演！但是，和这种男人一起生活的唯一的办法是----和他睡觉！那是你的任务----但不是我的！
斯蒂拉：可男女之间在黑夜里发生的事----发生那种使一切都显得----不重要。（停顿）
白兰琪：你说的是兽欲----就是----欲望！像这样的男人，只能在你鬼迷心窍的时候和他出去玩玩----一次----两次----三次。可和他一起过日子，还给他生孩子，行吗？
白兰琪：你想！你不能忘记我们多么有教养，斯蒂拉，光想想他性格中还有多少高尚的成分！一丁点也没有！哦，如果他光是----普普通通，光是平平淡淡----但是善良而健康；但是----不是的。他有点彻头彻尾的----兽性！我这么说，你恨我了，是吗？
斯蒂拉：（冷冰冰的）继续说，把话都说出来好了，白兰琪。
白兰琪：他的举动像禽兽，他有禽兽的习气！他吃饭、举止、说话都像禽兽！对了，甚至还有点----低于人类----有点没开化成人的程度！对了，他有点----猿人的东西，像我在电影里看到的猿人----人类学研究的东西！多少万年从他身边逝去，他----斯坦利.科尔华斯基----就是石器时代的幸存者！他在林莽中厮杀，夺了生肉搬回家来！而你----你在这儿----等着他！也许他会打你，也许会发牢骚或者吻吻你！那是说如果已经发明了接吻的话！天一黑，其他的猿人也都聚在一起，就在山洞前面，像他一样哼哼唧唧，大吃大喝，笨手笨脚！你所谓----他的扑克牌会，也就是猿人晚会！有的猿啼----有的抢东西----打起架来了！天啊！也许要我们变成上帝希望的那个样子，还有很大的距离，可是斯蒂拉，我的妹妹----打那时候到现在也取得了一些进步啊！例如艺术----诗歌和音乐----此后世界上已经有了这类的文化了啊呀！对于某种类型的人来说，细腻的感情已经初步具备了。我们必须促进它的发展！而且还要紧抓不放，把它当作我们的旗帜竖起来！在这样的黑暗进军中，不管我们向什么地方迈进……也不要----不要死守着那些野蛮人，和他们一起落在后面！
人性，其实是从兽性向神性爬升的中间阶段，每个人外表相似，内心的差异实则巨大：有诗和远方，也有如蝼蚁般苟且。白兰琪不想堕落到像野兽那样生活，她还有细腻的感情，还爱诗歌和艺术，可是她没有办法阻止这种下堕。
欧洲文明的兴起，很大部分要归功于贵族制度，一部分人可以不用劳作整天思考，才有哲学、艺术、科学的发展。而时代的车轮，解放了奴隶的同时，也毁灭了贵族，白兰琪教师的微薄薪水无法支撑庄园，最后连老房子都失去了，甚至沦落到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困境。诗和远方无法追寻，而眼前的苟且是迫在眉睫的课题。
婚姻
你当然可以说她不够自强什么的，估计那个年代女人要自立真的很难，片中的几个女人都是家庭主妇，也就是说嫁人是维生的主要途径。这样就能理解她为什么急于嫁给那个毫无吸引力的男人了，那是一群粗鲁男人中难得一个略有点善良和文雅的人，白兰琪急于离开妹妹的家。这样的婚姻动机实在是很不纯洁，可是据说人在困境中只有差和更差的选择，只能做短视的选择。
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婚恋市场上贬值，人们看不上一个穷酸的老女人，已经败坏了的名声更是连米奇这样毫不出色的普通人都无法接受。她需要米奇，需要有人提供给她一个避风港，所以千方百计又漏洞百出的试图扮演一个保守贤淑的女子。
然而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克星斯坦利，这个情场老手对各色女人了如指掌，他一眼看穿了她，在发现她试图挑拨斯蒂拉离开他之后直觉到这个女人的危险，他直接粗暴彻底地揭去她的假面，从身体到精神摧毁了她，正如一个野兽捍卫自己的领土一样。
其实很难想象白兰琪假设真有一天如愿嫁给米奇，她对那种贫穷乏味的生活能忍多久，是否真的能放下对爱情的绮丽幻想和对昔日奢华生活的留恋。奢侈生活有惯性，放下浮华洗手作羹汤是很难的。大概率是她会成为一个不安于室的坏名声的妻子，给家庭带来灾难。从这个角度来看，米奇以及其他男人不选择她做妻子也是有道理的，性的独占性是婚姻的基础，也是男人心甘情愿供养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