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之所以关注并称赞《不留痕迹》,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个故事的外表:一对父女离开城市,来到森林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触动现代人,尤其是那些久居城市之人的兴奋点。他们厌恶争夺有限的资源,烦恼被压力包围的世界,因此当一部吉普赛式的、包裹着绿色野生气息的影像摊开在他们面前时,被压抑许久的自我瞬间得到释放,仿佛自己也置身山林,能隔着屏幕呼吸到扑面而来的氧气。
就像很多类似主题的电影,《不留痕迹》自然隐含了对于生命意义的追问。然而,当我们抽丝剥茧,想要看看它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种疑惑首先来自人物的行为动机,于是我们发现,电影是缺乏背景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多久,孩子的母亲是谁,亲人朋友都在那里……至于他们为什么来到森林,我们也才在随后的蛛丝马迹里一点点拼凑出答案,似乎那只是编剧一种无关宏旨的不经意流露。更让我们困惑的或许是故事的结局:它看起来并没有回答那个人生的终极命题,换句话说,它对“个体生命意义”的指向是非常模糊的。相比于同样是讲述野外生活的《荒野生存》,《不留痕迹》的叙事逻辑显然不完整,没有动机,自然也不知要去向哪里;同样地,如果方向是追寻那种现代文明以外的乌托邦生活,父女最后的分道扬镳又想说个什么道理?
所以可以确定,电影从头至尾都不是为了探索人类依靠个人力量在野外自给自足、建立一个乌托邦社会的可能性的问题,相反,它始终围绕父女二人的关系,讲述他们的爱与矛盾,关乎亲情与成长。从这个意义上说,剥开整个故事的外壳,电影其实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隐喻。
如果按照悉德·菲尔德认为的、故事的主角是剧中变化最大的人物,女孩“汤姆”应该是这部剧的绝对主角。《不留痕迹》实则是关于汤姆瞬间长大的故事,透过她的视角,我们嗅到了那种十分熟悉的成长的味道,它是普世的,和每个人的现实体验相差无几。像所有人一样,汤姆也拥有她青春期的完整体验,其中有敏感、有不安、有悸动也有叛逆。这些情绪几乎从开始就已奠定,汤姆会表现出她的小小叛逆,在父亲点不着木屑的时候自作主张打开燃气、不太情愿地重复着一次次的逃生演习、背着父亲把捡到的心怡项链偷藏起来。直到某天行踪的意外暴露,才开始让这些平静生活中的小打小闹渐渐演变成一趟通往不同人生方向的旅程。
那也是汤姆的自我发现之旅。起先是被动的,她不情愿地接受了政府的所谓救济,不得不和同龄的孩子产生交集;但她很快不那么恐惧了,一个少女对陌生世界的好奇远远大过了不安,她睡在舒服的床上,烤着温暖的炉火,她去参加集会,认识了新的朋友和异性,她见到了许多在森林里永远见不到的景象,一切都让她流连忘返。
隐喻的作用,在于把那部分能真正让我们产生共情的东西,以一种近乎传奇的形式表现出来。汤姆的父亲威尔,一个患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退役士兵,用外人看来极端的方式养育着女儿。你可以把他理解成自私,但又不能否认这背后存在着某些难以言说的苦衷。既然有勇气选择这样的生活,想必是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而一旦开始,也就意味着不可能再回头。电影里的威尔,以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行动着,他专注于自己的目标,以至会忽略青春期女儿心里产生的无数幻想气泡。这种对生活自顾自的投入,难道不正是许多为人父母的鲜活生命状态?
这就构成了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一边是已将生活定型的父亲,一边是刚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女儿,没有谁能陪伴彼此一辈子,注定的结局是分离。作为一个拥有选择自由的个体,这不是假设,而是必然。因此在这一段落的处理上,导演没有犹豫,父女的分别,尽管异常痛苦,但并无过多难舍纠缠,因为他们都各自明白彼此的选择。
当然,“分离”在这里变得十分中性,它并不是一出悲剧,也没有显露出丝毫悲观。导演以女性特有的婉转细腻,用一种温柔的笔触使整个故事充满了辩证的迂回和希望的光芒。影片结尾,汤姆进入山林为隐居在此的流浪者送去生活物资,这是一种暗示,暗示父女二人并非从此割裂,纵然父亲会终身流浪,女儿再也回不去那片森林,但他们一定会在未来的某天再度相见。

不留痕迹Leave No Trace(2018)

又名:荒野之心(台) / 无痕成长 / 叶落无痕 / 孑然无痕

上映日期:2018-01-20(圣丹斯电影节) / 2018-06-29(美国)片长:109分钟

主演:托马辛·麦肯齐 / 本·福斯特 / Jeffery Rifflard / Derek John Drescher / 迈克尔·德雷珀 / Peter Simpson / Erik McGlothlin / 达娜·米利肯 / Alyssa McKay / Ryan Joiner / 杰夫·科伯 / 以赛亚·斯通 / 戴尔·迪奇 / 艾安娜·伯克希尔 / 

导演:黛布拉·格兰尼克 / 编剧:黛布拉·格兰尼克 Debra Granik/安娜·罗塞里尼 Anne Rosellini/彼得·罗克 Peter R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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