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有好几个版本,我说的这一部是意大利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的作品。匹诺曹本就是原生意大利童话,导演在拍摄家乡故事的时候,想必会比一般人理解更深,思考更多。因此这部电影颇有种原汤化原食的奇妙效应。我愿意称之为杰作。
《匹诺曹》并非普通的矢量动画,比拟地说,它比较像国产的《阿凡提》,是一部木偶动画,也有些类似台湾的布袋戏,人物造型夸张,某些细节甚至华丽。这种木偶动画看起来相当有立体感,人物的建模和物品的阴影都符合视觉习惯。导演为了强调这种观感,在细节上可谓不厌其烦。匹诺曹的头发,木匠的胡子,都清晰如屡,而且故意在整饬中加上一点凌乱,更显细节魅力,匹诺曹的头发爆炸有张力,木匠的胡子繁复带着飘逸,都具有雕塑般的美感。
主角匹诺曹的造型用心至极。作为一具木偶,它的肌肤上还有明显的木纹,胸口有个天然的裂缝,头发是仓促而无暇雕琢的凌乱,脖子后面甚至还有一排随意的钉子,四肢和手足都简单如儿童画,嘴巴的开口甚至也是不太讲究。而这一切粗糙,却有透着天然的美感。玩木头和玩石头的人都知道,天然美感是最为难得的,看似不完美的线条和造型,在似是而非中却能体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尤爱观察木头的纹理,无论如何蜿蜒纤秾,都挥洒自如,无论如何粗细涨缩,都环环相扣,这是伟大时光留下的痕迹,如果有规律,那就是生命的规律,如果有道理,那就是沧海桑田的道理。
匹诺曹暗合这个道理,它的粗粝和随意,让人想起罗丹的老妓雕塑:丑得如此精美!
电影的整体审美是一致的,其他的人物虽然不是木偶,但也有木偶的神韵,大~大的眼睛,显眼的黑眼圈,夸张的鼻子,不厌繁复的头发,柔软但固化的裙摆衣带,他们和匹诺曹的区别,只是一个仿真,一个保留着原生态的木纹。
导演赋予匹诺曹天真未凿的性格,它的很多话语看似不通人情世故,但透过一个孩子的语气,却又发人深省。例如同样是木头雕塑,为什么匹诺曹让市民震惊莫名,但教堂的耶稣雕像却让人崇拜敬仰,究其根底,它们都是木匠爸爸的手艺而已。
匹诺曹不想上学,喜欢美食,憧憬外面的世界,这都是人之常情,由一个木偶嘴里说出来,或许该反省反而是我们:为什么要制造如此多的规矩去约束天性?相比起匹诺曹,有时候真实的人们更像是木偶。尤其在战争和政治面前,人们是如此身不由主。
匹诺曹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但本性善良,虽然被坏人利用,他只是对世界充满好奇,在冒险途中还是记挂着父亲,希望赚钱还债,在队友遭遇不公的时候挺身而出,勇敢反抗。更难得是他对于人们习以为常的服从敢于质疑,并加以嘲讽。
电影赋予他不死的生命,这样才能延续奇妙的冒险。电影中死神,有点类似狮身人面像,不过是个女版,而且带翅膀。我记得两河流域最早的苏美尔文明,好像就有个女神是这种形象。苏美尔是比埃及更久远的文明,有很多传闻说它是人类文明的源头,不少神话能从苏美尔找到根源,这个死神形象还是很有趣的。
这部电影给我最深感触的,还是匹诺曹和木匠的父子感情。为了替代夭折的儿子,木匠建造了匹诺曹,并由女神赋予它生命,以陪伴和照顾这个可怜的艺术家。一开始,木匠是以死去的儿子为标准,希望匹诺曹能成为一个替代品。事实上儿子还小,并没有展露多少优秀,但是木匠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儿子,并用他来要求匹诺曹。这跟许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是一样的。
匹诺曹是很可爱的,因为它的木偶身份,带来了很多质疑和觊觎,并因此给木匠平添里很多麻烦。不过这并非全然是匹诺曹的错,然而麻烦终究是压在了家长身上。木匠一度相当失望,觉得这个木偶离自己完美的儿子是相当遥远,情急之下口出恶言,这造成了匹诺曹的离家出走。
匹诺曹决定跟随马戏团去流浪,见识世界同时偿还债务。天使般纯净的童音唱着忧伤的歌谣,再见了papa,非常动人。在全世界语言里,爸爸以及妈妈的发音都高度相似,这是因为有共同的文化根源,还是仅仅生物学上的殊途同归,不得而知。但是这首意大利儿歌里的父子情深,即便语言差异也无碍传达。
酒醒之后的木匠非常懊恼,决定放弃一切去找回匹诺曹。就这样父子俩一个在前方流浪,一个在后方寻找,越来越近又总是失之交臂。时间流逝,在互相阻隔却又彼此记挂中,愈发明白了对方的重要。
这让我审视起自己与儿子的关系。我儿初中了,正是青春期,有许多天下父母共同面临的烦恼。我性子比较急躁,情急之下也没少口出恶言,甚至上手。冷静下来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道理是在我这一边,就像木匠一样,如果以世俗和完美儿子作为范本,小木偶实在是值得生气。特别是我这样自负聪明的人,对儿子的学业经常横加指责,觉得他不够聪明或者未够努力。
这部动画片让我发觉,其实不尽然大人都是对的,匹诺曹的不成器和不合群,未必不是它的优点。作为一个木偶,匹诺曹因爱而被赋予生命,它拒绝成为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它只想做自己。而作为它的创造者,作为父亲,用自己理想中的完美形象去要求它,其实并不理智。木匠不是神,他没有创造一个完美的木偶,相反,这是一个酒后的即兴之作,粗糙,原生态,带着敷衍以及满不在乎,几乎没有善后就独自睡去。如果不是完美的创造,又怎么可以用完美去要求它呢?这不公平。
木匠和匹诺曹,父亲和儿子,他们是因为爱而被女神创造出来的。匹诺曹尽所能去陪伴木匠,而木匠也终于明白,陪伴才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全部。一切的虚荣,骄傲,以及其他附加,最终都是表面的油漆,只有爱和陪伴,才是父子互相依存的根本。
为了挽救父亲,匹诺曹选择放弃无尽的生命,只像一个普通男孩那样活一次。没有陪伴,无尽的生命只是无尽的痛苦。互相依存,哪怕一次也是弥足珍贵的历程。
想起我的父亲和母亲。严苛的父亲和宽容的母亲,无论发生了多少事情,无论我多么不成器,最后始终站在我这边的,只有他们。
如果接受儿子是一个学渣,忽然间就云开月明,发现了儿子的种种可爱。他其实是一个小暖男,远比我以为的要懂事得多。
在我跟老婆吵架的时候,他会在气氛稍和缓的时候,老气横秋地说一句:你们老是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呀。这语气简直就是我妈在训斥我……
疫情放开,老婆阳了,一晚上哼哼唧唧,他会在睡前过来叮嘱我:龙哥我睡觉很沉,你得开门听着我妈那边,有啥要过去照顾她。
我一直以为他大~大咧咧懵懵懂懂,其实心底竟然挺清明的。
而我也愿意为这个学渣儿子做任何事情,在他跟同学打架的时候挺身而出,并不是一味就指责他冒然动手,完整了解事情始末后跟对方同学以及家长都沟通充分,尽量妥善处理。我用行动告诉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事,作为一个父亲我都无条件站在他这边。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错的时候所有人都放弃你。
《匹诺曹》对于我是一部完美的动画,它的造型是华丽的,音乐是动人的,故事是精彩的,而内涵亦是发人深省的。很多人都远未准备好,就莫名成为了父亲,如同木匠莫名其妙就创造了一个活的匹诺曹。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需要学习,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其实不用对孩子要求太多,创造完美是上帝的工作,信任和爱才是父亲该做的事情。
即便他是一个学渣,我也仍然爱他。


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Guillermo Del Toro's Pinocchio(2022)

又名:匹诺曹 / 木偶奇遇记 / 吉拿域戴拖路之皮诺丘(港) / 吉勒摩·戴托罗之皮诺丘(台) / 吉尔莫·德尔·托罗之匹诺曹 / Pinocchio

上映日期:2022-10-15(伦敦电影节) / 2022-12-09(美国网络)片长:116分钟

主演:格利高里·曼恩 / 大卫·布拉德利 / 伊万·麦克格雷格 / 朗·普尔曼 / 菲恩·伍法德 / 凯特·布兰切特 / 克里斯托弗·瓦尔兹 / 蒂尔达·斯文顿 / 伯恩·戈曼 / 蒂姆·布雷克·尼尔森 / 约翰·特托罗 / 

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 / 马克·古斯塔夫森 / 编剧:吉尔莫·德尔·托罗 Guillermo del Toro/卡洛·科洛迪 Carlo Collodi/马修·罗宾斯 Matthew Robb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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