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集·我在丹麦斗地主

选影：《杂种 Bastarden》（2023）

文/萧诺

写在文前：

这篇电影其实值得一个更深沉的题目，但……还是让我们想点开心的事儿吧。

警告：本文含严重剧透，介意的请不要往下看了。

感觉是又一个被译名耽误的好电影。

巧的是，上一次我看到有人这么惨，还是12年看麦叔的《狩猎》。

但是，从乡村教师卢卡斯到私生子上尉路德维格·卡伦，麦叔的性张力真的在随着年龄而俱增。

一、一个漫长而愚昧的季节

有一说一，历史类故事最大的看点只有两件事。

一个是看波诡云谲的大时代，另一个就是看大时代下个体的挣扎。

如果不够了解那个时代的历史，现代人可能完全无法想到，一群人和一个地区居然能因为一袋土豆打得鸡飞狗跳。

说是围绕着土豆，其实背后一样是权力纷争，卡伦想凭借土豆挣贵族名号，辛克尔想要荒原作为领地，芭芭拉想复仇，海伦不想进行政治联姻，中日德兰的地主不关心结果，只关心谁能给他们的利益分成更多，至于王庭？

王庭不在乎。

命运啊，这个磨人（物理意义）的妖精，它会给你一些东西，然后无情地拿走另一些，你不能选得到什么，也不能选失去什么。从园丁到上尉，卡伦熬了二十五年，而从一名住在收容所里的退役军官熬到殖民地男爵（未领），他则失去了“妻子”和“女儿”。

这个人身上有很多令人动容的点：

坚毅、目标性、冷酷、执行力、尊严、强硬……这里我或许用了一些不算褒义的词汇，但有些时候，在某个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独特环境下，人只有拥有这种特性，他才能够在那个严酷的季节中生还。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身上却同样体现出悬浮在整个影片背后最大的“幽灵”——忠君。

他相信国王，所以即便几乎所有贵族都唾弃他，他还是依旧把自己的殖民地命名为“国王之家”；他相信法律，所以他每次都在强调他在法理上的正确性，但事实上，他所依赖的法律从未保护过他，他一直坚信的法律只在最后污蔑他杀军官时才排上了用场——也是只在他一个“平民”身上，法律才体现出了其作用。

在另一个侧面，始终陪伴在卡伦身边的帅神父也同样，而这导致了他最终的死亡。

所以与其说这是在说拓荒的季节，倒不如说是一个人跨过自身愚昧的、漫长的季节。

二、两个半女人：裙子、刀子与棍子

本片同样值得被关注的还有女性角色。

海伦，贵族，被父亲逼着要跟辛克尔结婚，但她不喜欢辛克尔，某种程度上说，她也并不喜欢卡伦，她之所以接近甚至不惜色诱卡伦，都只是因为她不想嫁给辛克尔。

这个女人的代表物是裙子。

作为贵族，她在辛克尔家里唯一的地位象征，就是她的裙子。无论她去哪儿，你几乎都能看到她最为醒目的裙子，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象征着她贵族的身份、价值与尊严。

在第一次辛克尔拉住她的裙子时，她打了他一巴掌；在第二次为了色诱辛克尔喝下毒酒，她则自己装作要解下裙子——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最可怕？就是在她放弃了一切的时候。

芭芭拉，我全片最爱的女人。

理性，冷静，坚毅，行动力强，渴望爱情……有些词汇不只是属于男性的，而是属于人性的，芭芭拉身上就体现出这一点，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子。

丈夫还在的时候，她是没好脸色但是身手勤快的女管家；丈夫死后，她跟卡伦更像是变成了我们老东北常见的“拉帮套”，算不上爱情，只是求个安稳，图个相互依靠；卡伦被抓，她化身“无面人”（冰火梗）联手海伦做了辛克尔，最后割老二那一刀简直不要太帅。

这几乎是全片唯一一个没什么缺点的角色。

我猜原因或许是编剧对她的偏爱吧。因为全片中也只有她一个人的行为逻辑是全看人性与感性，根本不在乎什么“更伟大的利益”。

安娜·慕斯，有着小蛋糕的名字，但其实是个土匪小女孩/吉普赛人。

其实电影后面也有拍到她长大后的场面，但我还是想把她定位成半个女人。因为相比于海伦和芭芭拉，安娜慕斯的命运其实并不由她自己掌控，她就像她自己扔出的那根棍子一样，直到最后捡起别人的棍子之前，她的命都不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在开头，她要被吉普赛营地的人卖；在中间，她又因为殖民者对她的恐惧，而被卡伦送到遥远的修道院；直到最后，她才捡起了另一个人的棍子，告别老父亲卡伦，跟他远走高飞。

相比于前两个充满了能动性的女人，安娜其实更符合那个时代下底层女性的命运。

没有裙子，也做不了刀子，便只能成为一根等待被人捡走的棍子。

三、未成形的三角恋与两段式奥德赛

看这片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奥德赛——先是艰难困苦，然后是复仇。

或许会有人迷惑，奥德赛不是归乡吗？但其实我想说某种程度上，卡伦所做的事和他的理想，就是在荒原上造一座“家乡”，而这个过程本身，也不妨可以看做“归”的一种：

在荒原上造一座殖民地，再加上神父的那句话“去哥本哈根募资建设荒原上的第一座教堂”，综合起来这里便已经是肉体和精神双重的“家乡”了。

另一个是卡伦-海伦-芭芭拉之间未成形的三角恋。

我还是比较习惯于这种贫苦生活里的爱情，有点传统，有点土，但同时又很甜。当我们习惯了工业糖精和没有一点侠味儿的仙偶，这种更《地久天长》《隐入尘烟》式的爱情反而更打动我。

现代人（包括我）很多时候没有爱情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选择太多了。

卡伦在爱情上的命运其实非常“于连”，非常《红与黑》，海伦代表着他的梦想——成为贵族；芭芭拉代表着他的现实——同甘共苦，同命相怜。所以其实他选择的不只是爱情，也是命运。当后面海伦来通风报信，芭芭拉在门口听到——

“我还以为她只是你的女管家”

“是的她就是女管家”

我猜那就是芭芭拉从过家家的梦中醒来的一刻。

但怎么说呢，在爱情这个角度上，我觉得与其最后把调子定在道德批判上，我倒是最喜欢芭芭拉在把毯子给了安娜慕斯之后，跟卡伦上床的那一幕。

那是最赤裸的人性，可贵又鲜活。

“我知道，我们心里都住着另一个人。”

但一个已经死了，而另一个遥不可及。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原因。

这大概是我在这几年内看到的、对“凑合”最浪漫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