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一部无论主题或艺术性都登峰造极的影片妄加评述,实在是很需要一点勇气的。

关于《辛德勒的名单》的大小闪光点被提及的最多的就是那个红衣女孩,无奈色盲色弱如我者茫然而淡定地飘过,还回头再调出视频仔细端详,仍一无所获…然后就是那个被枪毙的女大学生…

我看完电影后立马回想出的画面的有:
地下室“爱情”。“烟灰”和割喉礼那一段。墓碑前那个露出安然笑容的女人——辛德勒夫人。丹卡和亚当手牵手。钢琴和枪声,黑夜中闪光的窗户。“淋浴”时的肆意大笑。Good bye Jews. God bless you.。辛德勒的“浇水”,“You are so cruel.”.各种行李——德国式的严谨。开头的寂静和擦火柴的声音。烛光与牧歌,象征着希望和信仰。医院里的安乐死。…… ……

正经的,咱们从“学术”角度研究。说说叙述策略。对米克·巴尔的《叙述学》略有参考。


电影的主要叙述形式是“展现”和非“讲述”。摄影机相当于文本中的“叙述者”(除了人物以画外音的方式),“聚焦者”与“行为者”常常相重叠或对立,不断变换。

辛德勒对待犹太人态度转变的成功展示,很大程度上源于“不同的看,以及看的不同使素材(在该书中指我们通常所谓的“情节”)转向另一面,是人物变得不一样”。

在影片前半段,从之前挑选秘书、为斯特恩留下独臂老人而生气、对来访朴素的女子视而不见等细节中,我们看到辛德勒浪子和奸商的嘴脸。同时,我们也看到了惨绝人寰的场景,如独臂老人被枪决。然而此时的辛德勒只是在高高在上的办公室里听到枪响,冷静而略带愤恨地说:"I lost a worker.I expect to be compensated."影片避免了他对这一事件更丰富的感知,这时的辛德勒仍然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形象。

在转折性的“山顶俯视”画面中,辛德勒才第一次(之前他要么沉溺于歌舞升平,要么在家尽享床第之欢)目睹犹太人被大肆屠杀的惨状。我们都通过他的目光“俯瞰”,并觉察了镜头特写下辛德勒神情的凝然骤变,并随着他的眼睛捕捉到逃窜的人群中一抹亮丽的“红色”。等到这抹红色再次出现,我们又一次跟着辛德勒注视她的目光,随着污秽不堪的推尸车远去……这时的辛德勒和我们一样,被这唯一的彩色的消逝震撼了,他不仅怀着良不安、愤怒和无奈的情绪,而是确定下了拯救受害者的决心。

在这两个关键场景及之间的多数场景,导演都是尽可能多地以辛德勒为“聚焦者”,使得他的心理转变清晰而悄然地在我们面前,态度的转变才得以顺理成章。这一转变在以显示辛德勒作为“不完美的英雄”的可能性。



影片的最明显的叙述策略即是“对偶诗学”的使用:如真实历史与《圣经》(影片中辛德勒就曾被士兵谑为“摩西”)中暗指的东西的交织发展。这里的“对偶诗学”有几分巴赫金“复调理论”和西方文论中“镜像说”的意味。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葛斯向海伦表白一段。面对心爱的姑娘,他竟大改往日的暴戾猖狂,他冷漠深邃的眼神掺杂着难得的温柔,又显得很是窘迫……镜头不停地将镜头切换到辛德勒在宴会上的场面:他以高贵而绅士的姿态注视着妖娆多姿的歌女——阴暗的地下室里回响着优雅的歌声,葛斯深情地注视着颤抖的女仆,伸出无所适从的手,撩动她潮湿的头发……歌女妩媚地将手伸向(同一个角度)辛德勒,捧起他的头献上甜蜜的吻——葛斯猛然间醒悟,轻声咒骂一句"jew bitch",瞬间变回恐怖的面貌,残暴地将海伦掷倒在地……犹太区的小伙子和姑娘按传统的礼俗举行婚礼,军官舞会上的男女开始亲吻……在阴暗的地下室里,美好的爱情却演变成丧心病狂的残暴与触目惊心的鲜血。

这些场景的精妙设计与穿插堪称完美。在叙述策略上,导演有意安排了很多辛德勒与葛斯的相似与对立。如辛德勒与葛斯都有“主人式”、“殖民者式”意味的俯视,导演正是用对偶的策略展示出好的与邪恶的在邪恶一面的范围内作为两种可能性的平行发展。

尤为出彩的还有关于power的定义纠正:趁着酒醉,辛德勒隐射地指出葛斯拥有的只是justice(制裁——他用了个相对有“正义感”的词),而"Power is when we have every justification to kill and we don’t. Pardon is power."酒醒后的葛斯似乎真的受到影响,一连饶恕了几个犹太人,他指着镜子说I pardon you.的刹那,我们仿佛觉得镜子中的人才是他本身,镜子前的是辛德勒的化身。

我以为,分析葛斯的形象比分析辛德勒其人更有深意。在每一次侵略式的战争中,被毁灭的不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受迫害者,还有“被迫”迫害他人的士兵、甚至军官。

关于从侵略者角度讲述战争的故事,总容易受到受害国观众的误解,比如我国的《南京!南京!》《鬼子来了》(有空再对比分析下它们~)。

作为一个纳粹军人,葛斯相信纳粹帝国的美好前景,就像相信犹太人生来有罪的一样。他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对他所坚信的一切进行否定。看他那"Today is history"和临死前的“希特勒万岁”,显得正气凛然、富有英雄主义色彩,又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这个热血青年以为自己是天使,却干着魔鬼的勾当。

遇到辛德勒以后,对方在商场、军官和女人圈子里如鱼得水的优雅姿态使他相形见绌。他不像辛德勒那么成熟, 有思想有能力认清纳粹的谎言,只是酗酒、杀人。尽管导演从未带领我们进入葛斯的内心,我们不敢断定他在人性和“所谓”理想间是否有过挣扎的痛苦。但是,我们看到他挑女仆时的“我不想把感冒传染给你”和解开海伦的围巾时温柔的眼神,看到辛德勒给犹太人“冲澡”后葛斯惊呆的表情,我们看到最后他还是默许将海伦的名字列在辛德勒的名单上……究竟是他选择了战争还是战争选择了他?是战争扭曲了他的人性还是他的人性在战争中变得更加扭曲?



关于大屠杀的电影或者运用普遍的悲剧作为背景,或通过个人证实的方式以一种柔弱的感情来表现人为灾难的恐怖。(正因为“人为”,所以包含了许多微妙复杂的作用)

当然,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历史表现,只有对历史的各种解释。宏观的叙述与描写能展现一个相对客观的历史全貌,但在受害者群体的形象塑造上常陷入符号化、概念化的误区。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历史解释易于引起部分受众强烈的情感共鸣,却也容易用个人故事来篡改历史悲剧。
与《辛德勒的名单》题材相同,但采用轶事录式的电影《钢琴师》便采用限制视角,走了后一条路子。同是犹太人的导演波兰斯基很明显没有“真实”表现历史的意图。至于斯皮尔伯格是否有尝试去表现,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个人记忆与集体境遇的挤压反映在文本上就是“个人叙述”与“集体叙述”、“宏大叙事”的矛盾。
导演选取了一个群体(“辛德勒犹太人”)的共同的真实经历,在全知视角为主体的叙事模式下,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展现了众多丰满而个性化的犹太人群体的悲惨遭遇,全方位、多层次地反映纳粹惨绝人寰的行径,较有效地把握了从一系列个人经历到集体事件的历史的转换。 与此相对立的,反现实主义的叙述策略也比比皆是,如“对偶诗学”,黑白片与红色、烛光的色彩印记。通过强化的结构与象征等修辞,叙述者将变换的时刻串连,以广泛的历史强化了观众对这一事件的感知。
我以为,这一矛盾在某种程度上恰构成了“个人叙述”与“宏大叙事”间的张力,且这种处理较为成功。

最后,同一题材的不同历史叙事方式又引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十分有趣。是否可以说,《辛德勒的名单》又是好莱坞式的美国精神的一行注脚:人道主义、不完美的英雄、宏大史诗……?
这就要说到这部电影的结尾,“I could have got more out.”一段引起的广泛争议,正是“成也结局,败也结局”:为这一段痛哭流涕、难以自持的观众大有人在,他们几乎一致认为这是影片最出彩的片段;也有部分人觉得这一段过分矫情,实属画蛇添足,赚眼泪而已。我属于后者。

或许我们忽视了好莱坞还有个重要特质:媚俗,说得简单些便是:票房。
但我从不认为“媚俗”是个贬义词。对于这样一部鸿篇巨制的作品,结尾的“升华”也是广大观众期待视野范围内的,必然成为情节设计的关键。
况且,我们还忘记了,斯皮尔伯格本来就是拍《大白鲨》《侏罗纪公园》等商业娱乐片出身,是《辛德勒的名单》让他完成了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完美结合。

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 List(1993)

又名:舒特拉的名单(港) / 辛德勒名单

上映日期:1993-11-30(华盛顿首映) / 1994-02-04(美国)片长:195分钟

主演:连姆·尼森 Liam Neeson/本·金斯利 Ben Kingsley/拉尔夫·费因斯 Ralph Fiennes/卡罗琳·古多尔 Caroline Goodall/乔纳森·萨加尔 Jonathan Sagall/艾伯丝·戴维兹 Embeth Davidtz/Malgoscha Gebel/马克·伊瓦涅 Mark Ivanir/Béatrice Macola/安德烈·瑟韦林 Andrzej Seweryn/Friedrich von Thun/Krzysztof Luft/Norbert Weisser

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Steven Spielberg编剧:托马斯·肯尼利 Thomas Keneally/斯蒂文·泽里安 Steven Zail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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