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今年6月上映之后，美国女导演德布拉·格兰尼克的《不留痕迹》获得了大量好评，甚至有影评人认为“这是2018年最好的电影之一”。但从观众的角度，这应该不能算是一部“好看”的电影。

《不留痕迹》的主角是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退伍士兵威尔和他的女儿汤姆。因为患有PTSD而对人群和社会生活产生恐惧和厌恶感，威尔带着自己的女儿在森林公园中离群索居，过着隐居的生活。

但不小心被人发现后，警察和社会工作者把他们强行带到救助机构并为他们安排了工作和住宿，无法适应的威尔在做好准备之后，最终还是带着女儿逃回了森林。

这是一部节奏略为缓慢的电影，从叙事的角度，这更像是一部平实而略显沉闷的纪录片。

因为缺少背景和足以对隐居生活构成威胁的因素的描写，哪怕是父女两人被警察带着警犬追赶并带走的时候，都不能让人产生丝毫的紧张感。而隐居生活中，除了晚上的狼嚎之外片中也再没见过任何会对他们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的野兽。

这不是一部赞美田园生活的电影，同样也不是一部荒野生存手册。虽然片中有不少隐居生活的细节，似乎差强可以满足人们猎奇的心理，但可惜的是，这样的细节并不同于那些正向肯定遁世倾向的作品——在讲述隐居生活的种种美好的同时，导演并不吝于同时去表达这种生活需要面临的艰难和种种困境。

比如因为下雨淋湿了柴草而打不着火的沮丧，因为物质的匮乏而不免于饥饿的辛酸，因寒冷而差点被冻僵的女儿以及在野外摔伤而差点死掉的惊险，片中对父女二人生活的反向描述其实更多于正向描述。

换句话说，其实导演更想做的是把这种生活如实地表达出来，为打破观众对于想像中的隐居生活的美化，甚至不惜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入于这种生活更艰难的一面——事实上，对人的感受和记忆而言，痛苦也远比幸福来得更深刻。

然而，为什么哪怕面对这样的艰难，这对父女都不愿意回归所谓的“正常”的生活秩序呢？

森林公园是国有土地，威尔和汤姆被发现后，被警察和社会工作者带到了救助机构。因为汤姆未成年，而且离群索居被认为“不正常”，威尔不得不按要求做了大量的心理测试以证明他心理健康足以抚养汤姆，而汤姆也被做了大量的测试以证明她智力正常心理健康。

在完成这些测试之后，威尔和汤姆被送到一家种植圣诞树的农场工作生活。

同样的，影片也以平实而客观的角度呈现了他们在农场的这一段生活：患有PTSD的威尔忍受着电锯和直升机的噪音工作、接受社会工作者的关心询问和赠予、在周日的祷告会上与陌生人互相介绍和认识。

影片中有一段，在祷告结束后，汤姆饶有兴致地看着教会发放的小传单问威尔周日去礼拜祷告的意义，威尔回答：“我们去是因为沃尔特斯（社会工作者）要求我们去。你好好打扮，周日亮相，人们就会相信关于你的某些事情。”

明白过来的汤姆不无丧气地说：“这样他们就不会问很多关于我们生活的事了？关于我们以前的生活。”

所谓的主流，大概最擅长于做这样的区分吧——凭借主流人群的价值倾向，轻易地对某件“看起来不一样”的事或者某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给予“正确”或者“不正确”、“正常”或者“不正常”的评判，哪怕这件事或者这个人对其他人毫无影响，但也无法阻止人们投以关注和评论。

所以“不合群”是不正常的、“不擅长交流”是不正常的、“不适应群居生活”是不正常的。放在而今当下，“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不买房不买车”都不正常得一塌糊涂。

也正因如此，威尔和汤姆的逃离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在农场短暂的生活，已经对汤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舒适的住房、丰富的物质、友善的朋友和趣味盎然的农场日常。

虽然片中对隐居生活的描述不乏乐趣，虽然大片的森林景色每一帧都足以拿来做壁纸，但对于十三四岁的汤姆而言，人与人的交流明显更具吸引力。

社会工作者在救助机构对汤姆说：学校可以教会你如何与人交流和相处。

人，毕竟是社会的动物，能够忍受得了离群索居的，无论何时都不会是大多数。

所以影片的最后，汤姆作出了留在人群中的选择，而威尔也背着行囊独自踏入莽莽苍苍的荒林。曾经牢牢捆绑并为了“不被分开”而努力逃离的父女，最终选择了分离，而这样的分离，无疑既是威尔对汤姆的尊重，也是汤姆对威尔的尊重。

这种尊重，大概是导演最想表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