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叫科林尼的意大利老汉冒充记者,枪杀了受人尊敬的德国工业大亨迈耶,而刚考上律师、的卡斯帕被指定为辩护律师。

卡斯帕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从童年到青年,迈耶给了他太多的帮助和慈爱。

科林尼拒绝沟通,直到律师卡斯帕愤怒地说出:你不知道,迈耶对我有多重要……

终于,科林尼开口了。事实让人震惊:二战中,迈耶曾是纳粹军官,驻扎在意大利,因手下士兵被杀,他依据“我们死一个,就杀10个平民”的“规则”,进行了屠杀,并当着童年科林尼的面,枪杀了他的父亲。

噩梦缠绕了科林尼一生,他试图通过法律来解决,但上世纪60年代,德国通过立法,免除了纳粹时期所有“从犯”的罪责。无路可走,科林尼只好“一命换一命”。

在法庭上,律师卡斯帕的辩论对手是他的大学老师马丁格,他坚定认为:法庭只解决法律问题,法律之外的事,应交立法部门。然而,在律师卡斯帕的压力下,马丁格不得不承认:法律之上还有道德。

就在科林尼即将胜定时,他在狱中自杀。科林尼案成为又一个没有结论、没有下文的案件,很难说,人类将从中得到多少教训。

《科林尼案》改编自同名小说,后者2011年出版后,引起巨大轰动,已被译成10多种文字,受其影响,德国司法部长下令重审所有涉纳粹法案。

电影正在丧失“感动”观众的能力

《科林尼案》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欧洲的故事,中国观众不易感同身受,且故事不太具有悬疑性,看到一半,大概就能猜出结尾。

如果我是导演,可能会拒绝接手它。

首先,故事太简单,撑不起一部故事片。

其二,话题老。忏悔与反思是必要的,但没有新内容,只是讲一个新故事,观众能接受吗?

其三,内容沉重,娱乐性不足。二战结束已70多年,通过教育,今天的年轻人被迫反省再反省,可总是老话重提,可能会让他们厌倦。

其四,原著偏纪实风格,改编空间小。

更重要的是,《科林尼案》是一个需要“感动”观众的影片,可在今天,电影正在丧失“感动”的能力。

随着价值的多元化,“感动”的三大基础——崇高、毁灭与希望,已发生动摇。

现代人在不同的场景中成长,每个人的看法都不相同,这让我们不再相信还有比现实更高的东西,我们正深深沉浸在丰富多彩,但只有平面的世俗中。

所以,《科林尼案》开始的前20分钟略显沉闷。然而,越到后面,它的感染力越强,当对手的辩护律师马丁格不得不承认“在今天,这应该视为有罪”时,令人潸然泪下。

引人深思:在一个过多“煽情”“搞笑”的时代,《科林尼案》是如何复归影视“感动”的能力的?

新写实主义,优点在于不“过度合理”

《科林尼案》采用的是新写实主义手法。过去二三十年,这是欧美小说、电影的主流表现手法。

新写实主义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流派,两位创作者的风格、观念可能完全相反,却都被归入新写实主义。

可见,很难给新写实主义一个清晰的定义,但可以大体描述为:写真实的细节,不带任何目的。

传统写实主义也强调细节的真实性,但都是意义筛选过的细节,务求每个细节都指向结局,起到烘托范围、强话主题的作用。当主人公的命运发生改变时,这些细节可以证明,那是他应得的——因为细节展现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这种“过度合理”的细节,因彼此雷同,给人以虚假感。新写实主义则更倾向于去挖“无意义但有趣的细节”,之所以呈现它,仅仅因为它有趣、与众不同。

支撑新写实主义的,是海德格尔哲学。在海德格尔看来,没有人活在哲理中,也没有人活在故事中,我们都要面对巨大的无序。不是意义在指引我们,而是因活下来的方式,产生了意义。

《科林尼案》即如此,按传统的现实主义,片中至少一半内容是“无用的”,比如被杀者迈耶对卡斯帕的关爱;卡斯帕与迈耶孙女的爱情;杀人者科林尼反复回忆父亲被杀时的场景;律师迈耶与亲生父亲的紧张关系……

这种乱七八糟的线索,至少有三个作用:其一,提高真实度。其二,增加故事量。加大悬疑度。

一个似乎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案件,竟然变成“剪不断,理还乱”。

崇高,为影片奠定基调

有了足够的复杂度,就给故事的主角提供了选择空间,使“崇高”得以落地。

以律师卡斯帕为例,本是一个找不到生活目标的年轻人,接手科林尼案,仅仅因为它能让自己快速成名,保证今后能接到更多案子。在老师马丁格的诱惑下,他一度决定放弃原则。而和科林尼初期沟通不畅,更让他情绪几乎失控。

律师卡斯帕并不是一个有着非凡的同情心、意志力的人,只因争胜欲望,以及不满马丁格的傲慢,才逐步抵达真相。他只是庸众中的一员,很容易被忘掉,所以《科林尼案》特意选了一位移民后裔来主演,如果不是那张“醒目”的土耳其脸,观众可能很难想起律师卡斯帕什么时候出场的。

然而,律师卡斯帕拥有一份清醒的良知。这份良知曾经动摇,曾经惶惑,但卡斯帕最终却坚持了下来,这份坚持给了他以高度。

常言道,法律是60分的道德,合法不等于可以为所欲为。但现代社会最常见的场景是:当职业需要时,良知常常变得不那么重要。

就像律师卡斯帕的老师马丁格,专业能力极强,却变成了一个讼棍。马丁格反复提醒人们,当年立法宽赦纳粹“从犯”,是不得已的现实需要,他轻蔑地说,追究过去的人不知道当时的困难。可良知也要加上时效性吗?良知也要向现实低头吗?良知也只是有限责任吗?

在复杂事件、复杂人性面前,“崇高”不再是一个大词,而变得真切可感。

贩卖毁灭,才能引人思考

在崇高之外,通过新写实主义的手法,《科林尼案》成功贩卖了毁灭。

影片中,各种人物都充满反差:老年时与人为善、充满爱心的迈耶,与他当年开枪时的狰狞,截然相反;曾对律师卡斯帕付出爱与宽容的迈耶的孙女,在坚决捍卫爷爷的“名誉”时,又是如此狭隘、冷酷和无情;律师卡斯帕初期准备放弃该案时,马丁格拿出一副长者的姿态,启迪说,要像个律师那样去战斗,可案情出现转折,他竟试图对卡斯帕行贿……

《科林尼案》描绘出一个让人绝望的大环境:作为有缺点的、世俗中的人,我们真能创造出一个公正的法律吗?如果法律这个准绳也失准时,该用什么来校正它?

事实是,《科林尼案》式困境并不是翻一两个冤案、杀一两个坏人,就能解决的,它是结构性的困境——在人性深处,我们都有愚昧、反智,甚至是邪恶的种子,谁也无法保证,它们不会恶性膨胀,曾经的悲剧不会卷土重来。

科林尼选择自杀,正因为他窥透了这层凄凉——冤案可以平反,坏人可以杀掉,但人性的愚昧、自私是无法更改的。就算赢得了法律胜利,又能说明什么?科林尼的杀戮中,不一样充满人性恶?通过残忍的私刑,他得到的是解脱,还是作恶带来的兴奋?

靠希望,营造叙事高潮

虽然《科林尼案》以悲剧结束,但在片中,希望无处不在。

不论是案情几次反复,还是那些不肯忘却过去的人们,当迈耶曾为纳粹服务的事情被揭露出来时,法庭上响起一片惊讶声,甚至迈耶的孙女也在追问,上帝能否原谅她,在上帝眼中,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们生活在多元化时代,但正如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指出的那样:多元化并非世界的本质,真相只有一个,只有当人类的智慧无法接受它,或者无法评价它时,才会出现“多元化”,“多元化”的潜台词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真理是什么,不妨更宽容一点,暂时允许各种意见存在……

多元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正如底牌只有一个,当它被解开前,才有无数可能,才有概率性分布,才要尽可能不把话说死。

然而,多元化从来不是逃避道德责任的借口,即使良知可能暧昧不清,可能无法给出正确答案,生而为人,我们都不应放弃良知的责任。只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道德面前,没有模糊、推诿和回避。

所以,连狡猾、物化的马丁格,也不得不承认:“在今天,这应该视为有罪。”虽然他曾是帮“从犯”脱困的立法人之一,虽然他一直在帮迈耶辩护,虽然他更喜欢用玩世不恭的、技术性的口吻谈论法律……哪怕是马丁格,良知也没有被彻底泯灭。《科林尼案》因此走上叙事的最高点。

会讲故事,比故事本身还重要

有崇高,有毁灭,有希望,传统写实主义所坚持的三要素得以汇聚,“感动”则是其自然结果。而《科林尼案》用新写实主义笔调,不露斧凿痕迹,不掌控观众情绪,不试图以假乱真,不强塞概念,所以,它的“感动”不来自煽情,不来自卖惨,而是来自“真实”。

电影不应脱离现实,但随着人类日渐沉入景观社会中,“真实”的标准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今天,动辄拔高、讲故事、催泪已行不通,它必须面对当代困境:少有人会主动反思自己,少有人愿意解开伤疤,少有人愿意形而上思考……

《科林尼案》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用一个类型化故事,讲述了一个很难讲清的话题——当人性陷入集体幽暗时,我该如何?不错,这是一段过去的故事,但通过新写实主义营造出的真实下,给观众以不同感受——片中的一切,“都与我相关”。

这世界上,大道理就那么多,好故事也只有那么多,更麻烦的是,听众的耐心同样也只有那么多,而那些会讲故事的人,永远有故事可讲。


无罪谋杀:科林尼案Der Fall Collini(2019)

又名:科林尼案 / 被消失的公义(港) / 罪人的控诉(台) / The Collini Case

上映日期:2021-05-14(中国大陆) / 2019-04-18(德国)片长:123分钟

主演:弗兰科·内罗 / 埃利亚斯·穆巴里克 / 亚历山德拉·玛丽亚·拉娜 / 海纳·劳特尔巴赫 / 曼弗莱德·扎帕卡 / 杰尼斯·纽沃纳 / 赖纳·博克 / 卡特琳·施特里贝克 / 皮亚·斯图森斯坦 / 彼得·普拉格 / 汉勒斯·魏格纳 / 福克·罗克斯特罗 / 莎宾·蒂莫提欧 / 斯特凡诺·卡塞蒂 / 托马斯·林平泽尔 / 玛格丽特·提塞尔 / 路德维希·西蒙 / 奥米德·墨玛 / 亚历山大·巴奇尼 / 

导演:马可·克罗伊茨派因特纳 / 编剧:Robert Gold/Jens-Frederik Otto/克里斯蒂安·奇贝特 Christian Zübert/Ferdinand von Schir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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