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勒的名单》电影剧本

文/[美国]S·蔡利安
译/雪舟

1.黑白片
火车轮子在铁轨上滚动,渐渐地慢下来。折叠桌的腿交叉地打开了。火车上的一扇门被打开。文书拿着文件夹,上面写着名字,这些人名重叠地出现在移动着的轨道上。
文书(画外音):罗森……利勃曼……华士堡……
吓坏了的乡下人的脸,他们从旅客列车上下来。折叠桌上放着表格。紧握钢笔、铅笔、印泥盒和图章的手。
文书(画外音):……听到念你的名字,就走到那边……把这个放到那张桌上……
打字机的键盘被敲动,纸上出现一个人的名字,银幕上立刻出现这个人的脸;又打上一个名字;又出现一个人的脸。
文书(画外音):……你排错了行,在那边等着……你到这儿来……
一名男人被带离长长的行列,然后让他站到另一行的排尾。一只手拿着一枚橡皮图章,将它盖在一张表格上。镜头紧盯着一张脸。有人在打字机的键盘上又打出一个人名,又出现一张脸;又一个人名……
文书(画外音):……比伯曼……施泰因贝格……奇洛威茨……
一只手在一张登记卡上作了一个记号,那是一条灰色的条纹;此时寂静无声……接着响起了音乐,是一首匈牙利的爱情歌曲:“忧郁的星期日”,……那灰色的条纹印渐渐地显出了颜色,变成鲜明的黄色。

2.内景 旅馆的一间房—克拉科夫—波兰—夜
那首歌是从一台无线电收音机中播出的,收音机放在生锈的水池架上。
房间的灯光昏暗,家具都是便宜货。窗帘已退色,墙纸已开始脱落……但是,放在单人床上的一套西服却很漂亮。一名男子的手正系上衬衫的扣子,扎紧了裤带。他穿上了双排扣的上衣,系了一条丝质领带,把一条手帕折好并放进上衣口袋里。这一切做得很细心,很妥贴。
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叠钞票,还有香烟、饮料和一本护照。这位绅士拿起一只黑底上有金色卍字的珐琅质徽章,把它别在华丽的晚礼服上衣上。
他退后一步,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形象。他感到满意:奥斯卡·辛德勒——来自茨维陶的推销员——穿了一身考究的衣服,看起来很体面,即使是在这间简陋的房间里。

3.内景 夜总会—克拉科夫—波兰—夜
一盏聚光灯照在拥挤不堪、烟雾腾腾的俱乐部的小舞台上。一名歌女在唱歌。
这是1939年9月。齐格蒙德·利斯特将军的装甲师从苏台德出发挺进,已经占领了克拉科夫。现在,在这家俱乐部里喝酒、交际、进行交易的是一批不寻常的顾客:党卫军军官和波兰警察、流氓、歌舞女郎和企业家。他们在战争的环境中聚集在一起。
奥斯卡·辛德勒独自饮着酒,他的目光环顾四座,审视着一张张脸,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他连看都不看。他注意的细节包括:此人的军阶是否比那人的军阶更高。有人偷偷地把钱塞到某个军官手里。
一名侍者送来了饮料,把杯子放在那位收钱的党卫军军官的面前。一名中尉同他的女友和另一名军阶稍低的军官同坐一桌。
侍者:那位先生要我送来的。
侍者示意另一张桌子旁坐着的辛德勒,他似乎没有注意这两名党卫军军官,只顾同这里最漂亮的女郎饮酒。
中尉:认识他吗?
他的下属表示不认识。他的女友也说不认识。
中尉:设法弄清他是谁。
那下级军官走到辛德勒的桌前。他们握了手,互相作了介绍,而正在观察的中尉简直不能相信,他的人会欣然坐在辛德勒桌旁的椅子上。
中尉在等待,可是他的下属却没有回来;他已经忘掉了自己的任务。终于,这位党卫军中尉不高兴了。他只得站起来,走了过去。
中尉(对女友):你留在这里。
他的女友看着他走向辛德勒的桌子。在他还没有走到之前,辛德勒已经站了起来,怪他不该把女友留在那边的桌旁;他向她打招呼,要她也过来同他们坐在一起。他示意侍者把几张桌子并在一起。
侍者拿来了几碟鱼子酱和更多的饮料。中尉装出要掏钱包的样子——
中尉:这些让我来付吧。
辛德勒:不,收起来,收起来。
辛德勒已把钱掏出来了。就在他付钱的时候,他的眼睛还在扫视四周,注意到有一张桌子上的女郎婉拒两位新来的高级党卫军军官。
一名侍者把桌布铺在拼好的桌子上。辛德勒让两名党卫军军官坐在那位女友的两边。
辛德勒:你喝什么?杜松子酒吗?
他示意侍者再斟满军官们的酒杯,然后回到主人的位子上,再次扫视着四周。
在这个角落里,从辛德勒的桌上爆发出一阵阵欢笑声。谁都不像他们那样欢乐。他的客人已增加到10人,也许12人——党卫军、波兰警察,还有女郎——他就像一位大方的主人周旋于这些客人之间,盛情款待他们,并确保每个人都吃饱喝足。
在另一张桌子旁,有一名党卫军军官示意一名下属到自己跟前来。一小时前他同另一名党卫军官受到那名女郎的拒绝。那位下属走了过去。
军官甲:那是谁?
军官乙(好像谁都知道那样):那是奥斯卡·辛德勒。他是××的老朋友……我可不太清楚。
一位女郎把一只镁光灯装在一台大照相机上。她擎着这架庞大的相机,贴在脸前调焦。镁光灯闪了一下,发出一声响,一张黑白照片拍好了:奥斯卡·辛德勒文雅地笑着,周围是他新结识的朋友们。

4.外景 广场—克拉科夫—白天
一张贴着黑白照片的工作证,打字机在上面打上一个人名。一只手把一张小条贴在这张深蓝色的工作证上。
人们排着长队等候着。靠近停着的卡车旁,还有一些人也在等候。附近的建筑物旁边,也有人在等候。文书手里拿着文件夹,在人群中走动,大声地喊着人名——
文书:格罗德尔……格曼纳洛娃……利布思金德……

5.外景 公寓楼—克拉科夫—白天
在楼道里,辛德勒别在上衣翻领上的党徽泛着亮光。他站在这座公寓里一个套间的房门前——
辛德勒:斯特恩?
这时辛德勒身后的一扇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某处的原本响着的一台收音机也突然不响了。
辛德勒:你是伊萨克·斯特恩?
斯特恩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从外表看,他像一个犹太教的学者。面对佩戴纳粹党徽的辛德勒他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像末日已经来临。
斯特恩:是我。
辛德勒伸出手。斯特恩感到迷惑不解,也只好伸出自己的手。他发觉对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6.内景 斯特恩的套房—白天
辛德勒走进这间简朴的公寓,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一点儿白兰地酒。
辛德勒:你为利波瓦街上的一家公司管账,对不对?那家公司生产什么?是不是锅盆之类的用品?
斯特恩盯着辛德勒递给他的那一小杯白兰地酒。他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斯特恩(稍顿):根据法律,我必须告诉你,先生,我是犹太人。
看起来辛德勒有些迷惑不解,接着他耸了一下肩,并不理会斯特恩的话。
辛德勒:好吧,你干得不错。你认为那家公司怎么样?
他一直拿着酒杯,想递给对方。斯特恩摇摇头,表示不喝酒。
斯特恩:它的业务还不错。
辛德勒点点头,拿出一只香烟盒。
辛德勒:我对搪瓷工艺一窍不通。你懂吗?
他递给斯特恩一支烟。斯特恩又拒绝了。
斯特恩:我只不过是一名会计。
辛德勒:这只不过是简单的工艺而已,你说是吗?把那里的机器调换一下,或者再装一些别的设备,就可以生产别的东西了,你说行吗?
辛德勒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人藏在什么地方偷听——
辛德勒:战地用品,军用餐具……
他等待对方的回答,而且误会了斯特恩的沉默,还以为斯特恩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辛德勒:还需要和军队签合同。
但是,斯特恩是完全明白的。他非常了解这项业务了。辛德勒和蔼地微笑着——
辛德勒:一旦战争结束,这一切都没有必要了,而现在,真是机会难得。你可以发大财,你说对吗?
斯特恩(尖刻地):我以为大多数人当前正忙着别的事。
辛德勒想了一会儿,究竟人们在忙着什么呢?他想不出来——
辛德勒:忙些什么呢?譬如——
斯特恩情不自禁地笑了。对方的态度是那么直率。因此,同自己比起来,尤其是同1939年被占领的克拉科夫的一名犹太人的复杂心情比起来,他们的境况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他着实感到困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斯特恩想结束这次谈话了。
斯特恩:只要有合同,我肯定,你会干得很好。事实上,情况愈糟,你会干得愈好。很高兴见到你。
辛德勒:合同嘛,这是容易办到的。难的是,要弄到收买那家公司的资金。
他纵声大笑。但是,接着就像他突然大笑一样,他又变得非常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辛德勒:你认识一些人吧?
斯特恩好奇地盯着他,看着坐在那里的辛德勒,他又啜了一小口白兰地,看起来很平静。
辛德勒:犹太人,是的。投资者。
斯特恩(稍顿):犹太人不再能拥有产业了,先生,这就是这家公司预备出售的原因。
辛德勒:那好,他们不能拥有它,我来当它的老板;我可以用产品来偿还购买公司时的债务。他们可以把产品拿到黑市上去卖,他们用什么办法卖掉都可以,这样大家都会高兴的。
他耸了耸肩;对他来讲,这很公平。但斯特恩却不这样认为——
斯特恩:就卖那些瓷烧锅和平底锅?
辛德勒(点了点头):他们完全可以处理掉。
斯特恩打量着辛德勒: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满口生意经的推销商,但是,他穿得比别人都讲究。
斯特恩:对这种买卖感兴趣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辛德勒(一面说一面慢慢地点头):他们应该感兴趣(一阵沉默)。

7.外景 克拉科夫—夜
一个泥瓦工把灰泥涂在一块砖上。他把砖砌上,刮掉多余的灰泥,这时画面是没有颜色的。在灯光下,一组泥瓦匠在砌一面10英尺高的墙,把一条本来畅通的街道堵死了。

8.外景 街道—克拉科夫—白天
一个年轻人从一条小巷中走出来,把犹太人带的臂章放进衣袋里。他穿过街道,从德国士兵和卡车旁边经过,走上了圣玛丽教堂的台阶。

9.内景 圣玛丽教堂—白天
教堂内黑黢黢的,显得深不可测。一名教士在做弥撒,教徒分坐在各个角落。一排排的座位,多是空的。
从街上走进来的那个年轻人——波尔德克?法弗伯格跪下来,在胸前画十字,并偷偷靠近了另一个年轻人——戈德堡。戈德堡正在看潦草地写在一小本拍纸簿上的笔记,那拍纸簿放在弥撒书里。法弗伯格从口袋里取出一盒擦鞋油,拿给他看。
戈德堡(小声,不耐烦地):这是什么?
法弗伯格:你不认得了吗?也许,这是因为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东西。
戈德堡(低声):你要的是鞋油。
法弗伯格(低声):我的一个买主卖给了别人,而那人又卖给了军队。但是因为天冷,货到时全都冻坏了——整整一卡车!
戈德堡(稍顿,低声):照你的说法,我还得对天气负责?
法弗伯格(低声):我要的是金属,你给了我玻璃。
戈德堡(低声):那又不是我的错。
法弗伯格(低声):去查一下吧!
戈德堡不予理睬;他把小拍纸簿放进口袋,跟着教士祈祷吟诵起来,毫不理睬法弗伯格。
法弗伯格:不是你的错吗?所有的买主都想知道,我是从谁的手里进的货。那,我可要告诉他们了。
戈德堡这才正视法弗伯格,他感到事情的严重性,重新取出了那个小拍纸簿,做了一点笔记。
戈德堡:金属。
他很快又合上了拍纸簿,放进了衣袋,他一面站起来,一面画着十字,转身离开了。

10.内景 旅馆—白天
在一家生意萧条的旅馆冷冷清清的前厅里,问讯台前法弗伯格同另一名黑市经纪人,也就是问讯台的服务员在谈话。他们都带着犹太人的臂章。法弗伯格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法弗伯格(指着本上的数字):让我们来核实一下:这就是你给我的。这些钱我要付给一些人。这是我的佣金。这是我用占领军军票偿还给你的数目。
服务员对这些数字很满意。他刚要从信封里取出一些已被宣布为“非法”的波兰货币给法弗伯格时,辛德勒从街上走进旅店。服务员立刻把钱收了起来。他交给辛德勒房间的钥匙,希望他回房去,以便继续同法弗伯格完成刚才那笔交易……但是,辛德勒没有离开;他只是盯着看法弗伯格的衬衣,看看袖口,看看衣领。
辛德勒:这是一件漂亮的衬衣。
法弗伯格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他也希望辛德勒快点儿走开;然而他还不走。他似乎也没有听见从街那边传过来的一阵沉闷的枪声。
辛德勒:你知不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衬衣?
法弗伯格明白,他应该说“不”,以便结束这种谈话——和德国人做生意,这是不明智的。因为他们可以随便找一个借口就把你抓起来。不过,这会儿他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
法弗伯格:像这样的衬衫?
辛德勒(点头):铺子里什么货都没有了。
服务员看了法弗伯格一眼,示意他不要和刚见面的人做这笔交易。法弗伯格没有理睬他。
法弗伯格:你知道,这件衬衫值多少钱吗?
辛德勒:好东西当然值钱。
服务员又看了一眼法弗伯格,暗示这样干不合适。
法弗伯格:要多少件?
辛德勒:我没有确切的数量,10件或一打吧。这件颜色不错。深蓝色的或灰色的也可以。
辛德勒取出一叠钞票,开始点钱,等着法弗伯格点头——表示钱够了。他明知自己被“敲竹杠”,但仍继续数着钞票;然而法弗伯格还一味地抬高价格。辛德勒看了他一眼,想让对方知道:他在敲诈一个真正的敲诈者。不过,这一次,真正的敲诈者就不和他计较了。辛德勒交了钱,而法弗伯格把他的拍纸簿递了过来。
法弗伯格:把你的尺寸写下来。
他在写的时候,法弗伯格看了一眼服务员,并耸了下肩。
辛德勒(边写边说):我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视情况而定。

11.外景 花园—舍纳的住所—克拉科夫—白天
司令官舍纳同穿着结婚礼服的女儿随着弦乐四重奏小乐队奏出的乐曲跳舞。同时,来宾们在草坪上放着丰盛食品的餐桌旁饮酒、吃东西。
苏尔达:党卫军没有自己的火车,总得有人付钱,不管它是客车还是装牲口的货车——关于这一点,你还得去看一下。你要拿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去车站看一下。
苏尔达和一群党卫军坐在一张桌旁。穿着漂亮的蓝色衬衣和西装的辛德勒也混迹其中,只不过他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和情感都集中在坐在身旁的金发女郎英格丽身上。
苏尔达:你要为几千人的车票付钱。既然是党卫军包下的火车,从逻辑上说,他们应该付钱。不过,这可是一大笔钱。(稍顿)那些犹太人,是他们要乘车,应该由他们付钱。因此,你得让那些犹太人支付自己的车费,让他们乘着装牲口的棚车,去连上帝都不知道的地方。党卫军收足了车费,再将其中一部分交给铁路当局;剩下的钱,就可以装进自己的腰包。
他耸了耸肩。事情就这么定了。真是好主意。他抬起头,看到在院子对面有些东西惹人注意——一名小马夫牵着两匹有马鞍的马走向花园。
辛德勒(对着英格丽):对不起。
辛德勒站起来。舍纳、他的妻子、女儿和女婿都惊讶地看着那两匹马。这两匹马真棒。
辛德勒走过来了,从小马夫手中接过缰绳,转而把其中一副缰绳交给新娘,另一副交给新郎。
辛德勒:再也没有比结婚更神圣的了。一个人结婚的日子是最快活的日子。我祝你们幸福。
舍纳叫来了一名摄影师。他架好了照相机,大家都在相机前站好。舍纳一定要辛德勒同刚刚接受了贵重贺礼的新娘和新郎站在一起。人人都露出笑脸。镁光灯一闪。拍下了这一幸福的时刻。

12.内景 商店的铺面—克拉科夫—白天
在店铺附近的街道一侧,摆了几张桌子,上面放着面包、点心。在一张桌旁坐着店铺的老板和另一个穿着整齐,约70多岁的男人,他叫:马克斯·雷德里希。
老板:我到银行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账上的存款已受到托管了。什么叫被“托管”?他们在说些什么呀?谁在管?是德国人。我看了下周围,这才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在争吵着,他们也取不出钱。
马克斯·雷德里希:这是真的吗?
老板:我可以带你去看。
马克斯望着老板,心里掠过一丝同情。他还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这确是一件糟透了的事。但是——
马克斯·雷德里希:那就是说,纳粹拿走了你的钱,由于他们这样对待你,你就想让我不收你的钱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老板只是呆呆地望着雷德里希。
马克斯·雷德里希:是这个意思吧?
老板没有回答。他看着马克斯站起来,走到大门口,在那里他对他手下的两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这两个人进来了,开始把比较值钱的东西搬走——收款机、一把椅子和面包。

13.外景 克拉科夫的街上—白天
马克斯在人行道上溜达,浏览着商店的橱窗。走进走出的人们,向他点头、打招呼,他们瞧不起他,但是怕他。就在他走过一座犹太教堂时,几个穿着长大衣的人穿过大街。这些人是纳粹派遣的、在克拉科夫执行特别任务的6名凶残的冲锋队骨干。

14.内景 斯塔拉·博茨尼卡犹太教堂—同一天—白天
传统派犹太教教徒正在进行安息日祈祷。突然殿堂后面出现一阵骚动,教徒们的祈祷停止了。街上的几个犹太教新派教徒被冲锋队员赶了进来。其中有马克斯·雷德里希。
这些犹太教徒按照命令在拱门下分成两排站着:一排是传统派犹太教徒,另一排是犹太教新派教徒。一名冲锋队员把写在羊皮上的犹太教经文打开,另一名平静地对这些人讲话——
冲锋队员:我要你们对它吐唾沫。我要你们走过去,对它吐唾沫并站到那边去。
一开始大家都站着不动。这时街上走来一些自由派教徒,他们似乎用眼神暗示:“做吧,做这样的事没什么了不起,我们都是过来人。”那些队伍里的人都默默地等待着本堂长老的指示。终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排队走过来,向经卷吐唾沫。最后只剩下两个人——那位长老和马克斯·雷德里希,他们犹豫着。他们相视了一会儿,那长老终于也照着做了;而马克斯·雷德里希静默了很长时间后却拒绝那样做。
马克斯·雷德里希:我已经50年没有进教堂了。(对长老)也从没人邀请我来。
那冲锋队员看了马克斯一眼,又转过来看着长老,他自己却笑了起来。事情的进展很让人感到意外——
马克斯·雷德里希(对长老):你不是不赞成我谋生的方式吗?我是一个坏人,我做了不少坏事,对吗?(耸了一下肩,表示肯定)我的确做了一些坏事……但是,这种事,我不干。
一阵沉默。那冲锋队员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望着所有人。
冲锋队员:这说明什么呢?你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有胆量说“不”,对吗?只有一个人吗?而且,他根本就不信教,对吗?(当然,没有人回答)我进来了,我要你们做一件无论是谁都不应该要你们做的事。而你们却做了,对吗?(稍顿)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你们不去做呢?(谁都没有回答。他转向马克斯)你,先生,我尊敬你。
他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对着这位老人的脑袋开了一枪。马克斯倒在地上死去。
冲锋队员:其余的人(他朝自己的队友挥了一下手)……
人们受到了他的蔑视。他转身走了。其他冲锋队员举起步枪和左轮手枪,一齐朝人们开火。

15.外景 克拉科夫—白天
黑白片。画面上一片死寂。一只箱子从二楼的弧形窗口掷出,在空中缓缓降落。它跌落在人行道上,箱子打开,里面的物件洒了一地——“砰”地一声响——影片又回到了彩色——
上千个家庭被驱赶,他们推着手推车走过卡齐米日大街、拖着床垫走过波德戈茨大桥、有人还拎着水壶和皮外衣。人群中还有那么多孩子,他们被逼着离开原来的家,搬进犹太人的居住区。
成群的波兰人站在人行道上,层层叠叠排成横排,就像在观看游行一样。有人挥着手,有的人较为清醒——好像预感到下次该轮到自己了。
波兰女孩:再见,犹太人。

16.外景 犹太人居住区—白天
小小的折叠桌又被拖出来,重新放好后,文书坐在桌旁。
在所有受难的犹太人当中,戈德堡设法使自己取得了高人一头的、有一定权威的地位。他拿着文件夹——这可比一枝枪更令人害怕——协助秘密警察、盖世太堡们执行甄别任务,决定谁可以通过犹太人居住区的大门,谁要绕道走向火车站。
法弗伯格:这是什么?
法弗伯格和他的妻子米拉排在一队的前面,这一队长得简直看不到头。法弗伯格以鄙视的神情轻轻地指点着戈德堡的袖章。
戈德堡:犹太人居住区警察。我现在成了一名警察。你能相信吗?
法弗伯格:是的,我能。
他们互相端详了好一阵,法弗伯格才和他的妻子从戈德堡身边走过,进入犹太人居住区。

17.内景 犹太人居住区的公寓—夜
一家传统派犹太人和一家自由派犹太人都为他们居住得如此靠近而感到沮丧;他们还要共用楼下的那间浴室。

18.犹太人居住区的公寓—夜
从隔壁公寓传来了唱诗班领唱人唱的宗教仪式歌曲。而坐在这边公寓里的几名非传统派的犹太商人似乎不能忍受这种宗教歌曲。斯特恩和辛德勒也在这间公寓里。
辛德勒:你们每投资一千元,你们每个月可以从货仓中取走500公斤的成品——从7月开始,为期一年,在这之后,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耸了一下肩)就是这样。
他让那些犹太人好好想一下。他从自己的酒瓶里倒了一小杯白兰地酒,递给斯特恩。是斯特恩把这些人带来的,他现在坐在辛德勒身旁。这名会计谢绝了饮酒。
投资人甲:这不够好。
辛德勒:还不够好?看一下,你们现在住在哪里,你们的处境如何,还说不够好?(对着如此污秽不堪的居所,他几乎要放声大哭)几个月前,你们还可以这样讲。现在不行了。
投资人甲:钱还是钱。
辛德勒:不,不是这样。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的原因。
辛德勒点燃一枝雪茄,等待他们回答。没有人回答。只有沉默。这使他不高兴。
辛德勒:这能叫会晤吗?你们对斯特恩说,“要跟他谈谈”。我来了。现在你们竟然要求谈判?这个建议撤消了。
他盖上酒瓶盖,放进衣袋里,伸手去取大衣。
投资者乙:我们怎样才能相信,你会履行诺言呢?
辛德勒:因为我说过,我会这样做的。你们要什么呢?要合同吗?到哪儿去公证呢?(穿上大衣)我会履行我说过的话,这就是合同。
投资人仔细地审视着他。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德国人。他是不是一个诚实的人,这是很难说的。他们把目光转向斯特恩,这也没有用。斯特恩也不知道。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是回响着隔壁传来的宗教歌声。一个投资人终于点了一下头。接着另一个也点了头,接着又一个……

19.内景 工厂厂房—白天
一个红色的电源按钮被按下了,一台巨大的金属锻压机起动了。马达转起来,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响。

20.内景 楼上的办公室—同一天—白天
辛德勒站在一排窗子后面,注视着楼下一名正在修机床的技师。
斯特恩:党卫军为熟练的犹太工人开的价钱是一天7马克,不熟练工和妇女是5马克。这些钱,你要付给经济办公室,工人自己一分钱也拿不到的。对波兰人你要付工资。通常,他们的工钱要高一些。你在听吗?
辛德勒把目光从玻璃窗那边转向这名他新雇的会计。
辛德勒:党卫军怎么说?工资多少?
斯特恩:你要把犹太人的工资直接付给冲锋队,而不是付给工人。工人是什么也拿不到的。
辛德勒:但是,给犹太人的工资要少得多。比我付给波兰人的要少。我要弄明白的就是这一点。波兰人的工资要高。
斯特恩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辛德勒脸上的表情在说,这有什么好辩论的,任何一个笨蛋都知道这个答案。
辛德勒:我为什么要雇波兰人呢?

21.内景 工厂厂房—白天
另一台机器开始转动了,隆隆声愈来愈响——

22.外景 和平广场,犹太人居住区—白天
一张黄色的身份证上贴了一张深褐色的照片。一名德国文书在上面贴了一小条标签,那是神圣的蓝色证书,证明此人是从事重要工作的工人。在其余的桌子旁,其他的文书对排着长队中的几百名犹太人居住区居民很快做出随意的判决。
教员:我是一名教员。
此人试图把身份证和其他证明文件递给那个德国文书。
文书:那不是重要工作,站到那边去。
在那边,不从事“重要工作”的人都被赶上卡车,他们不知道这些车子要去什么地方。那名教员又重新排队,因为他不愿被卡车送走。

23.外景 和平广场—稍后—白天
这位教员又排到了队伍的前面,但这次斯特恩站在他身边。
教员:我是一名金属打磨工。
他递上了一张纸。文书看了一下,感到满意,在一张蓝色小条的背后涂上了点胶水,贴在那个人的工作证上。
文书:很好。
世界真是疯了!

24.内景 厂房—白天
又一台机器开始转动了,这是一部车床。一名技师在对那教员和其他几名被斯特恩招来的犹太人讲着什么。机器在转动,声音愈来愈响。

25.内景 公寓—白天
辛德勒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大公寓里来回踱着步。光线充足,这是一幢有落地玻璃窗的造型现代的房子;窗外还有一座花园。

26.内景 公寓—夜
公寓里正在举办豪华的晚宴。许多穿着制服的党卫军在这里纵情饮酒作乐。辛德勒同司令官舍纳一起饮酒,他不时用余光扫视对面的一位特别漂亮的波兰姑娘。她正同一名穿着军服的人在一起。
舍纳:我不会向你要钱,这一点你是知道的。钱、好处,我连提都不愿提。我觉得,这令人很尴尬,使我感到很不舒服——
辛德勒:不,你看。那是别人的钱。是他们把事情办坏了。
舍纳:哪些人?
辛德勒:不管是谁。就是他们希望我能替他们表示一下。
舍纳已经懂得辛德勒的意思了。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做出不理解的样子。
辛德勒:不过,我得交给你,你说好吗?你可以分给他们吗?我会很感激你的。
舍纳点点头。是的,他们之间已经心领神会了。
舍纳:那样很好。
辛德勒:好了,妥了。这事咱们就说到这儿。现在让我们尽情享受一下吧!

27.内景 党卫军办公室—白天
舍纳在桌上签署了几份军需用品的合同。这些合同上都有“D.E.F.”字样。

28.外景 工厂—白天
人们用吊车把两条巨大的横幅挂在大楼上。辛德勒仰头观望着。横幅上也有“D.E.F.”的字样。

29.内景 工厂办公室—白天
那位晚宴上被辛德勒注视过的漂亮的波兰姑娘克洛诺夫斯卡坐在斯特恩办公桌旁边的打字台上。而辛德勒的办公室就在里面的套间里。这位姑娘正在学习打字。

30.内景 厂房内—白天
一座巨大的锅炉,炉膛里的火苗直往上蹿。热力表上的指针在慢慢地移动。

31.外景 克拉科夫—白天
车库的门被打开了,车库里有一辆崭薪的黑色奔驰轿车。辛德勒从法弗伯格身边经过;他围着车身转了一圈,同时小心地抚摸着铮光瓦亮的车身。

32.内景 工厂—白天
一台接一台的新机器不停地运转着。

33.外景 和平广场—白天
斯特恩正领着一名妇女排在甄别的队伍里。文书将极其重要的蓝色标签贴在那妇女的工作证上。

34.内景 工厂的工作日—白天
三百名犹太男女工人在长长的工作台上、在压力机旁、车床上、化铁炉旁工作着,他们制作出军用野外炊具和餐具。这些工人,很少有人抬起头来看看辛德勒,因为他佩戴着金色的纳粹党徽。这会儿他在工厂里巡视。他的工厂已全面开工。
他蹬上楼梯,走进办公室。几个秘书在处理军需用品的订货合同。他示意斯特恩到他的办公室来。斯特恩的办公桌上已堆满了账簿。

35.内景 辛德勒的办公室—接前景—白天
这位会计跟着辛德勒进入办公室。
辛德勒:坐下。
辛德勒走向自己办公室里的一面玻璃墙,从这里可以俯视下面车间里的各种活动。现在,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他又从酒瓶里倒了两杯酒,转过身来,递一杯给斯特恩。斯特恩照例谢绝了。辛德勒轻轻地叹了口气。
辛德勒:唔,来吧。
他走过来,把酒杯塞到斯特恩的手里,回到他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辛德勒:我的父亲喜欢说,一个人一生需要三个人。一名好医生,一名为你忏悔的教士,以及一名聪明的会计。头两种人……
他耸了一下肩,表示这两种人无足轻重,对他从来没有多大用处。但是,第三种人——他举起杯子向会计师致敬。斯特恩仍然把酒杯端在手上。
辛德勒(很不愉快):看在上帝的面上,装装样子也行……
斯特恩慢慢地举起了酒杯。
辛德勒:谢谢你。
辛德勒喝完了酒。斯特恩并没有喝。

36.内景 辛德勒的公寓—早上
克洛诺夫斯卡穿了一件男人的丝质睡袍,经过一堆散乱的杯、盘匆匆走向前门。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位很端庄,很高雅的女士。
克洛诺夫斯卡:找谁?
双方都会心地、静静地相互注视着。终于克洛诺夫斯卡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辛德勒(画外音):是谁?

37.内景 辛德勒的公寓—早上
辛德勒把一杯咖啡放在妻子的面前。从他身后的一扇门里可以看到克洛诺夫斯卡正匆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辛德勒:她很尴尬——看看她——
埃米莉严厉地看他一眼,然后她转向卧室,正好遇上那位姑娘抬起头来向外看;双方都有些尴尬。
辛德勒:我想,你会喜欢她的。
埃米莉:奥斯卡,请你——
辛德勒:怎么?
埃米莉:我不会因为你喜欢她也就喜欢她。这是办不到的。
辛德勒:你会的。这就是我要说的。
他的表情完全是一副很天真的样子。她爱他的也正是这一点。现在,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使她不能杀死他。克洛诺夫斯卡从卧室里走出来,好像完全恢复了自信心。
克洛诺夫斯卡:再见。认识你很高兴。
她握了一下埃米莉柔软无力的手。辛德勒送她到门口;送走那姑娘之后他回到桌旁,径自微笑了一下。埃米莉环顾四周。
埃米莉:你在这里干得不错。
他点了一下头,颇有些自豪。他审视着她。
辛德勒:你看起来也很不错。

38.内景 辛德勒的公寓大楼—夜
他们穿着晚礼服,从大楼里出来,他们俩都显得很神气。天气有点潮湿,地下很滑。看门人搀了一下埃米莉——
看门人:请注意路滑——
辛德勒:——辛德勒夫人。
看门人看了辛德勒一眼,好像在问,“这是真的吗?”辛德勒为他的妻子拉开了奔驰车后座的车门,看门人扶她上车。

39.内景 餐馆—夜
这家豪华的餐馆门前有一块“犹太人和狗禁止入内”的牌子。餐馆老板热情地欢迎辛德勒的到来,他同辛德勒握手,向他带来的女伴点点头——
辛德勒:辛德勒夫人。
老板试图掩饰自己的惊讶神色,但仍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好奇。

40.内景 餐馆—接上一场景—夜
至少有4名侍者在围绕着辛德勒夫妇:有人斟酒,有人端来点心,有人替辛德勒点香烟,还有人随时清理干净桌上的食物渣屑……
埃米莉: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戏吧?
辛德勒:一场戏?怎么可能是做戏呢?
她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对辛德勒是完全理解的。所有这一切显示出他的事业很成功,实在是今非昔比。辛德勒向她讲述了成功的诀窍——
辛德勒:过去,我一直无法找到它,总觉得条件还不够完备。我过去的生意之所以失败,并不是经营不善,而是缺少一个条件。现在我才明白这一点。当然,我过去即使知道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的;因为你是无法创造这种条件的。它会改变世界上的一切,使你转败为胜——
他停顿了一下,想让她猜这条件是什么。他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太简单了,你怎么能猜不出来呢?”
埃米莉:——好运气?
辛德勒:战争。

41.内景 夜总会—夜
乐坛上一支小乐队演奏着乐曲“忧郁的星期天”。辛德勒和埃米莉在跳舞。他拥抱着她——他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欢快。
辛德勒:怎么样?
埃米莉:我感到我们像是从前的一对老式夫妻。我感到很愉快。
他笑了。他向四周扫视,发现一个德国姑娘在同一个男人跳舞。他的目光同她相遇。

42.内景 辛德勒的公寓—接上一场景—夜
辛德勒和埃米莉斜卧在床上,床头茶几上放着香槟酒瓶。长时间的沉默之后——
埃米莉:要我留下来吗?
辛德勒(稍顿):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这不是她想得到的回答,他当然也知道。
埃米莉:要我留下来吗?
辛德勒(稍顿):你自己决定。
这也不是她要的回答。
埃米莉:不,我要你决定。
辛德勒凝视着窗外的灯光。这些灯光看起来像是闪烁着的珠宝。
埃米莉:答应我,再也不会有看门人或餐厅老板以为我不是辛德勒太太……那我就留下。
他没有说话。

43.外景 火车站—白天
埃米莉从头等车厢的窗口向他招手表示再见。在月台上,他也向她招手。火车开走了,他也走了,于是可以看得见另一组月台。那些士兵和文书正在监视好几百个犹太人登上另一列火车——画面转黑白色。
文书:你们的行李会随你们运去的。只要行李上的标签写得清楚,就行了。所有的行李都留在月台上。

44.外景 D.E.F.公司的货场—白天
工人们把一箱一箱的搪瓷器皿装上卡车——画面回到彩色——斯特恩和辛德勒,以及装卸工头正在谈论一张发货单。
工头:以前的情况都是正常的。这一次,我在卡车过秤时,发现超重了,我指出这一点,要求检查一下。可他们对我说,辛德勒先生有了新的安排——(对辛德勒)你知道这件事吗?你认为没有问题吧?
辛德勒:我认为没有问题了吗?
表面上,辛德勒保持着冷静;其实他的脸色已变得铁青。显然,他并不认为没有问题。
斯特恩:卡车的重量是多少?
工头:也没有超重太多;不过,这不是一点点儿差错造成的——多装了200公斤。
斯特恩和辛德勒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
辛德勒(想了一下):你可以肯定吗?
工头点了点头。

45.内景 犹太人居住区的店铺—白天
法弗伯格和辛德勒从前门冲进去,坐在桌旁的一名女士惊讶地看着。
桌旁的女士:我能帮助你们做什么吗?
他们一言不发,经过她走进屋里。他们走过一排排长长的货架,货架上放满了搪瓷器皿和其他货物。
一名男士抬起头,看到他们进来。他是辛德勒的投资人之一,他曾经表示不相信德国人说的话。此人的十多岁的儿子赶快跑向父亲去寻求保护,但法弗伯格抓住了他,用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
没有人出声,接着——
辛德勒(平静地):如果你或你的代理人再到我的工厂来,我就会叫人把你抓走。
投资人:这是弄错了。
辛德勒:是弄错了吗?什么弄错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呢?
投资人:好了,这是弄错了,不过,仅此一次而已。
辛德勒:我们是有协议的,你破坏了协议。只要一个电话,你全家人都得去死。
他转过身,走了出去。法弗伯格松了手,让那个人的儿子走开,他也跟着走了出去。儿子扶他的父亲从地板上站起来。他喘着气,大声喊叫。
投资人:我给你钱吧!
可是,辛德勒和法弗伯格早就走了,经过前面的店铺,从前门走了出去。

46.外景 店铺外面—稍后—白天
街道上。法弗伯格对自己的所见所闻感到震惊。辛德勒帮他把衣服弄整齐。
辛德勒:你怎么样,没事吧?
法弗伯格:是的。
辛德勒:出了什么事?家里一切都好吗?米拉没有事吧?
法弗伯格(点点头):她很好。
不过,辛德勒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法弗伯格的肩上拍了一下,和他一同离开了。
辛德勒:那就好。

47.工厂厂房—白天
大多数工人都在长桌上用餐,其余的人蹲在地上吃午饭,有汤和面包。

48.内景 辛德勒的办公室—当天—白天
装饰华丽的房间。桌上放着肉、蔬菜,杯子里有酒,这些东西还没有人动过。辛德勒翻看着斯特恩为他起草的报告——
辛德勒:我是先阅读这份报告,还是先趁热吃午饭?我们干得不错吧?
斯特恩:是的。
辛德勒:这个月比上个月还要好?
斯特恩:是的。
辛德勒:有没有什么理由会让下个月的成绩变坏了?
斯特恩:战争有可能结束。
战争根本不可能结束。辛德勒感到满意,把报告还给他的会计师,开始吃东西。斯特恩知道,他可以走了,不过,好像他还有话要讲,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辛德勒(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斯特恩(稍顿):外面有一个机械师,他想当面感谢你,你给了他工作。
辛德勒当着会计师的面做了个怪相。
斯特恩:他每天都提出这个要求。这要不了一分钟。他是很感激你的。
辛德勒用沉默表示:这真的有必要吗?
斯特恩故意把这个表情理解为他同意了。他走到门口,把头伸出去——
斯特恩:洛温斯坦?
一位只有一条手臂的老人走进来。辛德勒望着天花板。不过,他一眼瞥见了他脸上的伤疤,而且他说话时,只有半边脸和嘴在动;另一半的肌肉已麻痹瘫痪。
洛温斯坦:我要谢谢你,先生,因为你给了我工作的机会。
辛德勒:欢迎你。我相信,你的工作很出色。
辛德勒礼节性地同他握了手,并看了一眼斯特恩,向他示意:好了,这就够了,让他出去吧。
洛温斯坦:党卫军打了我,他们本来会杀死我的,亏得我担负着对战争来说“重要的”工作,谢谢你。
辛德勒:那很好。
洛温斯坦:我会为你努力工作,我要一直为你效劳。
辛德勒:那很好,谢谢。
洛温斯坦:上帝保佑你,先生。
辛德勒:好,就这样。
洛温斯坦:你真是个好人。
辛德勒感到腻烦,并用眼神示意斯特恩,把这个家伙弄出去。斯特恩拉住了那人的手臂——
斯特恩:好了,洛温斯坦先生。
洛温斯坦:他救了我的命。
斯特恩:是的,他救了你。
洛温斯坦:上帝保佑他。
斯特恩:是的。
他们出去了。辛德勒坐下来,开始吃午饭。

49.外景 工厂—白天
斯特恩和辛德勒走出工厂的后门。那辆奔驰车停在那里。司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辛德勒正要钻进车子里——
辛德勒:不要再让我遇到这种事了。
斯特恩:什么事呀?
斯特恩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辛德勒也知道斯特恩是明白的。
辛德勒:关门(司机关上门)。

50.外景 犹太人居住区—白天
地上有雪,而且仍然下着雪。一百来名辛德勒的工人像往常一样由武装警卫押送着经过居住区的大门。在转向扎巴洛茨大街时,他们被一小队党卫军挡住了。党卫军身旁停着几辆卡车。

51.外景 扎巴洛茨大街—白天
那些犹太人正在铲雪。辛德勒的工人们也排着队在铲街上的雪。一名卫兵在同一名党卫军军官谈话——突然传来一声枪响,谈话中止了——画面上出现那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人的脸,他死了。

52.内景 办公室,党卫军总部—白天
赫尔曼·托弗,他是辛德勒在党卫军中的关系户之一,而且交情不错。他坐在桌旁。
托弗: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要紧,奥斯卡,我明白,你也明白。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关系国家利益的事。让犹太人铲雪,对他们来说是具有象征意义的。
辛德勒:我损失了一个工作日,我还损失了一名工人,我希望得到赔偿。
托弗:可以向经济办公室提出一份申诉书,那是你的权利。
辛德勒:那样做会有好结果吗?
托弗:不会。
辛德勒知道,那不是托弗的过错,可是整个事件使他大为生气。他厌恶地摇摇头。
托弗:我认为,你还得多忍耐一点儿,还会有不少铲雪之类的事件发生。
辛德勒站起来,同托弗握手,转身要走。
托弗: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机械师,是吗,奥斯卡?
辛德勒(转回来):他是一名操纵金属锻压机的技术工人,相当熟练的工人。
托弗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53.外景 广场—白天
斯特恩和辛德勒在一片荒地上慢慢地走着。这块荒地处于D.E.F.搪瓷厂同另外两家工厂之间——暖气片厂和制箱厂。
斯特恩一直在说话,他的神态同平时一样,平静而有信心。不过,辛德勒看了一眼自己的工厂,又转向另外两家工厂,然后点一点头。

54.内景 辛德勒的办公室—白天
这两个德国商人胸前佩戴的党徽远不如辛德勒佩戴的那枚徽章炫目。他坐在桌旁,啜着白兰地。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希特勒的巨大肖像。
辛德勒:不像你的暖气片——还有你的箱子——我的产品不在公开市场上出售。这家公司只有一个顾客,那就是德国军队。近来,为了满足我的顾客的需求,我的工厂遇到了困难。希望能在你们的帮助下,问题得以解决。问题很简单,那就是缺少场地。
斯特恩一直保持着低姿态,向两位绅士分别递去了一套文件。
辛德勒:我希望你们考虑一项建议,我认为,你们会发现这建议是公平的。希望你们考虑一下并尽快把意见告诉我——
库恩帕斯特:对不起——你认为这样做合适吗?
此人看了一眼斯特恩,再看看辛德勒,他的眼神表示:“这样做不对,在我们谈生意时,怎么能让一个犹太人在场呢?”辛德勒懂得他的意思,但他并不理会。库恩帕斯特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库恩帕斯特:我同情你的问题。如果有空地,我会租给你的。可是,我并没有。很抱歉。
霍恩:我也一样,抱歉。
辛德勒:我是要租借你们的设备,我打算买下来。我要按公平的市场价格买下来。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担任监工。(停顿)我付薪水。
令人震惊的长时间的沉默。这两个德国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库恩帕斯特只好大笑。
库恩帕斯特:你一定在开玩笑吧!
没有人在开玩笑。
库恩帕斯特(稍顿):谢谢你的酒。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霍恩也站起来。他们把文件还给斯特恩,转身离去。他们还没有走出门口,辛德勒高声地问斯特恩——
辛德勒:你想要公平待人,他们却走开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办?
斯特恩:圣诞节的礼物。
辛德勒:呀!是的。
两个生意人放慢了脚步,可是并没有回头。

55.外景 舍纳的住所—克拉科夫—早晨
法弗伯格把一辆敞篷汽车机器盖上的污点擦去,显出了“宝马”的招牌。舍纳和妻子都穿着睡袍,从屋里走出来。舍纳小声地自语道——
舍纳:奥斯卡……

56.外景 暖气片厂—D.E.F.工厂的分厂—白天
技术人员在调试已安装好的锻压机。其余的人在测试新的锅炉。库恩帕斯特被迫从原工厂迁走。

58.内景 犹太人居住区就业办公室—白天
室内拥挤不堪。斯特恩穿过十分拥挤的队伍,停下来同一对老年夫妇谈话。

59.和平广场—白天
一只手把一张蓝色标签贴在一张工作证上。又贴了一张,接着又是一张……

60.内景 D.E.F.工厂的前门—办公室—白天
一包圣诞节礼物,装饰得很漂亮。克洛诺斯卡坐在她的打字桌旁,两眼紧闭。
辛德勒:好了。
她睁开眼,笑了。辛德勒两手抱着一只小狮子狗。她走过来,吻了他。他把狗放在桌上。斯特恩在房间另一端目睹了这一切,他脸上毫无表情。
盖世太保(画外音):是奥斯卡·辛德勒吗?
辛德勒、斯特恩和克洛诺夫斯卡都转身对着说话人。两名秘密警察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盖世太保:我们奉命要取走你公司的经营账目;这是要将你带走的逮捕令。
辛德勒惊讶地望着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斯特恩悄悄地把一本账簿塞进抽屉里。
辛德勒:可以允许我告诉我的秘书取消今天的约会吗?
不等他们的批准,他很快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托弗,苏尔达,利德尔和舍纳;还在舍纳的名字底下画了一道线。他看了一眼克洛诺夫斯卡。她心领神会。

61.内景 党卫军司令部办公室克拉科夫—白天
一个毫无幽默感的秘密警察中层官僚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上堆满了D.E.F.公司的账簿和现金往来记录。
秘密警察官员:你的日子过得不错。
他对着辛德勒递过来的香烟僵硬地摇了下头,辛德勒收回香烟时让它在自己的金表上蹭了几下。
秘密警察官员:这样的生活完全是靠着合法的收入,能让我相信吗?
辛德勒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根本不理睬他。
秘密警察官员:作为党卫军的供应商,你有责任有义务抵制黑市交易。你从事的是支持战争的事业,不应该中饱私囊——
辛德勒(插进来):你知道吗?当我的朋友们问起时,希望我能告诉他们,你对我很尊重,很有礼貌。
他的坦然自若的态度,而不是说话的内容,使那位官僚改变了说话的腔调。他的眼睛略微地眯缝了一下,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62.内景 党卫军总部的通道—白天
拘捕辛德勒的两名秘密警察把他带进一条长的通道。他们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他们让他走进去,随即把门关上。

63.内景 党卫军的牢房—傍晚
辛德勒在里面敲着牢房的门。一名党卫军打开门。“犯人”从厚厚一叠的钞票里拿出了几张。
辛德勒:能不能给我买一瓶伏特加酒?要上好的。
他把超过市价五倍的钱给了这个年轻的党卫军。
武装警卫:好的,先生(转身离去)。
辛德勒:等一下。(又拿出几张钞票)睡衣。

64.党卫军的牢房—早晨
穿着睡衣,坐在床沿上,辛德勒在吃早餐,有鲱鱼和鸡蛋、奶酪、面包卷和咖啡。还有人给他送来一份报纸。这时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才打开门。
警卫:对不起,打扰你了,先生。你什么时候想走就可以走,你自由了。

65.内景 走廊党卫军总部—早晨
走廊里站着辛德勒、秘密警察官,以及拘捕过他的一名党卫军。
秘密警察官员:我向你提一个忠告:日子不要过得太舒服了。迟早法律要找上门来的。不管你的朋友是谁,都没有用。
辛德勒根本不理他。他走到大门口时,那名官员把D.E.F.工厂的账簿等文件交还给它们的主人,并伸出手。辛德勒没有同他握手——
辛德勒:你要我走着回去吗?
秘密警察官员(有点儿紧张):叫一辆车来,送辛德勒先生。

66.外景 D.E.F.工厂—白天
一辆秘密警察的小汽车开进了工厂大门,停在装货台附近。还是那名拘捕辛德勒的党卫军人开着这辆汽车,他在等辛德勒从车里出来,但是后者没有自己下车。他在等着那党卫军走过来,替他把门打开。
辛德勒:如果你把账簿送还到我的办公室,我会很感激的。
有40来名身体健壮的犹太工人在装卸台上工作,其中的任何一人都能胜任这项任务。秘密警察招手叫了其中的一个工人。但是——
辛德勒:对不起,嗨——(那个秘密警察转身)他们正在工作。
那个人只是发呆地看着。最后,他终于拿起这些账簿往里走。那只小狮子狗欢乐地跑出来,经过那人来到辛德勒身旁。他轻轻地在小狗的头上拍了一下。

67.外景 辛德勒的住宅—夜
辛德勒和克洛诺夫斯卡打扮得很漂亮,准备外出过夜生活,他们走出公寓。在他们被人引向一辆等候着的汽车时,辛德勒突然停下来。在墙角暗处有一个奇怪的人向他作手势,招呼他。
辛德勒说了一句“对不起”。克洛诺夫斯卡看着他走向暗角处。他们低语了一阵,那个人很快就走了。

68.普洛科沁姆火车站—克拉科夫—稍后—夜
一列长长的火车停在月台上,车厢全部都是装牲口用的平板棚车,向暗处伸展着,好像没有尽头。月台上非常繁忙,警卫在各处走动着。装满了行李的手推车来往穿梭。人们把小孩递给车上的人,跟着也爬上火车。所有的文书拿着名单和文件夹忙碌着,提醒乘车人不要忘记在皮箱上贴标签。
辛德勒从他的奔驰汽车上走下来,惊讶地看着。他听说过这样的事,但是亲眼目睹让人乘着装牲口的棚车,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惊醒过来,告诉克洛诺夫斯卡留在车里,自己沿着车厢向前走,同时对着车厢里关在铁丝网和木板条后面的人喊着斯特恩的名字。
一连串极长的名单——文件夹上有好几页名单,一名德国文书有条不紊地一页一页地翻着。
辛德勒(画外音):他是重要的。没有他,一切都会停顿。如果发生这种事——
文书:伊萨克·斯特恩?(辛德勒点头)他在名单上。
辛德勒:真会这样吗?
文书把名单给他看,指着一行名字。
辛德勒:好吧!让我们找到他。
文书:他在名单上。如果他是重要的工人,就不会在单子上了。他在名单上,你不能把他带走。
辛德勒:我在同一位文书说话。(取出一个小笔记本,并用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着,做出准备召唤大人物出来干预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文书:这个名单是不会错的,先生。
辛德勒:我没有问你名单的事,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文书:克劳斯.陶伯。
辛德勒在写下他名字的时候,那名文书重新考虑了一下,他向走过来的一名党卫军上士做了报告。
文书:这位先生认为这里有误。
辛德勒:我的工厂经理在这列火车的某节车厢里。如果火车把他带走了,生产将受到损失,军备采购局要弄清楚原因的。
这名上士仔细地审视了他的衣着,又看看他胸前的党徽。
上士(对文书):那人在名单上吗?
文书:是的,先生。
上士(对辛德勒):名单不会错的。我无能为力。
辛德勒:你正好在这里,顺便把你的名字也记下来吧。
上士:我的名字吗?我叫孔德尔。你叫什么?
辛德勒:辛德勒。
上士也拿出他的笔记本,现在3个人每人手中都有了名单。他记下了辛德勒的名字。辛德勒写下了他的名字,并把笔记本合上——
辛德勒:陶伯上士先生,非常感谢。我想祝贺你们两位:在本月底前,你们都会调到俄罗斯南方战场去的。晚安。
他走开了,回到他的汽车上。文书和上士微笑着。但是,慢慢地,他们意识到这个平静地离开的人的确有可能为他们安排这样的命运。他们的笑容消失了……
他们三个人一起——辛德勒、文书和上士——沿着列车阔步前进。其中两个大声地喊着——
文书和上士:斯特恩!伊萨克·斯特恩!
接着,好像除了辛德勒之外所有的人都在喊着这个名字。当他们走近最后几节车厢时,那位会计的脸出现在木板条的缝隙间。
辛德勒:他就在那里。
上士:打开门。
士兵猛拉门栓,把门打开。斯特恩爬了下来。文书在他的名字底下画了一条线,并把公文夹递给了辛德勒。
文书:请签名。(辛德勒在改动之后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一张……
辛德勒在三四张表格上签字时,卫兵们又把车厢门拴上了。车厢里的人略为松快了一些,因而有点儿感激。
文书:你懂吗?这一个还是那一个,对我们来讲是毫无区别的。但是,名单的问题令人讨厌,那是文牍主义。
辛德勒把公文夹还给文书。上士向一个士兵做了个手势,那个士兵对火车司机也打了个手势。火车开始启动。辛德勒迈开大步走了,斯特恩紧跟在他后面。
斯特恩:我不小心把工作证留在家里了。我跟他们说了,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他们——
辛德勒看了他一眼,阻止他说下去。他的脸色很难看,斯特恩低着头——
斯特恩:我很抱歉。这真愚蠢。(表示悔恨)谢谢你。
辛德勒转身离去,走向他的汽车。斯特恩紧紧地跟着他。他们经过了行李堆放处,所有的行李都打上了标记。画面渐渐变成黑白色。

69.外景/内景 机器修理车间—晚
机械师头盔上的灯照射出一束束光亮,照亮了手推车上装满的箱子、公文包和旅行箱——画面为黑白色。
镜头跟拍一辆手推车进入一间巨大的修理车间,经过了挂满衣服的衣架,所有那些衣服上都有标签;手推车又经过许多堆放的乐器、家具、绘画,这些东西都堆靠在一面墙上——还有儿童玩具,依次分类堆放着。车子停下了。一只手提箱被递交到一个人的手上。他把箱里的物品倒在一张油腻腻的桌上,着手对物件进行分类。珠宝放到另一处;在一处原来是注油池的地方已堆满了手表、手镯、项链、蜡烛台、犹太人过节用的大盘,其中有金器,也有银器,都被堆在一起。
四名犹太珠宝匠在党卫军卫兵的监视下,在工作台上对这些贵重物品进行筛选、分类、秤重量和分等级,其中有钻石、珍珠、饰物、胸针和戒指等。只有一次他们的手颤抖了。那是因为一名穿制服的打开一只箱子,倒出了好几副金质的假牙,这些假牙上还沾有血迹。画面变为彩色。

70.外景 郊区—白天
在郊外一片荒芜了的犹太人的墓地上,被毁的墓碑乱放着。通向墓地的路上开来一辆德国军用大吉普车。

71.内景 军车内—车子在行进中—白天
在后座上,党卫军队长亚蒙·格特喝了一口杜松子酒。他的年龄和体格同辛德勒差不多,他的脸看上去是开朗而愉快的。
格特:这里可以成为一条很好的汽车道。
车里的其他党卫军军官——克努德、哈斯、胡嘉——猜不透他的意思,他正从窗口望着那片坟地。

72.外景 犹太人居住区—白天
军车通过居住区的大门,沿着洛夫斯卡大街上的电车路行进。

73.内景 军用大吉普车—行进中—白天
军车慢慢地在居住区巡逡,克努德像一名导游似的向新来的格特介绍情况。
克努德:这条街恰好把居住区一分为二。右边是甲区,住着公务员、产业工人等等。左边是乙区,住着剩余的劳动力、大多数是老年人。你大概可以从这里开始行动。
格特望了克努德一眼,示意他不要再提出技术性的建议。
克努德:当然,一切要由你做出决定。

74.外景 普拉卓夫强迫劳动营—白天
郊外,在两座山头之间是一座已废弃的石灰岩矿。用石头和砖砌起的建筑似乎是从前建的,而木结构的房子是新盖的,用的是新砍伐的木材。
这里的工作繁忙而有序。新的建设工程和改造工程在同时进行。工人在打地基,铺设轨道,建围墙和瞭望塔;建房用的水泥构件,墙板,屋顶等被一队队围着披肩的妇女拉上山坡。这种情景有点像古代埃及的劳动场面。
格特站在小丘上观望,显然,他感到满意。接着,一男一女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营房建筑工地上那两个人正在争论。稍后,那位女士停止了争论,做了一个不屑一顾的手势,大步走向一座接近完工的营房。那个男人叫胡嘉,他也曾和格特坐在军车里。他看到了格特、克努德和哈斯,就走向他们。
胡嘉:她说,地基打得不好,一定要拆掉重来。我对她说,那只是一座营房,不是什么旅馆;她是一个他妈的犹太工程师。
格特看着那个女人在建筑物的框架四周来回走着,指挥工人把建好的部分拆掉。他走过去仔细观看,她也走了过来。
女工程师:整个地基都要挖掉,重新打过。如果不这么做,不等房子完工就要塌掉。
格特仔细地观察地基,好像他是个内行。他沉思一阵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胡嘉——
格特(平静地):枪毙她。
很难判断,究竟是那个女人还是胡嘉在听到这个命令后更感到惊讶。两人都呆呆地望着格特,感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耸了一下肩,讲出了下这道命令的理由——
格特:你竟敢同我手下的人争论。(转向胡嘉)毙了她。
胡嘉把手枪从枪套里拔了出来,但握着枪的手却无力地垂下了。周围的工人发觉了正在发生的事,停止了他们手中的工作。
胡嘉:长官……
格特低声哼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枪,对准女人的头部。他平静地对她说——
格特:我肯定,你是对的。
他开了枪。她倒在地上。他把枪还给惊呆了的下级。他指着地上的尸体,面对着工人说——
格特:那是一个懂得自己专业的人。这种人是我需要的。(稍顿)把盖好的部分拆掉,重新打地基,重新再盖起来,照她说的去做。
他说完,转身走了。

75.外景 马厩—黎明
马夫在黎明前的昏暗中牵着两匹马。马蹄踏着地上一丛丛的草,马鼻子里喷出缕缕白雾。

76.外景 公园,克拉科夫—黎明
停着的卡车轰响着排出废气,冲锋队员们抽着烟,吐出烟雾,在寒冷的黎明前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兴奋的氛围。

77.外景 犹太人居住区—黎明
空荡荡的街道。屋顶四周的天空正在渐渐亮起来。建筑物中只有很少几扇窗口有亮光,好像发光的琥珀。大多数的窗口仍是黑的。

78.外景 马厩—黎明
马夫把鞍子放在马背上,系好勒马的肚带。辛德勒和英格丽靠着奔驰车的车头,他们穿着骑马装、马裤和马靴。两人分享着辛德勒的白兰地。

79.外景 公园,克拉科夫—黎明
冲锋队长格特不久将被任命为司令官。他站在集合好的部队前面,手里拿着一杯白兰地。他骄傲地看着部下,他们都是好样的,军中的精华。他向他们发表演说——
格特:今天才是真正的历史。今后年轻的一代将怀着好奇心问起这个日子。今天才是历史,你们是它的一部分。

80.外景 和平广场,犹太人居住区—黎明
一个14岁的孩子匆匆走过广场,他戴上“值勤”的袖章。其他几个犹太人居住区警察,包括戈德堡,已经集合在那里了。文书、名单制定人已经把折叠办公桌打开,放好打印台和印章。
格特(画外音):在其他的地方,人们都在咒骂犹太人是传染黑死病瘟疫的罪魁祸首时,被人们称之为伟大的卡齐米日却对犹太人说,他们可以到克拉科夫来。他们也就来了。

81.外景 马厩—黎明
英格丽骑上了一匹马,辛德勒骑上了另一匹。这两头牲口开始奔跑,带着骑手奔向森林,马夫们向他们挥手致意。
格特(画外音):犹太人用手推车把他们的财物运到这座城市,他们在这里定居,他们占据了它,他们在这里兴旺发达。

82.外景 公园,克拉科夫—黎明
年轻的冲锋队员们富有朝气的脸。他们在聆听长官的训话。
格特:6个世纪以来,一直存在着一座犹太人的克拉科夫。

83.外景 树林—黎明
两匹马在重重地喘着气。马蹄踩在地上,它们在爬上山。马靴不停地夹紧着马肚子。

84.外景 公园,克拉科夫—黎明
穿着皮靴的亚蒙·格特慢慢地跨着大步。他停下了。他的脸显得很严肃,接着又愉快地微笑了。
格特:到这个周末,过去的六个世纪将变成不值一提的谎言。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今天才是历史。

85.外景 山顶的开阔地—黎明
奔跑的两匹马爬上了高高山顶上的开阔地。骑马的人勒紧了缰绳,马蹄不安地踢着土。
辛德勒微笑着欣赏美景,朝阳刚刚升起。在这里,克拉科夫全城的景色可以一览无遗。他可以看到把犹太居住区同卡齐米日分界的那条维斯杜拉河,可以看到瓦威尔城堡,这里是国家社会党的汉斯·弗兰克统治波兰的政府所在地;越过城堡就是市中心了。他开始注意到细节了:围在居民区四周的墙,和平广场,聚集起来的男人和男孩。他看到了一队卡车向东开,越过了科希斯科大桥,另一队卡车开过了波德戈尔茨大桥,第三队卡车沿着扎布洛齐大街前进。这些车辆都是开往犹太人居住区的,像是从中心辐射出来的线条。

85.外景 犹太人居住区—白天
最后一辆卡车的轮子也通过了设在洛夫斯卡大街上的居住区大门。冲锋队士兵纷纷跳下车。

86.内景 公寓楼房—黎明
一个个家庭都被强迫离开自己的公寓。有人恳求整理一下行李,得到的回答是挨了一枪托。有人不声不响地去拉开抽屉,士兵朝他开了一枪。

87.外景 犹太人居住区的街道—黎明
人们被赶出楼房,被迫去排队,也不管排在一队里的是不是一家人。这里的行动是根据一种说不清楚的古怪方式进行着的。一名妇女哭泣着要求同她的丈夫排在一个队里。她得到的回答是一梭子子弹。

88.外景 山顶—黎明
从这里看,山下正在发生的事像是在演戏,不像是真事。步枪的射击声好像是儿童的玩具枪声。辛德勒从马上下来,好奇心驱使他走向山顶空地的边沿。
他的注意力被远处的一个小小人影所吸引,从一排人的队尾处能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影。

89.外景 街道—黎明
在众多的闪闪发亮的黑皮靴从中出现了一双红鞋。一名武装的冲锋队员时不时纠正这名小女孩排错了队。他似乎友善地用步枪的枪管轻轻地把她推回到队伍中去。从街的那头爆发出一阵枪声。

90.外景 山顶—黎明
辛德勒看到那个女孩慢慢地离开队伍,而党卫军没有看到她。在街道和灰色的建筑物中,她像是一个移动着的红色靶标。

91.外景 街道—黎明
一辆卡车轰鸣着从街上开过,把她遮挡了一下。接着她走过了一堆尸体,那是刚才在街上被打死的老年人。

92.外景 山顶—黎明
辛德勒观察着:她是那么地显眼,然而她一直往前走——经过人群,经过一只只狗,经过卡车——似乎她是一个隐身人。

93.外景 街道—黎明
穿着白大褂的病人、医生和护士从一所疗养院里被赶了出来。那个小女孩从她们身旁经过。在她身后,不断响起枪声。

94.外景 山顶—黎明
居住区里到处闪动着一阵阵火光,像天上闪动的星星。辛德勒一直盯住那红色的人影,直到她拐进另一条街,看不到为止。

95.内景 公寓—黎明
小女孩爬上楼梯。整所公寓都是空的。她进入了一套公寓房内,这套房间已遭过洗劫。她爬到床底下——这时画面渐渐地显出了颜色——外面的枪声像爆竹声那样响个不停。

96.外景 山顶—夜
夜晚。一片沉寂。辛德勒和英格丽已不在山上。山下,城里犹太人居住区显得空洞洞的,它的四周和里面都是一片漆黑。居住区外,克拉科夫的其余地区闪烁着灯火。

97.内景 D.E.F.工厂—夜
桌子和工具,以及搪瓷器皿的碎片乱放着。金属锻压机和车床都静悄悄地停止了运转。锅炉已经熄灭,冷却了。温度测量器指针停在零度上。
辛德勒站在一大排玻璃窗旁,从窗口可以看到空无一人的厂房。辛德勒侧着身体一动不动地靠在玻璃窗上,他呆呆地看着厂房。

98.外景 森林—普拉卓夫—早晨
血迹斑斑的手推车停靠在森林中的一排树旁,森林附近是已完工的普拉卓夫强迫劳动营地。

99.外景 普拉卓夫强迫劳动营—早晨
一长串单子上的名字。有人在依次喊着这些名字。人们的表情非常严肃。戈德堡坐在一张折叠桌旁。这个由歹徒变成犹太人居住区警察的人现在掌管着普拉卓夫劳动营名单的大权。他和其他几名名单的编制者正在点名。他们掌握着从犹太人居住区的灾难中劫后余生的几千人的命运。这些人在他们面前排成长长的队列。

100.内景 格特的卧室,普拉卓夫劳动营—早晨
亚蒙·格特在床上扭动了几下,他醒了,望着身旁仍在熟睡的女人。仍感到有点儿醉意,他慢慢地从床上起来。

101.外景 格特卧室的阳台—几分钟之后
格特穿着内衣内裤走到阳台上。他望着劳动营地——他的劳动营地,他的王国。看起来他很满意,甚至有点儿惊奇。他看上去很像当初辛德勒从一排大玻璃窗向下看着他的工厂——那是辛德勒的王国。生活是伟大的。格特拿起了一杆步枪。

103.外景 普拉卓夫劳动营—早晨
在乌克兰卫兵的看守下,工人们把采石场的石料袋装上车。太阳从地平线刚刚升起。偶然,有人好奇地看一眼格特的别墅的阳台。其实,所谓别墅只不过是用石块建在附近高地上的一栋两层楼房而已。

104.外景 格特的阳台—稍后—早晨
格特把枪托靠在肩上,随意瞄准一个工人,接着又瞄准另一个,很难猜出他想干什么——他开了一枪,远处有一个人影倒下了。

105.内景 格特的卧室—同一时间—早晨
随着一声枪响,床上的女人呻吟了一下。她虽然听惯了这种枪声,可是却憎恨这种做法。被枪声吵醒,令人讨厌。
玛约拉(喃喃自语):亚蒙……哦,上帝呀……她把头埋在一只枕头下面。格特回到卧室。他慢慢地走进卫生间。

106.外景 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辛德勒的奔驰车穿过营房,从仓库和车间,以及满载着毛皮衣服和家具的卡车、工地上的各种工具、营房和警卫宿舍等等前面经过。有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营房前,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是一个偷土豆的贼”。

107.外景 格特的别墅—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奔驰汽车停在其他几辆漂亮的轿车旁。这些车子都停在一条用犹太人墓地的石碑铺成的车道上。

108.外景 格特别墅的内庭—白天
在庭院内的一张桌子上放着玻璃器皿、瓷器和各种银器。格特和胡嘉穿着笔挺的冲锋队制服和两名企业家——博希和梅德里希——已经坐在那里。还有一张椅子是空的。
胡嘉:你们的机器会搬过来,组装好,而冲锋队不收分文。你们也不必付租金,不必为维修担心——
胡嘉抬头看了一下;辛德勒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话。尽管过去辛德勒从未来过这里,他却像老板一样走了进来。除了格特之外,在坐的人都起身迎接。
辛德勒:不,不,不要这样,请坐好。
他绕过桌子,拍拍博希和梅德里希的背。他是认识他们的。他也同胡嘉握了手。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又来到格特的跟前。
辛德勒:你好吗?
格特认真地端详了一番这位穿着考究的实业家,允许他同自己握手。
格特: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先开始了。
辛德勒:很好。
辛德勒坐了下来,展开一块餐巾放在膝上,对拿着一瓶香槟酒的仆人点了点头。
辛德勒:请倒吧。
格特审视着他。其他的人看着格特。
辛德勒:有什么重要的我没有听到吗?
胡嘉:我正在向博希和梅德里希解释,把工厂搬到普拉卓夫来的好处。
辛德勒:喔,那很好,是的。
辛德勒很明显地表示出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他喝着酒。格特在注意观察他,看来他对他的兴趣在增长。他向胡嘉点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胡嘉:既然你们的劳动力就住在工厂旁边,你们随时都可以要他们来。如果你们需要,可以让他们通夜都干活。你们工厂里过去的一切制度都可以照搬,所有的规章制度都会被遵守。
辛德勒大声地笑了起来,打断了胡嘉。胡嘉望着格特,不知所措。
辛德勒:对不起。
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感到内疚,并且动手开始吃放在面前的食品。
格特:你知道吗,他们对我说,你会有麻烦了——苏尔达和舍纳说的。
辛德勒:你在开玩笑。
格特慢慢地摇着头,表示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接着他开始微笑。
格特:他看起来挺不错的,是吗?我想要知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套衣服?那是什么?是丝质的吗?(辛德勒点了点头)那太棒了。
辛德勒:我说,真想替你弄一套,可是,做这套衣服的人很可能死了。我不知道究竟怎样了。
他耸了一下肩,好像表示,这种突然的变化太糟糕了。格特只是笑了笑。其余的人看着他们俩,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对。

109.内景 格特的办公室—普拉卓夫劳动营—晚些时候—白天
现在这里只留下格特和辛德勒,其他人已经走了。格特倒了两杯白兰地。
格特:有些美妙的事情发生了,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们并没有计划过,但是现在已经水到渠成,我们的责任和发财的机会融合在一起了。
辛德勒点点头,显出在沉思的样子,也许他表示同意,也可能表示其他的意思。沉默了好一阵,但最终沉默被打破了——
辛德勒:那天我去上班,一个人都不在了。谁都没有对我说起过,我只好自己去找答案。我走了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格特:他们没有消失,他们都在这里。
辛德勒:他们是我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格特终于耸了一下肩,表示默认。接着又点了点头,表明辛德勒是对的。
辛德勒:每过一天,我都要遭受损失。每一个被枪毙的工人都要我赔付出额外的钱——我不得不去找人替代,我还要去培训他们——
格特:我们很快就会赚大钱,不要太在乎这些事情——
辛德勒(打断格特的话):这是赔钱买卖。
格特(耸了一下肩):有些士兵像发了疯一样,你能怎么办呢?你是对的,这是赔钱买卖。可是,现在已经结束了,过去的事没有办法了。(稍顿)当然,偶然你也需要杀鸡给猴子看。而且,这很值得。
辛德勒又从瓶子里倒了一杯酒。他的心情很不好。他们互相审视着对方,试图弄清楚谁的力量更强些。终于——
格特:舍纳还对我说了些关于你的其他事情。
辛德勒:是吗,什么呢?
格特:他说,你了解“知恩图报”的含义。因此,对于你,还有别的一些人来说,那就不是什么抽象的含义了。
辛德勒:对呀。
格特试图说明现在的情况,介绍了美妙的前景——
格特:你想保住现在的地位。你经营得很顺利,想干下去,你不愿意别人来干预你的事——这一切,我都能了解。(稍顿)你想要建立你自己的劳动营。
辛德勒没有表示不同意,那就是默认了。格特想了一下,对自己又点了下头,接着皱起眉头——
格特:你是否了解,这样做所涉及到的种种事情吗?不提别的,各种文件、报告就够烦人的。不要忘记,你还要建立起这一切,还要得到他妈的同意,这些事简直要使你发疯。接着工程人员来了。他们到处看,他们会同你就下水道之类的问题争论不休——我对你说,真想枪毙一些人。我是过来人,我明白这一切。
辛德勒:那好,你是过来人。我懂得。你可以帮助我把事情办得容易一些。
格特在盘算着,他耸了一下肩,表示也许行,也许不行。又一阵沉默,于是——
辛德勒:我会“知恩图报”的。
格特一直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110.外景 D.E.F.工厂分营地—白天
一名党卫军的测量员用步子测量着工厂附近的一块空地,然后他在地上插了一面小旗。

111.外景 D.E.F.工厂的分营地—白天
一座已完工一半的瞭望塔,那面小旗仍在地上。一些劳工在打桩,另一些人正把铁丝网展开。一名测量员正在测量它的高度,它的高度必须是9米。
在开阔地的一张折叠桌上,辛德勒在几张支票上签字,交给了建筑办公室设在普拉卓夫的分支机构。他们要征购更多的木材、水泥和五金器材。

112.外景 普拉卓夫的建筑办公室—白天
普拉卓夫劳动营的犯人们把征购来的建筑物资——木材、水泥和五金器材,装上卡车。

113.外景 转内景 克拉科夫的仓库—白天
卡车并没有停在辛德勒的分营地,而是停在格特设在克拉科夫的私人仓库的装卸台旁。可以看到仓库里放着普拉卓夫劳动营需要的各种货物:衣服、食品、建筑器材和家具。
奔驰汽车的引擎盖上放着支票簿,辛德勒为格特所需的器材,再一次签支票——不过,这次的钱是付给格特个人的。他把支票交给了格特的代理人胡嘉。

114.外景 D.E.F.工厂分营地广场—白天
几名党卫军的建筑师在一堆蓝图面前申述不同的意见。辛德勒和一名冲锋队军官走过这里。
党卫军军官:你让波兰人打捷克人,再让捷克人打波兰人,这样才能使所有的人听话。
辛德勒:我有的只是犹太人。
他耸了一下肩,意思是:那样太糟,你怎么办呢?那名党卫军不得不思考一下。是的,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两只系着皮带的大狗把牵着它们的另一名党卫军士兵带到他们的面前。

115.外景 D.E.F.工厂—白天
五百名普拉卓夫劳动营的囚犯排着队来到D.E.F.工厂前的广场上。本来他们希望这里的环境会宽松一些。然而这种希望很快就消失了。这里一切设施已经完备,看起来像是一座堡垒:四周有铁丝网,瞭望塔,还有冲锋队员和警犬。

116.内景 D.E.F.工厂—白天
这些犯人曾偷眼看到那位不那么咄咄逼人的奥斯卡·辛德勒在厂里散步;现在那些有胆量抬起头看一眼的劳工只看到了武装警卫在来回走动。在远处,透过一排玻璃窗可以看到辛德勒在那里殷勤招待党卫军的军官们。

117.内景 格特的别墅—夜
罗斯纳兄弟穿着晚礼服,利奥拉着手风琴,亨利拉小提琴,他们演奏着斯特劳斯的一首圆舞曲,力图压低音乐声音,以免干扰客人们的谈话。几乎没有一个客人注意他们,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一名党卫军军官在同辛德勒聊天——
利奥·约翰:她已经70岁了,她一直住在那儿——他们炸坏了她的房子。一切都毁了。
辛德勒(心里明白那人是在扯谎):感谢上帝,她本人当时不在。
辛德勒的胳臂上又挎着一名女孩的手,他勉强听着那军官的谎言,同时环顾四周。
利奥·约翰:我在想,也许你可以助她一臂之力。盘子、碟子、锅子之类的东西,我也说不清楚,大约每样十来件。你看怎么样?
辛德勒:(第一次正面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地)你的姑母开了一所孤儿院,是吗?
利奥·约翰:她已经老了。她也许要把用不着的东西卖掉。
辛德勒的女友说声“对不起”,要去倒一杯酒。
辛德勒:你是要直接汇给她呢,还是通过你给她?
利奥·约翰:我想,通过我吧,我还想写几句话给她。
辛德勒点了下头。事情办妥。两人同时都看着他的女友从房间里拿了一杯饮料。同以往一样,她是这里最好看的姑娘。
利奥·约翰:你的妻子一定是一位圣人。
在此之前,辛德勒一直耐着性子,现在他看了那军官一眼,眼里充满了鄙视。
辛德勒:她确实是。

118.内景 格特的别墅—稍后—夜
格特今晚的女友是一名波兰人,约十八九岁,她把一只手放在辛德勒的臂弯上。他们都同格特一起坐在上宾席上,同坐的人还有苏尔达和利奥·约翰,以及他们的女友。
格特的女友:你不是一名军人?
辛德勒:不,亲爱的。
苏尔达:好像见过一张照片。列兵辛德勒,是吗?在哈尔科夫,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对吗?
在座的都大笑起来。
格特:事情发生在华沙,那个家伙叫什么?他比你的块头儿要大些,奥斯卡。
苏尔达:托爱本。
格特:托爱本出了事。事情好像是这样的。希姆莱到了华沙,他对军备部的人说,把那些该死的犹太人从托爱本的工厂里弄出来,把托爱本派到军队里去,而且要送他去前线。我说的是前线。
所有的人又都大笑起来。
格特:这是真的。可是,在克拉科夫却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我们都太喜欢你了。
辛德勒:我给你们的钱太多了。
又是一阵大笑,只是这一次有些勉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真实的,但是又不敢大声地说出来,而且辛德勒自己也完全明白。格特看了他一眼;他们以后会交换意见的。

119.外景 格特的别墅—稍后—夜
格特发现辛德勒在外面吸雪茄烟。辛德勒同他打了个招呼,仅此而已。终于——
辛德勒:你扣住了斯特恩。你扣住的这个人是我的事业中最重要的人。
格特:他对我的事业也很重要。
辛德勒:你开个价吧,我会照付的。
格特:我要的是他(转过身来)。来吧,让我们进去,让我好好享受一番。
格特先走了进去、辛德勒留在外面,吸完他的雪茄。

120.外景 普拉卓夫劳动营—稍后—夜
在关囚犯营房的外面放了一张折叠桌子。两名值夜班的卫兵在桌上玩牌。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那是辛德勒。他在桌上放了一瓶伏特加。

121.外景 营房—稍后—夜
斯特恩从营房里被叫了出来。他看见辛德勒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东西。就在附近,那两个哨兵在桌上饮酒。从山坡那边,从别墅那边隐隐地传来了奏乐声。
辛德勒:到这里来。
他偷偷地把晚会上拿来的雪茄给了那位会计师。他从一个袋子里,取出几罐食品,交给了斯特恩——这些都是值钱的商品。又从一个口袋里取出了一件也许不那么有价值的东西,一只金打火机,那谁知道呢。关于这只打火机——
辛德勒:这件东西,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也许你可以用它来换一些什么东西。
斯特恩:谢谢你。
辛德勒(耸了一下肩):我没有别的办法。
两人在一起站了一会儿,辛德勒又耸了一下肩。意思是我只能办到这些了。他拍拍斯特恩的肩,然后转身要走。
辛德勒:我必须走了,我会来看你的。
斯特恩:奥斯卡——
辛德勒转身回来,不过,也许由于情况使他尴尬,也许由于他想回到晚会上去,他等待着,显得有点儿不耐烦。他想听一下斯特恩要对他说些什么。斯特恩降低了他的说话声音——
斯特恩:有一个人。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格特来到了金属加工车间——

122.内景 金属加工车间—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格特像一名脾气很好的工头在拥挤的金工车间里穿行,对这个工人点了下头,对另一名工人说声“早上好”。看来他对生产似乎是满意的,甚至有点儿高兴。戈德堡一路陪着他。他们来到了一张工作台旁,一名工人在操作机器,格特愉快地笑了。
格特:你们制作什么?
所有的工人都不敢抬起头看,他们只能看到格特的衬衫的浆硬的袖口。
利凡尔托夫:铰链,长官。
本来是犹太教教士的这名工人用他的头示意地上的一堆铰链。格特点了点头。他用完全是朋友的口气在说话。
格特:明天有一批我的工人要来……又忘了,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戈德堡:南斯拉夫。
格特:南斯拉夫。我要为他们留出空位。
他耸了一下肩表示遗憾,拿出了一只怀表。
格特:替我做一个铰链。
格特在旁计算着时间,利凡尔托夫开始制作这只铰链,好像这件事与他的生命休戚相关——的确如此——他把原材料切割下来,拧在一起,把四边打光,他一边做一边在头脑里计算着时间。他做完了,把它同地上的一堆铰链放在一起。一共用了40秒。
格特:再做一个。
这名犹太教教士拚命地干——切割,卷边,用沙纸磨光,同时也在脑海中计算着时间——他用了35秒。格特点了下头,好像印象深刻。
格特:很好。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工作了,对吗?那么怎么只生产了那么一小堆铰链呢?
其实格特是完全明白的。利凡尔托夫也明白。他能在75秒钟内把拚命地加速完成一个铰链。但是要让他一天都做这么快是不可能的。格特让他靠在车间墙上站直,双肩放平。格特拔出手枪,对准利凡尔托夫的脑袋,扣了扳机……子弹卡壳了。
格特(喃喃低语):上帝呀!
格特生气了,取出子弹夹,又重新把它推进枪膛,又把枪口对着那名工人的头部,他再次扣扳机,这次仍然卡壳——
格特:他妈的。
他把手枪狠狠地朝着利凡尔托夫的脸上打去,犹太教教士倒在地下,他抬眼望着
格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但格特走开了。
(切)

123.外景 营房—稍后—夜
辛德勒脸色严肃,沉思着,然后耸了一下肩。
辛德勒:你的意思是:那家伙可以在不到一分钟内造出一只铰链?为什么要讲那么啰嗦呢?

124.内景 D.E.F.工厂—白天
利凡尔托夫被带到工厂,在一张工作台上同其他几个人一起在工作。辛德勒走过时,利凡尔托夫鼓起勇气——
利凡尔托夫:谢谢你,先生。
辛德勒不得不想一下才能记起那个表示感谢的人是谁。
辛德勒:喔,是你。不用谢了。

125.外景 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胡嘉手里拎着一只死鸡,作为某种罪证。格特在一小队约20来名的工人面前走动着。这些人排成一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格特:没有人知道是谁偷了这只鸡。有人拿着鸡走过,没有人注意到。
没有人承认。格特点了下头,从卫兵手里拿过来一支步枪,随意向一个工人开了枪。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他等待着有人站出来告诉他是谁偷了这只鸡。仍然没有人站出来。
格特:还是没有人知道。
他耸了下肩,好吧,又把步枪对准另一名工人——一名14岁的孩子。他一面发抖,一面哭泣着从队伍里走出来。
格特:终于来了。
格特走近小孩,像对亲戚家孩子那样亲切,试图让小孩看着他的脸。
格特:是你吗?是你做了这件犯罪的事?
小孩:不,长官。
格特:那么,你知道是谁了?
那个孩子点点头,又哭又叫——
小孩:他。
他指着那个死人。格特表示相信了小孩的话,这使工人和卫兵都感到惊讶。胡嘉发呆地看着他,然后再看看小孩,他心里明白了。

126.外景 普拉卓夫—白天
一辆卡车装满了军需用品。辛德勒签了字,并像往常一样,匆匆地把文件夹还给斯特恩。
辛德勒:好,当然,把他带来。

127.内景 D.E.F.工厂—白天
辛德勒同克洛诺夫斯卡一起从楼上走下来。当他们穿过工厂时——
小孩:谢谢你,先生。
辛德勒(心不在焉地):那样很好。

128.内景 修理车间—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一名机械师把格特的“阿德勤”牌汽车的引擎盖打开,并进行检修。他不小心把冷却器上的一只螺丝帽碰掉了;引擎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然后停了,那机械师吓坏了,抬头看了一下。

129.外景 格特的别墅—白天
仆人们从辛德勒的后座车箱里抬出一个加工精巧的马鞍——这是送给格特的礼物——辛德勒看到斯特恩向他走来,他抬起头望着天空,显然他的心情不好。

130.内景 D.E.F.工厂—白天
机械师正在调试金属锻压机,他看到辛德勒走过。
机械师:谢谢。
辛德勒:好了,好了,好了。

131.外景 D.E.F.工厂—白天
街对面站着一位穿着旧衣服、神情有点紧张的妇女。看来,她正在鼓起勇气穿过街道,走向工厂。

132.内景 D.E.F.工厂—白天
在工厂的门口,她等着一名卫兵打电话到辛德勒的办公室。从她站着的地方,她可以看到里面那一大排玻璃窗,也看到了拿着电话听筒的辛德勒。辛德勒往下看了她一眼,显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卫兵挂上了电话。
卫兵:他不愿接见你。

133.内景 公寓—克拉科夫—白天
那个女人独自一人在一间暗淡的房里穿上尼龙丝袜。对着镜子,她打扮着自己。她穿上一件具有挑逗性的、暴露身体的衣服。穿上高跟鞋,戴了一顶入时的巴黎帽。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134.内景 D.E.F.工厂—白天
辛德勒在楼梯口等着她。他认不出她,不过,他还是笑脸相迎,以防万一——也许她是他已经忘掉的过去的一位女友。她走近他,把手伸出来。
辛德勒:克劳斯小姐。
克劳斯小姐:你好吗?
他现在肯定了,她并不认识他。他似乎放心了,他领她经过克洛诺夫斯卡的桌子,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135.内景 辛德勒的办公室—白天
他拉过一张椅子让她坐,走向他的酒柜。
辛德勒:茴香酒?还是白兰地?
克劳斯小姐:不,谢谢你。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用两手捂着酒杯。他微笑了,显然愿意接待她。
辛德勒:什么事?
她力图找到想要说的字眼。现在,她一直保持着的优雅神态一扫而尽了。
克劳斯小姐:他们说,这里没有人会死。他们说,你的工厂是避难所。他们说,你是好人。
辛德勒的脸色变了,他显出一副毫不动情的表情,就像他身后挂着的希特勒肖像那样冷淡着。
辛德勒:谁这样说的?
克劳斯小姐:人人都这样说。
辛德勒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似乎一下子变得沮丧、忧虑。
克劳斯小姐:我的名字是理贾娜·珀尔曼,不是埃尔莎·克劳斯。自从犹太人居住区大屠杀以来,我一直用假证件住在克拉科夫。(稍顿)。我的父母在普拉卓夫劳动营。他们已经老了。目前他们正在杀死普拉卓夫的老人。他们把老人埋在森林里。我没有钱。这些衣服是我借来的。你是否可以把他们带到这里?
辛德勒回过头看着她。他的脸色显得冷酷僵硬。他非常仔细地审视了她好一会,然后……
辛德勒:我不干这样的事。你被人误导了,我只问一件事:这名工人是否有技术。这是我要问的问题,也是我关心的事,从我的办公室出去。
她惊愕地看着他,害怕起来了,她的眼睛泪汪汪的。
辛德勒:你要是哭出来,我就把你抓起来。我发誓会这么做的。
她立刻走出去了。

136.内景 行政办公楼—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辛德勒慢慢地走进斯特恩的办公室。他心情不好,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神态,没有说一句幽默的话,他是来警告这位会计师的。
辛德勒:人们死去,这是生活中的现实。
斯特恩在桌上埋头工作连抬头的工夫都没有。
辛德勒:他想要杀死所有的人吗?那很好。我应该怎么办呢?把每一个人都领进来吗?好吧!把他们交给辛德勒,统统都交给他。他的地方是一个避难所,你不知道吗?那不是一家工厂,那不是什么企业,那是避难所,那里的人没有任何技能。
斯特恩的显出他毫不知情的神态,他是无辜的,可是辛德勒心里很明白——
辛德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一直都那么安守本份吗?我知道。
斯特恩(关心地):你赔钱了吗?
辛德勒:不,我没有赔钱,那不是问题之所在。
斯特恩:那么问题是……
辛德勒(打断他,大声埋怨):这太危险了。对我本人来说这太危险了。
一片寂静。辛德勒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
辛德勒:你要懂得,格特面临很大的压力。你要替他着想。他负责全面管理这块地方。他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要负责,包括这里所有的人——他要担心的事多着呢。他面对战争,战争让人们暴露自己最丑恶的本性。善的一面全消失了,表现的统统都是邪恶。但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这样的。他会表现得不错的。他的善良的一面也会让人看到。这是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欺诈。一个喜欢吃美食、饮好酒,喜欢女人,喜欢赚钱的人……
斯特恩:也喜欢杀人。
辛德勒:我承认,这是他的缺点,我相信,他也不会以此为乐的。(稍顿)好吧,就算他以此为乐,那又怎样呢?你要我怎么办呢?
斯特恩:你是无能为力的。我并没有要求你干什么呀。是你到我的办公室来。
但是,要被说服的人并不是斯特恩,而是辛德勒本人。虽然他没有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可是,斯特恩是一清二楚的。也许由于他所处的困境,或者他让斯特恩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他叹了口气。他转身想离开,然而却犹豫了。他在想一个名字,终于想起了:
辛德勒:珀尔曼,丈夫和妻子。
他取下手表,交给斯特恩。
辛德勒:把它给戈德堡,让他把这对老夫妻弄来(他离开了)。

137.外景 格特别墅的阳台—夜
从远处传来音乐,勃拉姆斯的“摇篮曲”,罗斯纳兄弟在妇女营房前演奏这支乐曲以安慰女囚。在阳台上,辛德勒和格特望着一片漆黑的格特王国。格特已喝得烂醉如泥,连站都站不直。
辛德勒:他们怕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有杀人的权力,而是因为我们有任意滥杀人的权力。一个人如果犯了罪,他应该很明白。我们让人杀了他,我们的心情会不错。或者,我们自己动手杀了他,我们的心情会更好。然而,这不是权力,那是正义的力量。这同权力是不同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杀死一个人,而我们不去杀他,那才是权力。那就是帝王们享有的权力。一个人偷了东西,他被带到皇帝面前,他跪下来,求饶,求宽大,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皇帝却赦免了他。这个没有用的人,皇帝放他走了。那才是权力,真正的权力。
辛德勒所描绘的这个有怜悯心的皇帝对格特似乎有一定触动。也许,当凝视着他的营地时,他在想像自己成为这样一个角色,在领悟辛德勒描述的权力。最终,他醉眼惺忪地望着,好像微笑了一下。
辛德勒:好人亚蒙。

138.外景 马厩—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一名马夫正在忙碌地工作,以便在格特到来前将马备好。他勒好缰绳,把一条骑毯放到马背上,再把辛德勒为格特买的马鞍放到马背上。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干完,格特已经到了。马夫企图掩盖自己的惊慌失措——他知道,有人所犯的过失比这还要小,却都被枪毙了。
马夫:对不起,长官。还差一点儿我就可以完了。
格特:哦,那没有关系。
格特在一旁等待着,似乎很耐心,还独自吹着口哨。这时,马夫力图掩盖内心的迷惑不解。

139.外景 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格特高高地笔直地骑在马上,纵马在他的王国里奔驰。不过,他所到的每一处,只有卑躬屈膝的怠惰。他强使自己装出和蔼的微笑。

140.内景 格特的别墅—白天
格特骑马归来满身大汗,走进浴室。一名工人拎着一个桶和一块布,他出现在浴室门口。
工人:向你报告,长官。你浴缸里的一些污渍,我没能擦干净。
格特:你用什么擦的?
工人:肥皂,长官。
格特(怀疑地):肥皂?为什么不用碱水。
工人无法为自己辩解。格特的手慢慢垂下,好像不由自主地要伸手去掏枪套里的枪。他凝视着工人,很想打死他,可是他不愿意就在这里——在浴室里打死他,因为那样磁砖上的污点更要增多了。他长吸了一口气,使自己镇静一下。接着,他神气十足地说——
格特:走吧,走吧,离开这里。我宽恕了你。
工人匆忙地拎着桶和布离开了。格特在那儿站了几分钟——试图领略一下他应该感受到的皇帝的权力。可是,他没有这种感觉。他只感到愚蠢而已。

141.外景 格特的别墅—几分钟后—白天
那名工人匆匆地走过别墅外面的正在枯黄的草地。他提起勇气往后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一只握着手枪的手从浴室的窗口伸了出来,开枪。

142.外景 营房,普拉卓夫劳动营—夜
卫兵又坐在小桌上饮着辛德勒送来的伏特加。附近,辛德勒和斯特恩站在斯特恩的营房外。会计师说话的声音很低——
斯特恩:如果他窃走的不那么多,我可以设法掩盖过去。如果他窃走时手段谨慎一些,高明一些的话……
(切)

143.斯特恩的办公室,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戈德堡交来一叠收据和发票,一言不发地走了。斯特恩在桌子后面好奇地看了一下这些纸条,摇摇头,显得有点儿不高兴。

144.内景 戈德堡的办公室,普拉卓夫劳动营—几分钟之后—白天
斯特恩拿着这些收据进来。现在轮到戈德堡摇头显得不高兴了。他不想听斯特恩的抱怨——
斯特恩:这里总共有一万五千人——
戈德堡:格特说,有两万五千人。
斯特恩:只有一万五千。他想说一万六,一万七,好吧,也许可以马虎过去,可是,多出了一万呀?这太蠢了吧。
戈德堡:斯特恩,帮我一个忙,从这里出去。你想要争辩的话,去对格特说。

145.装卸区,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斯特恩看着从卡车上卸下一袋袋的面粉、大米和其他补给品。格特对胡嘉点了点头。胡嘉叫工人停止卸车。工人们从车上爬下来,关好车帮。然而,车上还有一半货没有卸下,车子开走了。
斯特恩(画外音):党卫军的审计员不断地来,一直在查账——格特是知道这一切的。

146.外景 克拉科夫—白天
卡车停在格特的私人仓库外的装卸台旁。在胡嘉的监视下,波兰工人把“多余的”面粉和大米卸下车来。这些粮食是那一万名子虚乌有的犯人的给养。
斯特恩(画外音):你以为,他总该有点儿普通常识,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不,他丝毫不担心会受惩罚。
(切)

147.营房—稍后—夜
他们可以看到小山上格特的别墅;在窗子周围有人在活动。那里又在举行宴会。辛德勒在这里,从瓶子里倒出一杯酒,用手把它温热,他在思考斯特恩刚才对他说的事情,终于耸了一下肩。好吧!他妈的。
辛德勒:那么,你想把他除掉。
可是,斯特恩缓慢地摇了下头——
斯特恩:不!假如普拉卓夫关闭了,他们会把我们送到别处去的。去哪里呢?谁也不知道。也许去格罗斯雷申,也许奥斯维辛。
这真是一种讥讽——尽管很糟,尽管格特很凶恶,可是,还可能更糟、更坏。辛德勒明白这一点。
辛德勒:我会找他谈的。
斯特恩:我看,太晚了。
辛德勒:好吧,那我找别的人谈谈。我来处理这件事吧。
他交给斯特恩几份有待商讨的合同文本,然后离开了。

148.内景 夜总会—克拉科夫—夜
辛德勒和党卫军高级军官托弗和舍纳坐在一张桌子上。他们在一家烟雾腾腾的夜总会里会晤。
辛德勒:他干了些什么坏事——要钱?这算犯罪吗?来吧,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是打一场仗吗?我们在这里都是为了赚钱。
托弗:有人要钱,这你是知道的。他也要钱。
舍纳:那个地方什么都不生产。我不该这么说的——应该说,它生产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给军队的。这就不好了。
辛德勒:那么我去找他谈谈。
舍纳:他是你的朋友,你想要帮他的忙。告诉我——他有没有向你表示过一丝感激之情?我还没有看到过。他甚至一点儿礼节都不顾。从未向你表示过谢意。圣诞节时,他连我的妻子都没有送礼——
辛德勒:他根本不顾礼节,我们都知道这一点。那么,为此,我们应该把他绞死吗?
托弗:他从你那里窃取了不少钱,奥斯卡。
辛德勒:他当然从我那里窃取了不少,我们是合伙做生意。那又怎么样?我正坐在这里,突然,每个人都在议论,好像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互相之间都得到好处,我们从军队得到好处,所有的人都在互相利用,这样才能起作用,皆大欢喜。
舍纳:可是,不能像他那样。
辛德勒转过头去看舞台上的表演,对自己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又转回来,他在清醒地打量着这两名党卫军。
辛德勒:好,那么,在有些人眼中看来,我们窃取的数量多大是没有关系的,只要我们这样干了,就都一样。坐在这张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如此。
他几乎不打算掩盖自己露骨的威胁,这两名党卫军都听出他话中的潜台词。突然间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了。
舍纳:他不值得你对他忠心。更重要的是:不值得为了他向我们施加压力。
辛德勒:我给谁施加压力了?我只是说出了简单的事实而已。
尽管辛德勒否认了,压力仍然存在,而他们也全知道这一点。舍纳反过来对他也是如此,而他们也全知道这一点。可是,辛德勒只是露齿一笑而已,他转过头去看着别的方向——
辛德勒:来吧,让我们观看那些女孩子的表演吧!

149.内景 D.E.F.工厂—白天
除了中午的汤和休息之外,在长长的工作台上还有一盆盆的水果。在一张桌上,几个工人在争论谁上楼去向辛德勒表示感谢。
为了庆祝辛德勒的生日,格特把斯特恩和罗斯纳兄弟也带来了,这几名乐师正在为乌克兰警卫部队中的最佳男中音伴奏。
辛德勒在他的朋友和情人的陪伴下把蛋糕切开。他受到许多在场的党卫军的祝贺,并一一接受英格丽、克洛诺夫斯卡和格特的拥抱。他同斯特恩握了手。
一名犹太姑娘从工厂的车间走上来。胆怯地走近围在辛德勒身边的那群醉醺醺的人。这些党卫军好奇地看着她;辛德勒喜欢漂亮姑娘,他以这样的心情接待她。音乐暂停,在寂静中听到了微弱的、胆怯的声音。
犹太姑娘:……先生……我代表……工人们……祝你生日快乐……
她犹豫了。她的周围是些穿着党卫军制服,佩带卐字符号和手枪的人。辛德勒微笑了一下,这确是位美丽的姑娘。
辛德勒:谢谢你。
他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周围人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斯特恩望着天上。亚蒙歪着脑袋,被这件事搞糊涂了。接吻终于结束了,辛德勒再次微笑了,丝毫不感到自己做错了。
辛德勒:替我谢谢他们。
小姑娘很快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她的唯一愿望是在她、辛德勒,也许两人一起被人开枪打死之前离开这个地方。亨利·罗斯纳用肘碰了下利奥,他们开始奏起另一支歌曲。聚会重新进行下去。

151.亚佩尔广场—普拉卓夫劳动营—黎明
文书们在安置他们的折叠桌。如果营房里的犯人没有睡着的话,他们看到这个情景一定会怕得发抖的。
在暗淡的曙光中,其余的人在广场上来回走动着。有些人在挂一面横幅的旗帜,有些人推着档案柜经过广场,有一个在安放留声机,还有一个人往印盒里加印泥。
名单制定人戈德堡从一张张桌旁走过,向每一张桌子发放印好的名单,并同这些文书们分享早晨的美餐。
出现了一些穿着一身白衣服的人,像鬼似的。一只医生用的医药箱打开了,听诊器被取出。有一个人在擦自己眼镜的玻璃片。还有人在削铅笔。

152.外景 火车站—普拉卓夫劳动营—黎明
一名列车员挥动着一盏灯,引导司机慢慢地把一节牲口棚车厢向后倒。这节车同另一节钉有板条的空车厢接上了,发出沉重的响声。

153.外景 亚佩尔广场—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留声机的唱针被放在一张陈旧的78转唱片上。营房的扩音器发出了第一声刺耳的斯特劳斯圆舞曲的乐曲。

154.外景 格特别墅的阳台—白天
格特穿着内衣短裤安静地吸着早晨第一支香烟,他听着山下传过来的音乐。在山下亚佩尔广场上,已聚集了全营房总共一万五千名的犯人。

155.外景 亚佩尔广场—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尽管放着音乐和挂起了旗帜,弄得像乡村集市的样子,然而医生的出现破坏了这种伪装。这里在进行健康甄别:把健康的人同不健康的分开。
一名医生用手帕擦着自己的额头,这时有几名犯人赤身露体地在他面前来回跑着。他很快地做出选择:这个到这边,那个到那边;同时,戈德堡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
一组一组的犯人一丝不挂地在医生和文书面前跑着。都做了登记,囚犯们已排成队列。太阳一直暴晒着,扩音器里仍放着音乐。

156.外景 火车站—普拉卓夫—白天
有些人还在穿衣服。第一批“不合格”的人已经排队来到月台上。一名卫兵打开了牲口棚车厢的门,第一批不幸者爬上车。

157.外景 亚佩尔广场—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在别的女犯人的掩护下,米拉·法弗伯格用红菜头擦脸,拚命想在自己的肤色上染上些红色。
亚蒙·格特把袖子高高挽起,这是很少见的。他在同一名医生聊天,这时又有一组人在脱衣服。他们谈论的是这次“健康甄别”,还是恶劣的天气,这就无从知晓了。可是,他点着头,表示赞同。
法弗伯格(画外音):指挥官先生。
格特抬起头,发现波尔德克也在那批脱衣服的人中。法弗伯格用乞求的眼光望着他,好像在问:我也必须通过这种检查吗。格特转向一名文书。
格特:我的机械师。
法弗伯格被允许离开那些人,他没有事了,不必再经历那种不体面的过程了。他又叫了指挥官一声——
法弗伯格:……我的妻子怎么办呢?
格特想了一会儿,没有立即点头。是的,没有问题,当然。让一名文书陪着法弗伯格去寻找——他们发现了米拉。

158.外景 火车站—普拉卓夫—白天
太阳升高了,牲口棚车里的温度更高了。犯人们的手臂从木条中伸出来,表示愿意用钻石换一口水喝。

159.外景 普拉卓夫—稍后—白天
留声机的唱针被放在另一张唱片上,播放的歌曲是“妈妈,替我买匹小马”。
小孩从父母的怀中被硬拉走。哭泣的抗议声很快发展成同卫兵的争吵。左轮手枪和步枪频频对着空中开火。音乐声、枪声、哭泣声混在一起。

160.内景 营房—同一时间—白天
卫兵在空无一人的营房里来回搜寻,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椽梁,把地板的板条撬起来,把床也翻过来,寻找孩子。

161.外景 营房—同一时间—白天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影急速地跑到另一座营房,穿过它,走向后面的一间简陋的木结构房子。

162.内景 男厕所—同一时间—白天
小姑娘用手臂撑着粪坑的两边,使身子进入坑里。这个坑周围已经被人打扫干净了。她慢慢地往下沉,用膝盖和脚尖抵着坑壁。连苍蝇叮她的耳朵和鼻孔,都顾不上。
她碰到了坑里的大粪,她让她的脚、脚踝骨、胫骨、膝盖都陷进去,最后她的脚碰到了坑底坚实的土地。她力图屏住呼吸,使心跳慢下来时,她听到了一种幻觉般的低声说话——
男孩的声音:这是我们的地方。
在黑暗中,她看见了几双眼睛——有5个孩子已经躲在这里了。

163.外景 火车站—普拉卓夫—同一天—稍后—白天
在一长串牲口棚车的车顶上冒出了热气。
在车里,那些“没能通过”体检的人受到暑热的煎熬。他们在等着最后的几节车厢被装满。
辛德勒的奔驰汽车开来了。他走出车子,惊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他看到格特同另外的两名企业家,博希和梅德里希,站在一起。他向他们走了过去。
格特:我想要叫你的,没来得及,这事需要的时间比我预料得要长。来一杯酒。
辛德勒:发生了什么事?
格特:我有一船的匈牙利人要来,必须替他们留出空位子。总是不断有事情。
他望着火车。火车头发出的声音不能完全掩盖住棚车里的人呼喊要水的声音。
格特:他们现在开始抱怨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才值得抱怨。
他露齿一笑。辛德勒看着另一辆车被装满了。他们似乎被扔进了一只火炉。
辛德勒:把你的救火队调来,向着车子喷水,你说如何?
格特呆呆地望着他,接着摆出一副“你还有什么花样?”的得意模样。他大笑了起来,对胡嘉下了道命令——
格特:把救火车弄来!
胡嘉:什么?
胡嘉听到了他的话,就是弄不明白。最后,他转身叫另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水柱像瀑布一般倾泻到那滚烫的车顶上。救火车已经开来了,水管把凉水送向车辆,淋着车里的人,他们高声地喊着感谢的话。
格特:这真是太残酷了,奥斯卡,你给他们希望。你不应该那么做的。那么做太残酷。
不过,不仅是格特,连周围站在那里所有的党卫军都觉得有趣。奥斯卡走过去,同一名救火队员谈话。水管的长度充其量只能把水浇到长列车的一半车厢。他回到格特身边。
辛德勒:我在厂里还有200米左右的水管。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水冲到最后的车辆了。
格特大概认为这件事特别可笑,他大喊一声——
格特:胡嘉!
D.E.F.工厂里的水管也运到了,同普拉卓夫的水管接上了。水浇到了列车最后的几节车厢。车里的人大声表示谢意。卫兵和军官看到这种场面都笑了。
卫兵:他认为,这样就可以拯救他们了?
这种笑话有了进一步发展。从D.E.F.工厂的车辆上,一箱箱的食物被搬了下来。在党卫军的大笑声中,辛德勒沿着列车走着,把香肠塞给木板条后面的人。
格特:哦,我的上帝。
格特有点神经质地叹息一声。可是,过了一会儿感到有趣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渐渐消失了。在无数的党卫军面前,他的这位朋友对这些车厢里的人滥施仁慈,而这些人是注定要完蛋的。于是这种大笑就不仅是有失体统的问题了。他直瞪着双眼,似乎是着魔了。
水一直浇到了最后一节车厢上。

165.外景 D.E.F.工厂—白天
一辆德国军用车开进大门,而且堵住门口。两名盖世太保从车里出来。

166。内景 D.E.F.工厂—白天
曾向辛德勒祝贺生日的那名姑娘抬起头看着盖世太保走进来。他们到楼上办公室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辛德勒的面前。透过玻璃窗,楼下的工人可以看到他们。

167.内景 辛德勒的办公室—白天
辛德勒靠在桌旁,拿着酒杯,估量着这次毫无幽默感的拘捕。
辛德勒:我还想说,你们会后悔的,你们很可能会后悔的。我希望你们了解这一点。
盖世太保甲:我们愿意冒这个险。
辛德勒把目光移向办公室外,望着克洛诺夫斯卡。她点了下头,表示她知道要做什么。她会打电话的,通知那些会帮忙的人。
辛德勒:好吧,当然,今天的天气不错。我可以跟你们走一趟。
他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168.内景 盖世太保的汽车—车子已发动—白天
辛德勒在车的后排座位上很舒服地坐着,眼睛失神地望着车窗外。车子转弯了,他却向后看了一眼。很明显,他原来以为车子会向另一个方向转弯的。
辛德勒:我们去哪儿?
坐在前排座的家伙没有回答。辛德勒的脸上第一次现出担忧的表情。汽车开进一座楼房,这楼只有一条贯通大楼的长窗户,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169.内景 蒙特鲁比茨监狱—克拉科夫—白天
辛德勒被勒令把口袋里的东西都取出来,他的钱、香烟等等。周围的办事员都低声说话,好像大声说话在那条狭狭的长走廊中会产生让人头发胀的回音。

170.内景 蒙特鲁比茨监狱—白天
他被领下楼梯,走进一条使人产生幽闭恐怖症的窄通道。他看到了黑暗的牢房,里面隐约可以看到蹲伏在角落里或躺在地上的人影。

171.内景 牢房,蒙特鲁比茨监狱—白天
一只水桶、一只便桶、没有窗子,这不是关押有身份的人的牢房;这次被捕非同一般。
辛德勒穿着与周围阴湿的环境不相称的双排扣套服,在他的同牢房的人面前慢慢地来回走着。那人是名军人,看起来好像已经关了一辈子了,他把大衣领子翻起来遮住双耳,以便暖和一点。
辛德勒:我违反了“人种和再定居法”,可是我怀疑他们能够找出具体的条款来惩罚我。(稍顿)。我亲吻了一名犹太姑娘。
辛德勒苦笑了一下,他的同牢伙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现在居然有人比他犯的罪更加严重!

172.内景 蒙特鲁比茨监狱—白天
亚蒙·格特坐在一把直靠背椅上,作为辩护人,来为违犯种族法的辛德勒辩护这似乎是一种错位。一名毫无表情的党卫军上校坐在桌子后面。格特对他着重讲述了当时的具体情况——
格特:……他喜欢女人,喜欢漂亮的女人。当他看到一位漂亮的女人时就会忘乎所以。他有许多女人,她们都爱他。他结了婚,但是还有那么多的女人。是的,她是犹太人,他不应该那么做。可是,你没有见过那个女人。我见过,她的确非常漂亮……
格特边叙述边察颜观色,可是,那上校的脸上毫无表情。
格特:你知道,那些犹太人是会施魔法的。要是你也像我这样同他们打交道,就会明白了。他们有魔力,像一种毒素。我手下的人有些就受到过这种毒素的感染。应该可怜他们,而不是惩罚他们。他们应得到治疗,因为这就像得了伤寒病一样。我经常看到这种情况。
格特换了个坐姿,他知道,他丝毫没能打动这个人。于是他改变了策略——
格特:如果要用钱,我们可以商量,对我来讲没有问题。
党卫军上校:你想贿赂我?
格特:贿赂?不,不,只是一点儿酬金。
突然,那上校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这使格特迷惑不解,因为他的官阶比上校的低。但是,他误会了,那人不是向格特敬礼,而是向刚走进来、站在格特背后的人敬礼。
舍纳:坐下。
上校重又坐下。舍纳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格特的旁边。
舍纳:你好,亚蒙。
格特:长官。
舍纳微笑了一下,让格特握他的手。格特明白:自己已经失宠了。

173.内景 格特的别墅—普拉卓夫—劳动营—夜
一名高高瘦瘦穿着灰色制服的党卫军军官向罗斯纳兄弟点了一首曲子——
党卫军军官:我想再听一遍“忧郁的星期天。”
他喝醉了,显得忧闷,看样子随时都会摔倒。当罗斯纳两兄弟奏起这支歌曲,这名校级军官便蹒跚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向角落里的一把椅子走去,然后猛然坐在上面。他们演奏的这首歌叙述了一个特别令人伤感的故事——一个年轻人因失恋而自杀。
舍纳:我们把犹太姑娘交给你,每天至少收你5马克。奥斯卡,你应该吻我们,而不是她们。
格特大笑,但是声音太大了,舍纳皱起了眉头。辛德勒和蔼地笑了。他已被放出来了。这会儿他也许穿的没有平时考究,神色也比平时克制一些了。格特把他从众人中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
格特:是上帝禁止你去迷恋犹太女人。这是没有前途的。没有前途。他们的命运是绝路一条。这不是一句仇恨犹太人的老话。这是当今的政策。
那名瘦瘦的穿着灰军装的党卫军军官又来到两名乐师的面前,还端着一杯酒,他摇摇晃晃地——
军官:再来一遍“忧郁的星期天。”
他们又奏起这首曲子。他又摇晃着从人群中走回到角落里的那把椅子上。他没有去注意从特雷布林卡来的司令官或其他任何人——
来自特雷布林卡的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在特雷布林卡可以处理。我没有把握,也许一两天。
他耸了一下肩,好像这不算什么,也许,他是在表示谦逊。格特却对这番话印象深刻。辛德勒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来自特雷布林卡的人:现在,说到奥斯维辛,你们也在议论它。我那儿算不上什么。它就像一部机器。在奥斯维辛,有一座杀人工厂。那儿的人知道怎么干。那儿的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又是那个穿灰制服的军官,他再次向亨利和利奥招手。这次,他们不再等他开口提要求了。
利奥?罗斯纳:“忧郁的星期天。”
这名军官蹒跚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罗斯纳兄弟不是简单地重复演奏这首歌,他们是全身心地投入在这首曲子里了,同时也吸引住了这名军官。这名郁闷的军官在角落里用一种几乎是感激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演奏的曲子充满了忧愁伤感,好像真地在诱使他去自杀。
房间里其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种情感交流,这个军官被音乐迷住了。两兄弟奏的乐曲简直像咒语。终于,有人感到不太对,他不一定知道个中原由,却感到这支歌重复的次数太多了。他出来制止了——
格特:够了,上帝呵!
音乐停了。两兄弟在人群中发现格特在看着他们,好像在说,“喂,看在上帝份上,奏一些别的曲子吧。”他们就奏了一首轻松的曲子:“从雾中来”。格特转身回到他的客人中。
罗斯纳兄弟一面奏乐一面看着角落里那位忧郁的军官。他从椅子上慢慢地站起来。他站了一会儿,两眼茫然若失,接着他向阳台走去。他非常安静地站在茫茫夜色中。罗斯纳兄弟只能看到他黑黑的背影。
他取出手枪,朝自己头部开了一枪,破坏了这次聚会的欢乐气氛。

174.外景 D.E.F.工厂—白天
从远处可以看到辛德勒在同一名党卫军军官争论。那名军官要把一些文件,某项命令,交给他,而这位怒气冲冲的企业家拒绝接受。
镜头推近,可以看到辛德勒的工人拿着毯子和包袱在重兵押送下排队走出工厂和分厂,走过四周布满岗哨的院子。他的人正被带走,要去哪儿?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辛德勒断然停止了同那党卫军的讨论,坐上自己的车子,开走了。

175.外景 森林—普拉卓夫劳动营—稍后—白天
一条小溪缓缓地从沼泽地流过,两岸都长满了大树。党卫军利奥·约翰和他五岁的儿子正爬在溪边捉蝌蚪。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发生的恐怖事情,至少他们没有被它所吸引。从地里掘出了尸体,从森林的集体坟场中掘出尸体。到处是死尸,他们是犹太人居住区大屠杀中的牺牲者,普拉卓夫的死难者。
辛德勒来到现场,他看到格特站在树下,带着愤怒的心情走向他,辛德勒不知他想说什么,法弗伯格正推着一辆车子,上面有一具尸体。看到这情景,辛德勒担心那是米拉的尸体;但是,接着他看到她也推着一辆车,上面也放着一具尸体。格特招呼辛德勒——
格特:你能相信眼前的情景吗?
格特摇着头,显得有些惊慌。辛德勒走过去同他站在一起,呆望着放在柴堆上的尸体。戴着口罩,不断呕吐的工人们正在一排排地堆放尸体。
格特:我想好好过日子,他们却让我来干这种事!我不得不把每具埋下的尸体都找出来,然后再烧掉!
坏事情总是接踵而至。他呆呆地望着。柴堆上的尸体已经堆得齐肩高了。工人们正向柴堆上浇汽油。
辛德勒:你带走了我的工人。
格特(愤愤地):他们带走了我的。我说过,他们没有前途,我并不是指明天。(稍顿)去奥斯维辛。
辛德勒:什么时候?
格特:我不知道。快了。
格特对他的王国的瓦解感到不平,他叹着气。他转头看到自己的部下——利奥·约翰还在小溪旁。
格特:这倒好。我的事业完了,他却同他的儿子在抓蝌蚪。
镜头盯住了兴高采烈的男孩,手里拿着蝌蚪,在他身后,柴堆冒出的烟升向天空。

176.内景 D.E.F.工厂—夜
辛德勒的身影靠在一排玻璃窗上。他呆呆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工厂,那些无言的机器;厂房里一片黑暗、寂静。

177.内景 辛德勒的公寓—白天
光线从窗口照进来。白色的单子罩在家具上,像是罩尸布。辛德勒的私人物品都已收拾起来了。

178.外景 波兰同捷克的边境—夜
辛德勒的奔驰汽车,后座上高高地堆着箱子。一名边防哨兵把护照还给他。栏杆升起了,他进入了捷克的农村。

179.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广场—捷克
在静悄悄、没有生气的村子的中心广场上有一座教堂。一名神甫和他的教徒们刚刚结束了晨祷,从教堂里走出来。其中有埃米莉·辛德勒夫人。
有人在一家咖啡吧外面饮着酒,注意到镇上唯一的一家旅馆外面来了一位衣着讲究的绅士。他们认出了他,向他走去。
辛德勒:喂,你们好吗?
布吕恩利特兹人甲:看这位——
辛德勒的衣着、汽车和箱子,说明他同这里的人们在生活方式上有着天壤之别。总之,他们从前的那位总不走运的朋友,已经发迹了,他们惊呆了。
埃米莉在广场对面,已经看到他了;他也看到她了。双方都无意交谈。终于,她走开了。她的心思,辛德勒能理解。好吧,到旅馆去开个房间吧。他给了看门人超额的小费之后,转身走向在咖啡吧门口的人。
辛德勒:让我来请你们喝酒。

180.内景 咖啡吧—布吕恩利特兹—夜
除了这些客人们都穿着劳动阶级的衣服之外,情况同克拉科夫的党卫军夜总会差不多。辛德勒仍是豪爽地请客,他在桌子中间穿行,保证每个人都能喝够,使每个人都高兴。有一个人同女朋友在一起,示意他过去。
布吕恩利特兹人乙:奥斯卡,这是我的女友莉娜。
辛德勒:你好!(对他俩)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你们想喝什么?
布吕恩利特兹人乙:什么也没有改变。不过你的情况却有了变化,是吗?
辛德勒:有些事情办成了。我在那里赚了点儿钱,生活得愉快。日子不错。
布吕恩利特兹人乙:你现在回来了。
辛德勒:现在我回来,你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吗?我要好好过日子。你们也会过好日子的。
他示意侍者重新斟满他朋友和女友的酒杯,拍拍那人的肩,走向邻桌。
女友:他是谁?
那人想了一下,倒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的老友奥斯卡做过各式各样的事,究竟如何来介绍他,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终于——
布吕恩利特兹人乙:他是一名推销员。

181.内景 旅馆的房间—布吕恩利特兹—夜
一个女人睡在床上。咖啡吧里的那个姑娘。辛德勒穿着睡袍,在窗口旁静静地吸着烟。他出神地望着黑夜。

182.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黎明
远处的小镇,周围都是山。太阳刚刚升起。近处,歪歪斜斜的房子,关闭很久的一间工厂。
辛德勒穿着皮骑装从一辆摩托车上下来。他慢慢地徘徊,从破窗中向里看,他又徘徊了一阵子。镜头紧盯着他的脸。看得出他要在两种不同的方案中做出抉择。这使他为难。也许,他意识到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有一种,对此他颇为不快。
辛德勒:他妈的。

183.外景 格特别墅的阳台—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辛德勒和格特在别墅的阳台上喝酒。
格特:你要这些人。
辛德勒:这些人,我的人,我要的是我的人。
格特审视着这位朋友,感到大为不解。在别墅下面是营房,营房仍有人在活动,至少目前尚有人活动,运输问题解决后一切就要结束。
格特:你是什么人,摩西吗?这是干什么?这样能赚钱吗?搞什么诡计?
辛德勒:这是一笔好买卖。
格特:哦,依你看来,这是一笔好买卖。你必须把他们、把设备、把这一切都运到捷克——这是胡来。
辛德勒:听着——
格特:你对我讲这些毫无意义。
辛德勒:对我有好处——我熟悉他们,和他们很熟。对你也有好处——你会得到补偿的。对军队也有好处。你知道,我要制造什么吗?炮弹。坦克炮弹。他们需要炮弹。大家都会高兴的。
格特:是吗?那么肯定。
格特感到所有这一切理由都很难让人相信。他肯定,辛德勒一定另有其他图谋,而不愿告诉他。
格特:你一定在骗我。如果我赚一百,你一定会赚三百。
辛德勒耸了一下肩,表示默认。
格特:如果你承认赚三百,那么实际上一定是四百。但是,怎么能做到呢?
辛德勒:我刚才对你讲过了。
格特:你是讲过了,但是没有说出实情。
格特审视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真的答案来。他没有找到。
格特:那好吧,不用再说了。我可以干。不过,我想不透,这让我恼火。
辛德勒:别的你可以不管,只要向我开个价。一个人值多少钱。
格特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他点点头。即使他想不透这件事,他也要从中赚些钱。他微笑了。
格特:你愿意为一个人付多少?
(切)

184.打字机的键钮在名单上打下一个名字——
利瓦托夫——字母放得很大,打字的声音也很大,简直像开枪——
镜头紧盯一个人的脸——拉比·利瓦托夫——制铰链的熟练工,也就是格特曾想开枪打死他,但因左轮枪卡壳了才幸免一死的那个人。
打字机又打出另一个人的名字——珀尔曼——
镜头紧盯在两个老人的脸上——一男一女,他们是埃尔莎·克劳茨的父母。
在凌乱的普拉卓夫劳动营的小办公室里,斯特恩从德国劳工办公室的D.E.F.工厂工人名单上转抄过来,再用打字机打出名单——这就是辛德勒的名单——
打出一个名字——一张脸的特写——名字——脸——名字……
跟拍辛德勒,他在斯特恩狭小的办公室里踱着步,手里温着一杯酒。
辛德勒:波尔德克·法弗伯格……米拉·法弗伯格……
打字机键打上法弗伯格——
法弗伯格的特写,米拉的特写……
德国马克装在一只小钱包里。格特看着钱包,喃喃自语——
格特:毒素……
名单上的名字在增加,40个,50个……打字机的键盘连续不断地发出哒哒声。斯特恩从打字机上取出打满了名字的纸,又放上另一张纸,继续打上名字。
在原属梅德里希的普拉卓夫工厂外面,机器设备被装上卡车。
辛德勒:我所做的事,你也可以干。没有人会阻止你的。
梅德里希摇了摇头,拒绝了辛德勒的建议——
梅德里希:我为犹太人做的事已经不少了。
打字机又打上一个名字——
银幕上出现一张脸,男人的;又一张脸,女人的;一张脸,小孩的……
白兰地酒倒进一只玻璃杯里。杯子已举到辛德勒的嘴边,但他没有马上喝。
辛德勒:还有投资人。
又是一个人名——一张脸——他是D.E.F工厂最初的投资人。
又一个人名——又一张脸——另一名犹太投资人。
辛德勒:全体都要。塞维茨和他的家人。
斯特恩抬头看了一下,他的表情在问:有没有弄错——这个人也要?是的。打字机上打出了塞维茨——镜头盯在塞维茨的脸上,他是那名想从辛德勒工厂里多拉走产品的投资人,辛德勒曾威胁要让党卫军枪毙他;还有他儿子的脸——
打字机又打满了三四页纸。斯特恩估计了一下——
斯特恩:四百四十五人——
辛德勒:再打下去。
辛德勒的奔驰汽车的后车厢打开了。他取出了一个小钱包,走向格特的别墅。
打字机打上了罗斯纳——出现了亨利·罗斯纳,那名小提琴手的脸。又出现他的兄弟,利奥,那名手风琴手的脸。
辛德勒和另一名普拉卓夫的实业家博希在一起。辛德勒向他提出曾向梅德里希提出过的建议;得到同样否定的回答。
又一张纸打满了人名。
斯特恩(画外音):大约有600——
辛德勒(画外音):再打下去。
随着打字机的声音,银幕上出现了一名男孩的脸,就是那偷鸡事件中的那名男孩;出现了一名女孩的脸,她就是躲在厕所粪坑里的那个女孩;又出现了一些我们从未见过的人的脸。
斯特恩(画外音):差不多800人。
辛德勒(怒气冲冲):什么差不多——究竟多少——好好数一下。
斯特恩用手指着名字一一数去,以便计算得更准确。
格特在发牌,玩21点牌戏。他和辛德勒赌的是钻石。翻出来的是一张皇后(12点)牌,格特自叹运气不好。格特的女仆站在一旁,她的特写。格特把他手里的牌丢在桌上;又得了一张4点的牌,再丢在桌上;得了一张11点牌……
我们并不熟悉的一个人名被打在纸上了——一张我们不熟悉的脸。

185.内景 斯特恩的办公室—普拉卓夫—夜
辛德勒翻阅名单,一面计算着,一面喝着酒。打字机发出哒哒声。终于,他平静地对自己说——
辛德勒:就是它了。
听到了他的话,斯特恩停止打字,然后看着他。
辛德勒:你可以把这一页打完。
斯特恩虽然接着打下去,但是,他再次犹豫了。有些事情他不明白——
斯特恩:格特怎么说的?你刚才告诉他,你需要多少人?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儿。辛德勒没有回答。他没有把同格特达成交易的细节告诉斯特恩,而现在也仍然不想告诉他。最后,他不太自然地说——
辛德勒:我付钱把他们买下了。我付给他钱。我付给他钱,他就给我人。(稍顿)如果你一直在替我工作,我想你会劝阻我的。这花去了我一大笔财产。
斯特恩还是不明白,而且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好。辛德勒耸了一下肩,好像这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交易,而斯特恩知道,这的确是一件大交易。
辛德勒:把单子给他,他会签字的,他会把人叫齐的。我必须回到布吕恩利特兹去,安排那里的事。我会在那儿同你见面的。
斯特恩真想不出这个人在做什么。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接着——
辛德勒:打完这一页。
斯特恩转身,按照他的吩咐去打字了。辛德勒照例喝着酒。又听到一阵打字机的响声。接着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这一页打完了。剩下来的人都要去死。

186.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的市政厅—夜
辛德勒站在一大群人跟前,党徽别在他的衣领上,威风凛凛的秘密警察卫兵站在他的两旁。
辛德勒:这是我的家。
他向他的听众扫了一眼。那些人是布吕恩利特兹的公民、当地政府官员。许多人对他,以及对眼前的情景感到迷惑不解。
辛德勒: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的妻子也是在这里出生的。我的母亲埋葬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
他的离异的妻子在那儿。同他一起喝酒的那些人也在那儿。
辛德勒:你们难道以为我会把一千名犹太犯人带回家吗?
所有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好像他们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以便驱散他们听到的谣传。
辛德勒:他们是熟练的军火工人,他们对战争是至关重要的——
人们开始纷纷议论,听众做出愤怒的反应。他提高了自己的嗓音——
辛德勒:我的责任是监督他们,而你们有义务允许我这样做——
他勉强把话说完,群众的抗议声把他的声音盖住了。喧闹声愈来愈大,他已无法说下去。

187.格特的别墅—普拉卓夫—白天
格特坐在他的写字台前,正在签署备忘录、运输令和申请书。他翻开辛德勒交来的名单,在每一页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在最后一页上做了批语。然后,他把这摞文件递给了人事文书、名单的执行人戈德堡——这个歹徒。

188.内景 行政大楼办公室—普拉卓夫—白天
戈德堡把这份名单要他签字的那一页塞入打字机,小心地码齐,然后在名单底线上面的空白处打上了自己的名字。

189.外景 辛德勒设在布吕恩利特兹的工厂—白天
在场地中央一张折叠桌旁,辛德勒在德军办公室的指令、撤退局和经济部的表格,以及军火合约上签了字。
在辛德勒工厂的周围,新集中营正在形成:电网栅栏已经立起来;岗楼、营房,还有重型设备、巨大的起重机器已从火车站运到并卸下;纳粹党卫队的工程师们站在这一带,对这片地形直皱眉头,因为,还明显地存在一些排水之类的问题。

190.外景 火车站—普拉卓夫—白天
一列载满人的火车驶过这个车站朝奥斯维辛开去。戈德堡在整理他的文件,一名囚犯朝他走来。
囚犯:我在这份名单上吗?
戈德堡:你说的是什么名单?
他知道囚犯指的是什么,而这名囚犯也知道戈德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说的是辛德勒的名单。
戈德堡:这份好名单?好的,那要看你是不是……
这名囚犯懂得戈德堡的意思,谨慎地从外套的衬里里面掏出几粒钻石,塞给他。

191.内景 戈德堡的办公室—普拉卓夫—夜
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一些人的姓名,头几个名字已经给划掉了。戈德堡在名单的一页纸上打下了一个人名,并把这个名字从笔记本上划掉。接着,他在这张纸上又打下另一个名字,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了手写的那页名单,把它揉皱,扔掉。

192.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夜
辛德勒喝了一夜酒在回旅馆的路上,三个小伙子迎面猛扑过来,把他摔在地上,他遭到一阵拳打脚踢。当这伙攻击者离开的时候,辛德勒认出其中一人,这个人在他刚到达这里时,曾羡慕过他的车子。

193.内景 汽车修理车间—普拉卓夫劳动营—白天
法弗伯格的头探在一辆德国军用车前的盖子下面,正在调整车子的汽化器。戈德堡走进来了。
戈德堡:嗨,搞得怎么样了?(法弗伯格没有理他)你知道那个名单的事吧?你在上面。
法弗伯格:我当然在上面。
戈德堡:你想留在这个名单上吗?你准备给我点儿什么呢?
法弗伯格扫了他一眼,捉摸这个敲诈者好一会儿。
法弗伯格:我给你点儿什么呢?
戈德堡:拿些钻石,就可呆在名单上。
法弗伯格突然拿起手中的扳钳朝他砸去,痛击他的肩膀和头。
法弗伯格:我打死你,这就是我要给你的。
戈德堡倒下了,当他试图爬出去时,背上又遭到重击。
戈德堡:好,好,好!
他爬出车库,遛走了。

194.外景 火车站—普拉卓夫—白天
两节运牲口的车厢连接在一起。在站台上。在折叠桌旁的文书们在翻文件,其他人则拿着名单,大声点名。
数千名囚犯呆在站台上,有些人爬上了停在对面铁轨上的一排钉着木板条的车厢。更多的人在站队,换队,这一队的排尾很难同另一队的排头区分开来。文书拿着公文、人员名单,还拿着笔,一遍又一遍核实囚犯们的去向:一些人去布吕恩利特兹,其他人去奥斯维辛。
一个男孩被允许同他的父亲呆在同一队里,而他的父亲则又被带到另一行由妇女组成的队列前。这种分队的方法还算是过程比较清楚的;其他方法,如果存在的话,也只有那些文书和卫兵们知道,甚至他们也不见得知道。一片混乱。

195.外景 乡村—夜
一列火车缓缓地驶过这片黑暗的风景如画的土地。

196.内景 载牲口的车厢—行进中的列车—夜
斯特恩挤进一节十分拥挤的车厢,呆在角落里。这列火车可能开往辛德勒的家乡,但它不比其他开往奥斯维辛—伯肯奥的火车更舒服。

197.外景 十字路口—波兰—白天
这列火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从木板缝向里窥视,车上很明显地只有一些男囚犯。
在车下一条肮脏的路上,一个孤单的波兰男孩正站在那里观望。就在一列从另一方向呼啸而过的空火车遮住他之前,我们看到他举起手做了个割断喉咙的手势。

197.外景 火车站—布吕恩利特兹—白天
这列火车驶进小小的安静的布吕恩利特兹车站。车门打开了,囚犯们爬了下来。在站台的两端,有几名党卫军卫兵,辛德勒站在那里。他像往常一样穿着华丽的服装,还戴了一顶奥地利便帽。

198.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白天
辛德勒带领着一支由几百名男犹太囚犯组成的队伍经过镇子的中心,遭到排列在街道上的布吕恩利特兹良民的愤怒的辱骂、斥责;偶尔还有掷过来的石块。

199.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军需品工厂—白天
在巨大的起重机器下面,一顿有汤和面包的饭等待着这些工人。当他们坐下来时,辛德勒对他们讲话了——
辛德勒:你们会有兴趣知道,我今晨收到一封来自普拉卓夫人事办公室的电报。妇女们已经离开了。她们应当在明天某个时候到达这里。
他看到斯特恩在工人们当中,便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200.外景 波兰农村—白天
一列火车沿着车轨缓慢地朝一座拱形门倒着开过来。坐在这些运牲口车厢里的妇女不需要什么标记来告诉她们这是哪里,她们在噩梦中已经知道这个地方了。从化人炉烟囱里冒出的串串黑烟直升天空。这里是奥斯维辛集中营。

201.外景 奥斯维辛—白天
惊慌失措的妇女们从车厢里爬了下来,进入一个大广场,这就是业已臭名远扬的集中营。当她们在拿着警棍的卫兵带领下经过泥泞的场地时,米拉?法弗伯格朝着这个地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它是那么大,像一座城市,只是住在这里的居民都绝对是暂时的。
一名妇女(对米拉,低声悄语地):文书在哪里?
这些经常受到手持文件夹的文书惊吓的妇女,现在因文书们不在场,反倒使她们感到不安,好像已不再存在继续记录她们姓名的理由了。米拉的目光转向集中营西面、白桦树林那边不断冒出的烟柱。

202.内景 办公室—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辛德勒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经过斯特恩的办公桌,咕哝着——
辛德勒:她们在奥斯维辛。
在斯特恩作出反应之前,辛德勒已走出门。

203.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片刻之后—白天
当辛德勒大步穿过工厂院子朝他的摩托车走去时,遭到几名刚从他们的车上下来的盖世太保的阻拦——
盖世太保:你的朋友亚蒙·格特已被逮捕。
辛德勒(稍顿):听到这件事,我感到遗憾。
盖世太保:有些事情还不清楚。我们需要谈一谈。
辛德勒:我乐意,不过要等到我回来之后。我必须离开一下。
盖世太保的脸色告诉他,他不能去任何地方。
辛德勒:行啊,好吧,让我们谈谈。
盖世太保:在布雷斯劳谈。
辛德勒:布雷斯劳?我不能去布雷斯劳。现在不能去。
这些家伙表情严肃。

204.外景 奥斯维辛—白天
一名年轻的银白头发的医生在辛德勒的妇女队伍前缓慢地走过,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考虑着要选择谁送到毒气室里去。他在一名妇女前面停了下来。
年轻医生:大妈,多大年纪了?
她可以说谎,他将因此而处死她;她也可以说实话,他也会因为她说了实话而杀掉她。
妇女(稍顿):先生,这里出了个差错。我想我们不是应该到这儿来的。我们是给奥斯卡·辛德勒打工的。我们是辛德勒要的犹太人。
医生沉默地点点头,看上去是听懂了。于是——
年轻医生:那么,奥斯卡·辛德勒究竟是什么人?
她不抱希望地看看周围。一名押解着这批妇女从普拉卓夫来的党卫军士兵说话了——
普拉卓夫士兵:他在克拉科夫有一座工厂,做搪瓷用品的。
医生点了一下头,好像这一信息是有价值的,对他是有用的。然而,并没有用——
年轻医生:一个做罐子的。
他微笑了一下,继续选择:这个女人站到这一行,另外的一个站到那一行。

205.内景 单人牢房—布雷斯劳—白天
在一间黑暗的牢房里面,穿着制服的亚蒙·格特在等待着:辛德勒正在路上,有希望。也许他已在这儿了。辛德勒将替他担保,辛德勒会把这事弄清楚的。

206.内景 党卫军的监狱办公室—布雷斯劳—白天
在一间大房子里,辛德勒坐在由几名严肃的V局调查员组成的陪审团和一名党卫军法官面前。
调查员:你说的每件事都将被保密。你并不受调查。受调查的是格特先生。他是因为被指控贪污和诈骗而受到拘留的。他要你到这儿来证实他无罪。关于他在财务方面的投机行为的情报来自许多方面。只有你能替他说话。我们知道,你们是关系密切的朋友。我们知道,这对你是难办的。但我们必须问你。
辛德勒:他把我们的国家偷空了。

207.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在辛德勒不在场的情况下,工人们试图开动这些不熟悉的机器,解决生产炮弹过程中的技术问题。有动作,有声音,机器也在运转着,但几乎生产不出产品来。
辛德勒这座新的“集中营”的指挥官乔斯·利波尔德走遍工厂,在进行一次突击检查。他向一名卫兵指出,一个不到九岁的儿童正在一张工作台上拣包装箱;另一个十岁多的男孩,正在搬运一只箱子。

208.外景 营房—奥斯维辛—夜
米拉和另一名妇女提着一个盛汤的又大又重的罐子朝她们住的营房走来。不到100米之外是白桦树和焚尸炉,即使现在已经是晚上,还在冒烟。
从黑暗的地方,走出一些像鬼怪一样,骨瘦如柴的人们,围住了这两名妇女,更确切地说,她们围着汤罐子,把小金属杯子伸进去舀汤,一次又一次。
米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眼看着。这些人围绕汤罐只有一会儿,接着就回到黑暗中去。米拉和另一名妇女交换了一下眼色。罐子已经空了。
米拉:辛德勒现在在哪里?

209.内景 霍斯的住宅—奥斯维辛—夜
在他的屋内,喝着法国白兰地酒,奥斯维辛的司令官鲁道夫·霍斯在看辛德勒带来的文件:那份名单、旅行证件、撤退局的授权。霍斯对这些文件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辛德勒——
霍斯:你是对的。抄转工作发生了差错。(稍顿)请你尝尝这种酒,为因此事给你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我有一船货明天到达,我可以送给你300瓶。新出的,新鲜的。
辛德勒喝了一口霍斯的白兰地,看来他是在考虑他的提议。
霍斯:火车来了,我们要它掉一下头。这酒是给你的。
辛德勒:我欣赏它。我要这些酒了。
但是那些名单上的妇女还在霍斯的掌握之中——
霍斯:你不应当为这些人感到为难。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你逐渐对她们有所了解?因为你开始把她们当人看待?
辛德勒忽然产生一种可怕的感觉:
辛德勒:这些女人已经死了?
霍斯(误解了辛德勒的担心):尽管那是对的,但它造成了许多文牍工作。

210.外景 中央广场—奥斯维辛—白天
妇女们在广场上集合。卫兵依据一张名单点名。当点到名的妇女走出队伍时,一名卫兵就很粗鲁地在她衣服上划一道红漆。新的纵队就这样组成了。

211.外景 铁路调车场—奥斯维辛—白天
辛德勒站在月台的末端,看着这些被他保存在名单上、衣服上被刷了红漆的妇女们爬上运牲口的车厢。当这些车厢装满时,一列火车从另外一条轨道上开进站。辛德勒没有理会这些新来的人。当妇女们乘坐的车厢门关上时,另一列火车的车厢门打开了,人们鱼贯而下。
突然,一声恐怖的叫声压倒了机车的声响。该被辛德勒带走的一名妇女从被锁上的车厢里看到了从对面火车上下来的那些人中有自己的儿子。又一声尖叫爆发了,接着又一声,又一声,另一些妇女也看到她们的孩子被从布吕恩利特兹工厂里带到这里来了。
辛德勒一下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有注意其他孩子,只试图寻找那些名单上的男孩。这些男孩现在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妈妈,正以自己的叫声响应妈妈们痛苦的呼叫。
辛德勒设法把他们集合在一起,有15个或者20个男孩;然后,他在拥挤的站台中央,向一名卫兵提出要求——
辛德勒:这些人是我的。他们是在这名单上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工人。他们应当在这列火车上。
他指着这些妇女坐的列车,然后又指向这些男孩。
辛德勒:他们是熟练的生产弹药的工人。他们是必不可少的。
这个卫兵的眼光从这位激动的绅士扫到周围急切的男孩身上。“这些人是必需的工人吗?”他暗自纳闷。
卫兵:他们是些男孩子。
辛德勒:是的。
辛德勒点着头,在思考。妇女们在尖声喊叫她们儿子的名字。卫兵听到这一切,个中原因也可以想见,可还是转身要走开。这时,辛德勒向他伸出了小指头。
辛德勒:他们的指头。他们擦弹膛里边。你能指望我找谁来擦光只有45毫米的子弹膛呢?
这名哨兵惊讶地盯着他。他还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213.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他们像远处的幻景那样出现了——妇女、孩子、卫兵、辛德勒,穿过一片原野向这座工厂走来了。
在集中营的周边,在电网旁,男人们看着这支开过来的队伍。在他们看来,这些女人身上有血——或者——会不会是涂上去的漆?她们还能走路,有些人甚至在微笑。
利波尔德没有笑。辛德勒也没有笑,至少在外表上没有。

214.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机器寂静无声,而人们则不能安静。妇女投入她们丈夫的怀抱,儿子在他们父亲的怀里。桌上放着食物,但无人问津,重新团聚压倒了一切。

215.党卫军食堂—与上一场景同时—白天
辛德勒站在集合起来的集中营的卫兵们的前面。卫兵们坐在长桌旁,他们的食物已经凉了,正等着辛德勒讲那些他认为必须讲的话。
辛德勒:按照W部的规定,没有正当理由就杀掉一名工人是违法的。根据商业赔偿基金的条文,我有权为这种死亡提出赔偿损失的要求。如果你们不加思考就开枪,你们要进大牢,我则得到赔偿。这就是行事准则。所以,这里不能立即处死人。不能对生产有任何干涉。为了保证做到这些,如果没有我的授权,卫兵们将不再被允许进入工厂厂房。
他的眼神同利波尔德的目光相遇片刻,冷冰冰地看着他,然后又转向这些卫兵,他们中的多数人看上去像是疲倦的、中年后备役军人。
辛德勒:对于你们的合作,我表示感谢。
当他离开时,他向几个伙房工作人员挥手示意。这些人打开了一箱箱的荷兰杜松子酒,然后把酒瓶拿出来摆到桌子上。

216.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辛德勒在他的工厂里走来走去。他从工人们的肩膀上看过去,点着头表示赞赏。终于,机器全都开动起来了;人们解决了复杂的冲压机的问题,生产出炮弹。辛德勒在一台机器旁停了下来——
辛德勒:它运转得怎么样?
工人:好的。调整机器花了点儿时间,但它现在运转得不错。
辛德勒:好。
辛德勒点点头。接着,又皱起眉头表示不满。他弯下腰,并轻轻拍打一台计量器表面的玻璃。
辛德勒:这不对头,是吧?
这名工人跪在地上,看了看。在他看来,它并无问题。辛德勒把工人撇在一边,傲慢地对一个旋钮做了调整,改变了机器的测量口径——所有口径的读数都改变了。
辛德勒:现在,这才是对的。
他走开了。这名工人盯着他看。他正在安装机器的底座,那是花了几个星期才调整好的。
辛德勒走向另一名工人利瓦托夫,过去做铰链的。他正在一台机器上擦亮炮弹。
辛德勒:长老,情况怎么样?
利瓦托夫:好的,先生。
辛德勒点点头,看着他工作,然后移开视线——
辛德勒:太阳下山了。
利瓦托夫随着辛德勒的目光,心怀疑虑地点了点头。
辛德勒:今天是星期五,对不对?
利瓦托夫:是吗?
辛德勒:你应当准备过安息日了,你不过吗?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利瓦托夫只是盯着辛德勒看。从他上次被允许举行安息日的仪式以来,已经有好几年了。
辛德勒:我弄到一些酒在我的办公室里。为什么我们不到那儿去,我会把它送给你,走吧,我们去。
辛德勒头里走了。长老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辛德勒转过身来给他打手势,不拘礼节地向他提出建议——
辛德勒:来吧。
利瓦托夫朝四周看了看。最后,他把护目镜挂了起来,跟在辛德勒后边走了。

217.内景 工人的营房—夜
在一座岗楼下面,在一排排,挂满了洗好的衣服的床铺当中,利瓦托夫和围在他旁边的工人们一边朗诵着祝祷经,一边喝着酒。

218.内景 卫兵军营—夜
在他们的床铺上,卫兵们在休息,喝杜松子酒、玩牌、看杂志。其中一人被远处的一种声音吸引住了。其他一些人也仔细听着。
卫兵:那是什么声音?
谈话停止了。军营逐渐平静、安静下来,所有卫兵都在使劲听。它听起来像——唱歌,它的声调像是依地语。

219.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营房—与上同时—夜
在一处岗楼上,一名值勤的卫兵在听远处的歌声,搞不清这个声音来自何方。它听上去像是发自周围的山上,发自树林。

220.内景 利波尔德的住处—与上一场景同时—夜
利波尔德正在他的小办公桌上打一封信,极有可能是告发辛德勒的。敲击键盘的声响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但当他停下来再读他打的信的内容时,听到了这歌声,声音很微弱,来自远方。他走到窗边,朝外凝视,又听了一会儿,后来就听不到了。只有夜晚出没的动物的叫声。

221.内景 公寓楼—布吕恩利特兹—夜
公寓的门从里边打开,埃米莉·辛德勒站在门里边。她冷淡地端详在门前石阶上的访客,是她的已分居的丈夫。他看上去像平素一样高兴,还拿着一瓶酒,笑着,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什么不正常,似乎整个世界都没有出什么事。

222.内景 埃米莉的公寓—夜
在朴素的公寓里,他们两人在厨房的桌旁,喝着酒,至少辛德勒是在喝。他想问她一些事情,但他不知怎么开头;最后,他终于说出来了——
辛德勒:我要你来为我工作。
但是埃米莉的惊讶神色表示她感到难以相信:“这就是你感到难以启齿的事吗?”
辛德勒:你不是必须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的。(稍顿)这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它的。它看起来可怕,但你会习惯起来的。
他知道,只有这个女人,即使她坐在桌子对面,一声不吭,也能使他紧张不安。
辛德勒:好吧——(现在他说老实话了)我们可以就像我所说的那样共度时光。我们能互相见面,看事情怎么发展——不会再有人误解——当一个男人,作为丈夫和妻子外出就餐、饮酒,参加聚会的时候,你愿意怎么解释,你心里有数。用这种办法,我们可以在工作时互相看见,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我们可以看到事情如何发展。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还耸耸肩膀,意思是:“你怎么想的呢?”她没有回答。不过她是爱他的。他也爱她。他们所做的都有不对的地方,实在丢人,以后不会这样了。

223.内景 办公室—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斯特恩停下工作,抬头看了一眼,辛德勒和埃米莉已经进来了,正走向会计桌。他站了起来。
辛德勒:艾萨克?斯特恩;埃米莉?辛德勒,我的妻子。
斯特恩像克拉科夫的看门人和服务员一样,从未想到辛德勒已经结婚,而且婚姻有问题,他现在难以掩饰他的惊讶。他对埃米莉伸出了手。
斯特恩:你好!
埃米莉:你好!
辛德勒:斯特恩是我的会计,也是朋友。
听到辛德勒居然如此说出来,斯特恩感到奇怪。辛德勒还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辛德勒:埃米莉表示要在这儿的医务室工作。在……那儿工作。
他没有想好她在那儿将做什么工作。她不是个护士,也不是个医生。
斯特恩(对埃米莉):你这么做真慷慨。
辛德勒:是的。
辛德勒点点头,看看周围,耸耸肩膀,把他的胳臂伸给妻子,可能是要带她参观这个地方。
斯特恩:认识你真高兴。
埃米莉:很高兴见到你。
辛德勒夫妇离开了。斯特恩坐回他的桌旁,笑着。他还从来没见过辛德勒如此不自在。

224.内景 机械车间—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辛德勒拿着一台收音机走了进来。他把收音机放在一张工作台上,法弗伯格正在这张台子上干活。
辛德勒(指着收音机):你能修好它吗?
法弗伯格:它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辛德勒:我怎么知道呢?它坏了。看看你能不能修好。
他走开了。法弗伯格把收音机插入电源插头并打开了电源。它播放出一首圆舞曲,没什么毛病。

225.内景 营房—布吕恩利特兹—夜
在一座男营房里,一群工人,包括法弗伯格,正围着这台收音机聚在一个角落,在强干扰噪音下,凝神屏息地收听英国广播公司——“伦敦之声”播放的一则关于同盟国苏军发动东部攻势的简讯。

226.内景 医务室—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当一名集中营医生照顾痢疾患者们时,辛德勒和埃米莉在分检那些从克拉科夫运来的包裹中的一副副配光眼镜。斯特恩进来了。
斯特恩:我们需要谈一谈。
辛德勒:斯特恩。
辛德勒仍在审视盒子里的眼镜,拿着一副特殊的眼镜骄傲地走过来。他不能十分肯定他所看到的那些东西是真的——
斯特恩:它们到了。
辛德勒:它们到了,你能相信吗?
斯特恩让自己笑了一下,对他来说这是个奇迹。辛德勒小心地把新眼镜戴到这位会计的眼前。他看看医务室,看看斯特恩,最后目光停留在埃米莉身上,埃米莉靠近墙,站在一幅画跟前。这幅画,在别处,会让他感到不那么有信心:那是耶稣。他的心暴露在外边,处在火焰中。

227.内景 医务室—晚些时候—白天
在医务室安静的角落,辛德勒专心听着斯特恩带给他的令人不安的消息。
斯特恩:我们从军械局收到一份抗议书。一份非常愤怒的抗议书。炮弹、坦克炮弹、火箭筒——明显地,所有这一切——在做质量检测时都没有通过。
辛德勒严肃认真地点点头。然后,他耸耸肩膀,把这个问题轻轻放过去。
辛德勒:好,这是预料到的。他们必须明白。这不是突然发生的问题。这不是小事,这是实实在在的买卖。我要给他们写封信。
斯特恩:他们拒绝付款。
辛德勒:啊,真的。我会这么做,你也会这么做的。我不会为这件事烦恼。我们以后会把事情办好的。
但是,斯特恩对此事仍感忧虑——
斯特恩:有一种传说,说你到处走动,使这些机器不合标准。(辛德勒对此未予否认)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
辛德勒(稍顿):不是?
斯特恩(缓慢地摇摇他的头):他们会把我们的厂子封掉。
辛德勒终于点点头,看上去同意这种说法。
辛德勒:好吧,你去打听一下,有没有我们可以买到炮弹的地方,把它们买下来。再把它们当作我们的产品送出去。
斯特恩不能理解辛德勒这样做的逻辑何在——不管这些炮弹是这儿还是其他地方制造的,它们最终仍将到达那些人预定的目标——打中德国的敌人的心脏和头部。
斯特恩:我懂得你说的是什么,不过,我不认为这其间有什么不同。
辛德勒:你不认为,我却认为。我认为有点儿不同。
斯特恩:你将赔本。
那是一种不同。
辛德勒:将少生产出一些炮弹。
这是另外一种区别。这是主要的一种。这是辛德勒所关心的唯一的区别。一阵沉默。
辛德勒:斯特恩,如果这座工厂一旦生产出一发能够真正爆炸的炮弹的话,我将非常不愉快。

228.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一名两手上举的十九岁男孩,惊恐地站在司令员利波尔德和他举着的左轮手枪前面。工人们试图减少被利波尔德射击这男孩——这看上去是肯定的——时流弹击中的可能性,仓猝地离开了现场。
辛德勒(画外音):嗨!
利波尔德把枪转向声音的方向,指向正在大步朝他走来的辛德勒,然后又把枪筒转回,对着这男孩的头部,并大嚷道——
利波尔德:W部并没有禁止我到工厂车间里来。你说的是一句谎话!
他向辛德勒挥舞一份文件,并朝他扔去。辛德勒没有费事把它捡起来,反倒指着这名男孩,朝利波尔德大声吼叫——
辛德勒:开枪打他,开枪打他!
利波尔德听到这个命令,大吃一惊,没有开枪。然而,他也没有放下手枪。
辛德勒:不加审讯就朝他开枪,来吧!
利波尔德的手指在手枪扳机上。他因受到伤害而灰心丧气,懊悔因自己造成的这种处境。由于双方没有再发生争吵,辛德勒开始平静下来。
利波尔德:他破坏机器。
辛德勒朝这男孩扫视了一眼。接着朝他旁边已停下来的冲压机看了看。机器的一部分已被电火熏黑了。
辛德勒(对男孩,关心地):这部机器坏了?
男孩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利波尔德:囚犯违反了有关法律的第四款。我将主持审讯。
辛德勒:不过,这是有关机器的事。
利波尔德看了他一眼。辛德勒看上去几乎因为这台机器的毁坏而异常激动。
辛德勒:机器的事属于军械检查员的职责范围,我会主持这场审讯。
利波尔德不能肯定这种说法是对的。但他没有有关文件,至少他现在没有,不能反驳这种说法。

229.内景 工厂—夜
在机床之间,布置了一张审判桌。在桌旁坐着辛德勒、利波尔德,以及另外两名党卫军军官、一名漂亮的德国女孩、她是一名速记员。那个“破坏者”,男孩贾奈克则站在这一法庭上。
贾奈克:我对这种机器不熟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分配到那里。利波尔德司令员当时看着我在努力解决技术问题。我接通了电源,而它爆炸了。我并没有做任何事情。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开动机器。
辛德勒:如果你对军械工作不熟练,就不应当在这儿。
贾奈克:我是一名车工。
辛德勒挥挥手,并且站起来懒得驳斥这种辩解。终于,贾奈克又说话了——
贾奈克:先生?
辛德勒心烦意乱地踱着步,并看了他一眼——
贾奈克:是我调整了压力控制器。
辛德勒停了下来,朝陪审员们看了看,走回到男孩面前。
辛德勒:什么?
贾奈克:我对这些东西知道得很多。有人把压力控制器调错了位置。我不得不予以调整——
辛德勒用他的手背狠狠地抽了贾奈克一记耳光,以致这个男孩几乎跌倒了。他大吃一惊。坐在桌旁的其他人也都吃惊。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位厂长如此粗暴。他怒吼了——
辛德勒:这些人真愚蠢。但愿他们真有能力破坏一台机器。
辛德勒的手再次抬了起来,贾奈克往后退缩,等着挨另一记巴掌。辛德勒控制住自己,巴掌没有落下来。
辛德勒:把他弄出去,离我远点儿。
一名卫兵带着这个囚犯离开了。陪审团成员们互相瞅瞅。这件事就那样吗?辛德勒面朝这些陪审员,灰心丧气地喘着气。

230.内景 利波尔德的营房—夜
利波尔德在办公桌上又打起字来。这次,他无疑地是在炮制一封指责辛德勒的信。

231.内景 住宅—布吕恩利特兹—夜
辛德勒和埃米莉互相挽着胳臂,随便地站着,好像是这个招待会上令人讨厌的客人。他们很可能是的。无论如何,他(辛德勒)是的。其他的客人们,包括地方上的政界人士,他们曾反对他把集中营设在布吕恩利特兹,但是失败了。当他的眼光碰到他们中的一个人时,他们笑得很不自然。
辛德勒(对埃米莉):这样子好吗?
这样根本不好。他感到不适应,而且有一种不习惯的感觉。幸运的是一名穿制服的人,辛德勒能与之交谈的人,愉快地走过来了,向他伸出手来——
拉布:奥斯卡,谢谢你们好意来参加。
辛德勒:你是在开玩笑吧,我从来不错过一个招待会的。警察局长拉布,我的妻子埃米莉。
拉布:你好?
埃米莉:你有一个可爱的家。房子很好,很宽大。住得很舒服。
拉布:谢谢你。
辛德勒:我需要一杯饮料。
拉布:噢,上帝,你还没有一杯饮料?
辛德勒(向埃米莉):红酒?
她点点头。辛德勒走开去找酒吧招待员。拉布在他后面瞧着。
拉布:你的丈夫是个很大方的人。
埃米莉(讽刺性地):他总是这样的。

232.内景 拉布的书房—稍后—夜
拉布和辛德勒在这位警察局长的书房里共饮法国白兰地。在关闭着的门外边,招待会在继续,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辛德勒:我需要枪支。
拉布安静地啜饮着白兰地酒。他的眼睛显示,在他们背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等辛德勒对刚才说的话做进一步说明。
辛德勒:总有一天俄国人会不经通报就出现在我门口。我希望有机会保卫我自己。我希望我妻子也有这种能力,还有我的文职工程师们,我的秘书。
拉布(稍顿,接着,富有哲理地):我们正在输掉这场战争,我们是不是输掉了。
辛德勒:形势看上去似乎是那样了。
拉布(冒失地):手枪?
辛德勒:手枪、步枪、卡宾枪……(长时间的停顿)我将感激不尽。
拉布微笑。是的,他像欧洲大多数国家的官员那样,对辛德勒的这种感谢是熟悉的。

233.内景 机器车间—布吕恩利特兹工厂—夜
波尔德克·法弗伯格拿起一把手枪,试试它的重量,瞄准。
辛德勒(冷静地):小心。
法弗伯格微笑着,把手枪放低,跪在一个已经打开的装武器的板条箱旁边,箱里装着几支左轮手枪和步枪,一支老卡宾枪。

234.内景 工厂—白天
从工厂高处看去,能看到斯特恩在一排机器当中正在同一名工人交谈。这人朝上指指点点,接着转身走了。
斯特恩朝上凝视了一会儿,感到为难。他在地上放了把梯子,架到比人还高的厚隔板上,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这儿是一个比机器还高的摇摇晃晃的平台。他极其小心地爬过一段简易的狭窄的通道,走近靠近车间天花板的一个大型储水池。
辛德勒:斯特恩。
在储水池口的上面,在不断冒出的水蒸气中,辛德勒的头出现了。接着又不见了。斯特恩又向储水池上爬了几级梯级,到达顶部,发现辛德勒和那个金发碧眼的女速记员正懒洋洋地躺在直冒蒸气的水中。
斯特恩:对不起。
不论辛德勒还是速记员看上去都不显得窘迫。只有斯特恩感到不安。他竭力假装没看见女孩,但他做不到。
斯特恩:我过一会儿再同你谈。
辛德勒:不,不,什么事?
辛德勒从水池里游过来靠近他,等他说出他到这儿来要报告的事,他更靠近了。最后,沉静下来——
斯特恩:你有没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钱?藏在某个地方的?
辛德勒:没有。
除了轻轻拍打的水声外,四周很安静。
辛德勒(半开玩笑地):为什么,我破产了?
斯特恩的眼光转向别处,没有回答。而在辛德勒的脸上,则出现了一种难以觉察的微笑,这是一种赌徒在失去自己财富时的认命的微笑。

235.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的农村—白天
在远处,一辆孤零零的闷罐车在冬天的景色中显得很突出。地上有一堆堆白雪。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干。
辛德勒(画外音):波尔德克。

236.内景 机器车间—布吕恩利特兹—白天
镜头盯着波尔德克·法弗伯格戴着焊工面罩下露出的眼睛。
他从工作地点走向叫声,手里拿着焊工用的焊枪。

237.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的农村—白天
焊枪的火花喷在冰上,冰像金属一样坚硬,冒出蓝色的火焰和白色的水蒸气。波尔德克罩在面具后面的眼睛。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这节被抛弃的闷罐车周围,在令人讨厌的严寒中,站着辛德勒、埃米莉,一名医生、一些工人,以及一些党卫军的士兵。他们在看着、等待着。
法弗伯格往后退了一步。他抡起大锤猛击闷罐车上的锁。用双手拉开门栓。车门滑动,打开了。
在黑暗中,当车门滑开,从车厢里面镜头反打,可以看到辛德勒的脸部。他凝视了好长时间,然后慢慢地走开了。
在车厢里面,是一堆肢体纠缠在一起的尸体,被码成金字塔形,尸体冻成白色。
从远处看去,出现一幅惊人的画面:闷罐车,工人和卫兵,还有埃米莉,辛德勒则在数步之外,统统像雕塑一般站在车厢周围。

238.外景 天主教坟场—布吕恩利特兹镇外—白天
在一座乡村教堂旁边,在一个小坟场的墓碑当中,辛德勒和一名神父一起走着。
辛德勒:有人建议,我把他们在我的熔炉里烧掉。作为一名天主教徒,我不能。作为一个人,我也不能。
神父点点头,他看上去是比较重感情的。他提出了一个替代的办法——
神父:这个教堂的旁边有一块地是为埋葬自杀者保留的。也许我能使教区委员会认可,允许他们葬在那儿。
辛德勒:这些人不是自杀的。
神父知道这个情况。但他也知道,有关谁能够或不能够埋葬在献祭土地上的宗教规定的范围是很有限的。
辛德勒:这些人是一场大屠杀的牺牲者。

239.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在工厂的一角,工人们在采伐松木。他们在造棺材。

240.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一些工人把马套上两轮运货车,另一些人把棺材抬了上去。辛德勒一旁看着。他朝一座哨楼看去,也许这会儿他会被一粒枪弹击倒。

241.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在铁丝网外边,利瓦托夫走在前面引着这些马车。在他周围,与他同行的有为犹太教葬礼所需的十名男子组成的送葬队。几名卫兵在后面跟着。

242.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与上一场景同时—白天
工作在继续,但从工人们的眼中明显地看得出,他们只是身体在这儿;而他们的精神都跟着马车走了,这真是一种伟大的道德力量。
一台机器的轰鸣声突然地停下来了。接着,另一台机器,又一台机器,也停了。辛德勒站在主要的配电盘旁边,拉掉了最后的电闸,工厂里一片死寂。

243.外景 天主教坟场—白天
就在天主教坟场一侧的外面,送葬者又快又轻地为死者朗诵经文,这些死者的棺材正下放到各自的墓穴里。当时,只有一阵轻风吹过。

244.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另一天
亚蒙·格特身着便服从一辆车里下来。他的眼睛由于睡眠不足而充满血丝,羡慕地扫视了一下这个筑有工事的工厂。奥斯卡在这里的确弄到一处好地方。

245.内景 办公室—布吕恩利特兹工厂—与上同时—白天
斯特恩在窗边朝楼下盯着站在车子旁边的格特。
斯特恩(轻声地、担心地):他来这儿做什么?
辛德勒在斯特恩身旁出现,朝下凝视。格特瘦多了。他穿的这件外套看起来对他是太大了。他一个人在下边,看上去有点儿晕头转向。
辛德勒:好像想要点儿救济。

246.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工人们扫视了一下这种从他们恶梦的深渊中才有的令人可怖的怪现象——亚蒙·格特穿过这座工厂。
辛德勒的胳臂搂着这个杀人者的肩膀,好像他是一个失踪好久的兄弟,领着他走过这个车间,骄傲地向他指出这些巨大的发出雷鸣般声音的机器。

247.内景 办公室—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辛德勒从他办公室的壁橱里拿出一个旧手提箱,把它放在办公桌上,“啪”的一声打开,里面是一些衣服——格特的制服,还有奖章。这名前冲锋队军官轻轻地抚摸这些衣物,并感激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
格特:谢谢你。

248.内景 办公室外面—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隔着辛德勒办公室门上结了霜花的玻璃,斯特恩依稀能看到这两个纳粹党党徒共享法国白兰地和同叙往事的情景。

249.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白天
白兰地酒和友谊使格特兴奋起来。他提着箱子再次穿过工厂,辛德勒在他旁边,也可以说替他带路。突然,格特的手捂到他自己的面颊上,好像是要拂走一只讨厌的苍蝇。但这不是一只苍绳,而是一名工人向他吐了一口唾沫,他不相信地回转身。
一片沉寂。他的手垂到胁下,垂到他以前放手枪皮套的地方。他扫视周围,寻找党卫军的卫兵……他们也不在那儿。他看看辛德勒,觉得完全被弄糊涂了,只是小声说道——
格特:卫兵们都到哪儿去了?
辛德勒:卫兵是不允许呆在工作场地里的。他们使我的工人们紧张不安。
格特困惑地盯着他。接着,再次看了看向他吐唾沫的工人一眼。然后看看其他工人们。他们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种坚定的信心。他们知道,他在这儿已经没有滥施淫威的权力,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在哪里也都没有这种权力了。他只好把目光渐渐地转向一位膝盖上放着纱线,手上正织着毛活的妇女。这是一场梦吗?
辛德勒:我以后会惩罚他的。
辛德勒善意地用胳臂搂着格特的肩膀,并带着他走开了。工人们看着这两名德国人消失在工厂大门之外。

250.内景 卫兵营房—晚上
一名卫兵缓慢地转动一台收音机的调谐钮,不一会儿便收到了,一会儿又听不到了。这是用几种语言广播的几种不同的声音,但没有一种声音延续的时间更长一些。
沮丧笼罩着这些营房。多数卫兵在紧张地收听那些他们早已担心出现的新闻。有一些人在他们的睡铺上只是凝视着虚空。有一个人在窗边盯着窗外一片漆黑的森林,好像在盼望,随时随地看到苏军或者盟军打过来。

251.内景 工人营房—与此同时—晚上
另外一台收音机。工人们,像卫兵们一样,在紧张地收听。频率找到了,听到温斯顿·丘吉尔特有的声音,但由于干扰,声音很微弱。

252.内景 利波尔德的营房—与此同时—晚上
辛德勒站在利波尔德门外的石阶上。这两个人在门槛的两边都在考虑对方。收音机的信号声从利波尔德的房间里慢慢地传出来。在扬声器的声音再次消失之前,“艾森豪威尔”这个字眼传了出来。
辛德勒:这是卫兵进入工厂的时候了。
他转身走了。

253.内景 布吕恩利特兹工厂—晚上
所有1200名工人和所有卫兵第一次在工厂的空场上集合。紧张和疑问包围着他们。一种不祥的安静。接着——
辛德勒:德国无条件投降的事刚刚已经宣布了。在今夜,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
他并没有举行庆祝活动的意思。实际上,他的话在厂房里的回声正逐渐消失,反应了他们共同感到的一些怀疑。
辛德勒:明天,你们就可以开始寻找你们家庭的幸存者。在许多情况下,你们将不会找到他们。在长达6年之久的屠杀之后。全世界都在哀悼受害者。
冲锋队指挥官利波尔德同他的部下站在一起,他很想,但已不可能举起他的步枪向人射击了。
辛德勒:我们活下来了。你们中有些人曾找到我,感谢我。感谢你们自己吧。感谢你们无畏的斯特恩和你们当中的其他人。他们为你们操心,曾经每时每刻都面对死亡。(目光移开)谢谢你们。
他朝卫兵们看去,他在感谢他们。这把工人们完全弄糊涂了。正当他们认为自己已了解他的思想感情的时候,他却感谢起卫兵来了。
辛德勒(对卫兵,继续):你们显示了非凡的纪律。你们在这里的表现是人道的。你们应当感到骄傲。
或许,他是想调整一下现实,使得党卫军丧失战斗的精神,改变卫兵和囚犯们的自我感觉?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党卫军士兵的面孔,这目光仍然令人猜不透。辛德勒把他的注意力又转回到工人们这边。
辛德勒(继续):我是纳粹党的一名党员。我是一个军火制造商。我是个利用奴隶劳动牟取暴利的人,我是一名罪犯。今夜,你们将获得自由,而我将被拘捕。(稍顿)在零点过五分钟之前,我仍会同你们呆在一起。在那时以后,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不得不逃亡了。
这番话使工人们感到担忧。每当他离开的时候,一些令人可怕的事往往会发生。
辛德勒:为了纪念你们中的无数牺牲者,我想让我们举行三分钟默哀。
在这沉静的气氛中,镜头缓慢地扫过工人们的脸——老人、残废人、青少年、丈夫身边的妻子、父母身边的孩子,整个家庭——这就很清楚,如果它过去不是一个监狱又是一个制造企业的话,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已经是一个长时间维持的骗局。
辛德勒在他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安静地站立得这么久过。他现在这么做了,在战争结束的时候,默哀,搭拉着脑袋,悼念众多死者。
当他最后抬起头时,他看到他是最后一个抬起头的人。人们的脸,很少是他认识的,都在看着他。他转过身再一次向沿墙站着的卫兵们讲话——
辛德勒:我知道你们从我们的司令那儿得到命令——这是他从他的上级那儿得到的——干掉这座集中营里所有的人。
恐惧像波浪般在工厂里蔓延开来。法弗伯格紧握上衣下面的手枪。他的衣衫褴褛的非正规部队也都照他这么做,其余的武器则藏在一台机器后面。
辛德勒(对卫兵们):现在会是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了。他们全都在这里。这是你们的机会……
卫兵们拿着他们的武器立正站着,好像他们今晚一到达这里,就等待着从他们的指挥官利波尔德那儿得到正式的命令。利波尔德似乎也准备下达这样的命令。
辛德勒:或者……(他耸耸肩膀)……你们能够离开这儿。像普通人而不是以杀人犯的身份回到你们的家里。
长时间的沉默。最后,一名卫兵缓慢地放下他的步枪,离开了队伍行列,走开了。接着,另一个人。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
当最后一名卫兵走掉时,工人们端详着利波尔德,他显得更像一个人,不能构成威胁的人。而且,他也知道这一点。他转身离开了。

254.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晚上
一座岗楼。已被废弃了。周围的电网没有哨兵。卫兵军营已无人居住。党卫军早已走了。

255.外景 庭院—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夜
辛德勒和埃米莉从他的住处出现,每人提了一个小箱子。在黑暗中,离辛德勒奔驰车不太远的地方,站着全厂1200名工人。当辛德勒和他的妻子穿过庭院来到车前时,斯特恩和利瓦托夫走了过来。那犹太长老递给他几张纸。
利瓦托夫:我们写了一封信,试图说明一些事情。如果你被逮捕的话。每一个工人都在这上面签了名。
辛德勒看到一份打字文本,下面附上延续了数页纸的签名名单。他把它装在衣袋里,这是一份新的名单。
辛德勒:谢谢你们。
斯特恩跑上来把一枚戒指放到辛德勒手中。它是一枚金色的指环,像结婚戒指一样。辛德勒注意到里面刻印有文字。
斯特恩:这是希伯来文。它说:“救人一命,就是拯救世界。”
辛德勒把这枚戒指带在一个手指上,很欣赏地看了它一会儿,点头表示感谢,接着,看上去是要撤离了。
辛德勒(自言自语):我本来能够弄出更多的人……
斯特恩不能肯定他听得是否对。辛德勒的视线离开斯特恩,离开他的妻子、他的车子和工人们——
辛德勒(自言自语):我本来能弄出更多的……如果我,只要……我也许,如果……我只要……我还能弄出更多的。
斯特恩:奥斯卡,有1200人由于你而活下来了。看看他们(他不能)。
辛德勒:如果我赚更多的钱,我扔掉了那么多钱,你不会知道。如果我,只要我……
斯特恩:由于你所做的,将会传下几代人。
辛德勒:我做得太不够。
斯特恩:你做了那么多。
辛德勒开始失去控制,泪如泉涌。斯特恩也流泪了。当辛德勒的眼睛扫过工人们的脸时,他脸上完全是一种歉意,求他们为他没有做得更多而原谅他。
辛德勒:这辆车。格特曾想买这辆车。我为什么要留下这辆车呢?十个人,就能在这儿了。我可以多救出十个人。(看看周围)这个饰针。
他从西服翻领上撕下做得很精致的德国纳粹党卐字党徽,并悲哀地交给斯特恩。
辛德勒:两个人。这是纯金的。可以多活两个人。格特为了得到这个,愿意给我两个人,至少一个人。他会给我一个,多一个,多一个人。一个人,斯特恩。就为了这个。多一个,我能多救一个人。我没有。
他的精神完全垮了,哭得呼天抢地,他多年保持的情感一泻而出,内疚使他变得憔悴。
辛德勒:他们杀了那么多人……(斯特恩也哭了,拥抱他)他们杀了那么多人……
从上面,从一座岗楼上,人们可以看到下面的斯特恩在试图安慰辛德勒。终于,他们分开了,而辛德勒和埃米莉登上了他们的奔驰车。车子缓慢地驶出集中营的门。车子开走了。

256.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夜
一辆德国坦克隐藏在树丛中,远离集中营的铁丝网,只是呆在那儿像一头野兽般地吼叫着。突然,它发射了一枚炮弹,但毫无目标,只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展示一种无名的怨恨吧——然后,它调转车身轰隆轰隆地开回去了。

257.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与上一场景同时—夜
几名工人曾在岗楼上看到这辆坦克显示的虚弱的力量,弄不懂它的意思。在下面,许多工人在无所事事地转来转去,等待被解放。看来没有人知道还应当做些什么。

258.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白天
几名捷克敌后游击队员从树林中出来。他们从山上下来,偶然走近这座集中营。走到电网旁边,他们遇到法弗伯格和其他一些工人,肩膀上都扛着步枪。
敌后游击队员(穿过篱笆):一切都过去了。
法弗伯格:我们知道的。
游击队员(稍顿):既然如此,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呢?你们自由了,回家去吧。
法弗伯格:我们等俄国人来。在那之前,我们要呆在这里。
这位游击队员耸耸肩膀。按你们自己的意愿办吧。随后,他同他的战友朝森林方向走去。

259.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夜
五盏前灯在夜色中出现,这是有着党卫军“骷髅头”标记的五辆摩托车。他们转到通往集中营大门的道路上并停了下来。骑摩托车的人关掉了发动机,
党卫军军士:喂?
模模糊糊的人影从黑暗的集中营里出现了。这是几名武装了的危险的犹太人。

260.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晚些时候—夜
当这些摩托车骑手用从集中营借到的汽油加满他们的油箱时,工人们用自己的步枪指着他们。负责的军士把汽油桶整齐地码好。
负责军士:非常感谢你们。
他登上摩托车。其他人也登上他们的车。开走了。

261.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黎明
一个孤零零的苏联军官骑在马背上,穿着破外套,勒马慢行。他从树林中走出来。当他走得更近时,聚集在集中营广场上的工人们看得很清楚,这匹马只是匹小马,这名苏军军官放在马镫里的脚贴着这匹瘦马的小腹,离地面已经不远了。
他到了集中营,很容易地下了马,用很响亮的声音向站在篱笆旁的数百名工人讲话——
军官:你们已经被苏联军队解放了。
是这样的吗?就这一个人?工人们等他再说些什么。他等待他们走动,离开,回家去。最后——
军官:有什么不对吗?
有几名工人从篱笆后面走出来跟他说话。
工人:你在波兰呆过吗?
军官:我刚从波兰来。
工人:那儿还有犹太人活着吗?
那军官不得不想一下。最后,他耸耸肩膀,“没有。”他没有看到有犹太人,他骑上他的瘦马要走。
工人:我们应该到哪里去?
军官:我不清楚。不要往东走,那是肯定的,那里的人不喜欢你们。(稍顿)如果我是你们,我也不愿意朝西走。
他耸了耸肩,在小马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工人:我们这儿还有军队需要的食品。
这名军官看上去有点儿困惑,他将目光转向别处。布吕恩利特兹的这座安静的村庄就在那儿,紧靠着不到半英里之外的高山。
军官:那边是不是一个镇子?
当然是的。但是要让他们轻易地走到那边去,显然不合时宜。这个军官骑马走了。

262.外景 布吕恩利特兹—白天
他们所有1200人,一个庞大的活动的人群朝前行进,要穿过从身后的集中营到达前边镇子之间的一片旷野。
一名男人的特写。打字机的键盘正在敲击他的名字。一支笔在一张表格上潦草地写了“金属磨光工”几个字。
纸上打出:“教员”字样。他在人群中的特写。
在行走的人群中一名妇女的特写。纸上打出她的名字。然后又打出“医生”字样。接着是她的特写。
又是一个男人的特写、他的名字、用笔潦草地写出“电工”字样。打字机上又打出“乐师”的字样,他的特写。
一名妇女的特写、名字、用笔写出“机械师”字样。打字机上打出“商人”字样。这是他的特写。下面是一幅又一幅的特写——
“木工”。“文书”。“工匠”。“漆工”。“新闻工作者”。“护士”。“法官”……
(切换)

263.外景 法兰克福—黄昏(1955年)
这座城市工人聚居区内的一条街道。

264.内景 一些公寓房—黄昏
一套朴素公寓的门打开了,奥斯卡·辛德勒出现了。华丽的服装已经消失,人们所熟悉的微笑犹在。
辛德勒:嗨,你生活得好吗?
波尔德克·法弗伯格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法弗伯格:很好。你怎么样?
辛德勒:好极了,好极了。
事情看上去并不那么好。辛德勒并非身无分文,但也差不多了,他孤零零地住在这公寓的一间屋子里。
法弗伯格:你在干什么?
辛德勒:我正在喝酒,进来吧,我们可以喝一杯。
法弗伯格:我的意思是,你到哪里去过?有好一阵子没有人看到过你了。
辛德勒(为难地):我一直在这儿。我想我没有外出过。
法弗伯格:我想你也许愿意过来一起吃饭,还有一些人也要来。
辛德勒:愿意。愿意的,那很好,让我拿件外套。
法弗伯格在厅里等着,辛德勒消失在屋子里面。
字幕说明:
亚蒙·格特再次被捕,当时他作为病人住在巴特托尔兹一家疗养院。
他因犯了反人类罪而被绞死在克拉科夫。特此向国家社会党人致敬。
辛德勒穿了件外套再次出现,跨进了大厅,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事,他转身又跑回去了。
战后,奥斯卡·辛德勒做生意多次破产,婚姻也失败了。
1958年,他被耶路撒冷的雅德瓦舍姆委员会宣布为“义士”,并被邀请在正直路上种了一棵树。
至今,这棵树仍长在那里。
辛德勒拿着一瓶好酒出来了,当他和法弗伯格一齐走下台阶的时候——
辛德勒的声音:米拉好吗?
法弗伯格的声音:她很好。
辛德勒的声音:孩子们好吧?让我们在路过的商店停一下,好让我给他们买点儿东西。
法弗伯格的声音:他们不需要任何东西。他们只想看到你。
辛德勒的声音:是的,我知道。我喜欢为他们挑点儿东西,这只要一会儿。
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消失。以画面上那个空着的大厅的过道为背景,出现了工厂工人们模糊的影像。这些工人正通过电网从布吕恩利特兹集中营走出去。
字幕说明:
今天在波兰还活着的犹太人不到五千人。
辛德勒名单上犹太人的子孙已超过六千。

(全剧终)

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 List(1993)

又名:舒特拉的名单(港) / 辛德勒名单

上映日期:1993-11-30(华盛顿首映) / 1994-02-04(美国)片长:195分钟

主演:连姆·尼森 / 本·金斯利 / 拉尔夫·费因斯 / 卡罗琳·古多尔 / 乔纳森·萨加尔 / 艾伯丝·戴维兹 / 马尔戈萨·格贝尔 / 马克·伊瓦涅 / 碧翠斯·马科拉 / 安德烈·瑟韦林 / 弗里德里希·冯·图恩 / 克齐斯茨托夫·拉夫特 / 诺伯特·魏塞尔 / 维斯瓦夫·科马萨 / 

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 编剧:托马斯·肯尼利 Thomas Keneally/斯蒂文·泽里安 Steven Zail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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