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每次在班级里一谈起死刑,就是一阵坚决“废除死刑“的呼声,应该说在发现这个现象之前,我也算是这样一种人,可是之后,我就越来越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这种现象,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我们是因为身边大部分人都支持废死,还是因为习惯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一种自认为是人道主义的目光去审视”死刑“这几千年来的存在。可是对于这个议题背后所涉及的深层价值选择、正义观、人性论是否有着自己的思考,当我们的舆论一致走向一种极端的“废死”的道路之上之时,作为一个整体,一个民族该如何防止多数暴政;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又如何能保持自己的理智,理性看待这一很难有标准答案的问题,而非仅仅是争论“死刑存废”这一个问题。
我觉得无论是支持“废死”,还是反对,能站在舆论的对立面坚持自己的选择的人都是真正的勇士,不论他们的观点正确与否,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的存在,让我们更加审慎的看待我们的选择。这种争论会使得我们更加审慎的思考我们现行的司法制度,也让我们努力去完善我们国家的这部巨大的司法机器,无论死刑走到最后是存是废,我们都会因此受益。

杀死一头野兽?
It’s easy to kill a monster but hard to kill a human being.
这句台词,一直有如醍醐灌顶般存在着。整个电影,其实都在试图说明我们处死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头野兽,如果说一个残忍的杀人犯仅仅只是一头没有良知的野兽,那么对他处以极刑也并非是什么值得难过与同情的事情,就像我们吃盘子里的牛排并不会想到牛死时的痛苦一样,可是,如果他是一个人,是和你我一样的人,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会在乎他的恐惧,他的痛苦,我们会反思我们如此如此是否人道,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一问题,诸如此类的困惑与同情或多或少都会占据我们的心,不论他是否真的罪大恶极。
我很喜欢导演对于男主角Mathew的处理,给到Sean的镜头永远隔着一面铁丝网或者是玻璃墙,这不只让我们从海伦修女的角度去看待他,还有,在我看来,这样的Mathew,仿佛一只待宰的野兽,失去了他曾经锋利的獠牙与利爪,剩下的,只有无奈而绝望。诚然,他总是那样一副混蛋的样子,满不在乎的神态,眼神中充满怨恨与不屑,带着厚重的防备,但是你仔细看,会看见他眼神中的怯懦与动摇,你会发现,他说话时,目光经常游离。那是一种困兽犹斗的姿态,其实非常狼狈,狼狈到让我忘了受害者家属所承受的痛苦,就算他一直都这么混蛋,我竟然还是想让他活下去,哪怕只是作为一头野兽。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虚伪,总是任凭自己被感情左右,所有的怜悯与同情都建立在这些痛苦均与我无关之上。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海伦也并没有把马修当做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这让我有点难过,你看,我们的善良与怜悯也许只是因为事不关己。她说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可是她并没有真正的尊重他,就像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尊重一个罪犯一样,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伪善,嘴里喊着要废除死刑,说着生命一样的珍贵,可是在我们的血管中里,却还是任凭区别对待的偏见血液流淌。
也许是因为电影时从Mathew和修女的会面开始的,我没有看到他残忍行凶的狰狞场面,我最开始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头在笼子里垂死挣扎的野兽,绝望,满不在乎的眼神中却又掩饰不住的悲哀,就算他从来都不懂得生命的可贵,就算他从来不觉得随便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多么的十恶不赦,就算他从来都听不到那些亡魂在他耳边夜夜唱着离歌,我还是同情他现在的弱小与卑微。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他要一直这么放荡而轻佻,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无论是在电影中还是现实中,他总是这样。Sean是那种很奇特的男子,他看向你的眼神总是很傲慢,充满怨怼,他很轻浮,就算你这么讨厌他,你还是觉得他很迷人。我并不为电影中他的死而感到遗憾,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还能像一个人那样表现出一点点后悔,如果他还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有一点点良知,我想我都会心怀慈悲。
我觉得Tim真的是绝了,Sean的角色不仅是个杀人犯、强奸犯,不仅在犯下这样严重的罪行以后,不认罪、不悔改,而且他还是那种最令人讨厌的种族主义者、反政府主义者,甚至他还崇拜希特勒,这种人真的是没救了,就算让他活下去,意义是什么?如果说他哭着请求那两个孩子的家人原谅,如果他的表情谦卑,不是那么的轻佻放荡,我想也许会有很多人同情他,可是你看看他,大放厥词,种族至上,不只是个混蛋,更是个傻瓜、小丑。
但是,其实他很害怕,也很绝望,在海伦修女晕倒的那个片段里,在他们之后会面的时候,他的情绪如同山洪爆发,那一刻我知道,所有满不在乎的情绪不过是他用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的工具,事实是,他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这种可以预知的死亡其实比什么都可怕,你知道何时自己的心脏会停止跳动,甚至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你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那天的情形,然后让恐惧慢慢将你吞噬,这种压力是会把人压垮的,我们变得暴躁、易怒,一点点小事都会让我们大发雷霆,就像马修对海伦修女毫无理由的责备一样,其实,只是因为他害怕,而已。
他说,等死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所以,在海伦修女的建议下,他开始阅读圣经,在等待死亡的时候开始阅读圣经。可是那并不是他的信仰,他只是希望得到一点安慰,他不了解耶稣,也并不想赎罪,他只是不想死而已。他从来都不懂圣经,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错,人总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才能在这样的时刻逼迫自己坚持下去,他甚至都没有自杀的权利,我不懂,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去死,让他自杀好了,可为什么还偏偏要等到那特定的一刻,大家要的结果不是他的死亡,而是对他的一种报复的快感,一种让他付出代价的欲望,是的,我用的是“欲望”这个词,我匮乏的词汇,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情绪,这一刻,我们都变成了野兽,对于杀戮、对于血腥的渴望,我们体内的兽性在我们不自知的角落里滋长成参天的大树,然后,我们对自己说,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
感谢上帝,他终于在最后学会祈祷,为了死者。也许这不是他最后的救赎,可是他的眼神里终于不再充满戾气,他终于卸下了那副满不在乎的面具,他对弟弟说,要照顾好母亲,看向家人的目光,充满温柔。
在将死之时,他终于像是个人。
于是,他的死亡变得震撼人心,因为那一刻,你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终究不是一头野兽,他身上曾经阙如的深情,流失的纯真,都在那一刻得到了回归,那一刻,我会想,经历过死亡,如果再给他或过一次的机会,他会不会有一颗慈悲的心?
Mathew是那种最典型的亡命之徒,犯下重罪,不知悔改,傲慢自负,如果对这样的人处以极刑依旧让我们感伤,如果我们依旧还是把他当做跟我们一样的人来看待,而非仅仅是头没有感情的野兽,如果这样,我们又有什么样的理由不停下脚步等一等,仔细想想这样一种制度存在的意义呢?

陪死人——海伦修女
“陪死人”这个词是我从张娟芬女士的《杀戮的艰难》中看到的一个词,用在这里觉得很贴切,便拿来用。在一个死囚犯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也就是死刑确定执行日期后的“等死期”里,会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你,听你讲述你所有的恐惧,迷茫,忏悔,你所有的情绪,这对死囚来说算是十分人道的一种作法,因为不安情绪是会让人崩溃的,可是对于陪死的人来说,却可能是一种难以言说亦难以忍受的经历,因为死囚的感情有陪死人来纾解,可是陪死人的那些不安的情绪又有谁来安抚呢?当然这并不是我现在想要说的,因为要说难以忍受,那些执行死刑之人绝对比陪死人更难受,但是只要这个制度存在,总得有人来承受这种死亡所带来的痛苦,每一次的死神降临总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我不懂,这种以让许多不相干的人背负死亡的阴影来使正义得到伸张的方式,是否真的值得?
回到正题上来,我觉得导演关于陪死人社会身份选的很好,首先,女主人公出身中产,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是美国社会中坚力量的代表;其次,女主人公的身份是修女,她的宗教信仰让她比其他人更懂得宽恕、怜悯,慈悲、同情这些普世价值的意义;还有就是她如今生活在贫民区,身边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而且更多的是黑人,这使得她对作为出身社会底层的Mathew有着深深的同情,同时又对作为一个种族主义者的Mathew充满厌恶。这样两种矛盾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使你很难看出最初她是赞成Mathew的死刑还是不赞成,这和我们观众的观点是一致的,所以我们能跟着海伦修女的足迹来看待这样一件事,甚至最后得出了导演想要的答案——废除死刑。
你会看到,其实海伦修女一直以来,亦是痛苦的。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样,她也一直在寻找一种平衡,一种既可以废除死刑,又可以让被害者家属的愤怒与悲伤得到缓解的平衡,可是你会发现,这很难,甚至几乎不可能。当然这不是说没有那种通情达理的家属,可是遇见这种被害人家属的几率就跟中彩票差不多,而且你并不能责备,因为失去至亲的是他们,他们的复仇心理是正当无可指摘的,一命偿一命,这就是最原始也是最朴素的公平正义。
听受害人的家属讲述时,海伦修女感受的是两个因此而破碎的家庭,她看到的是两个美好未来刚刚要展开的孩子,将生命留在了最好的年纪,用那么屈辱的方式,她悲痛,亦觉得凶手太过残忍,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没有人会无动于衷的。但是,她亦忘不了那个监狱中逐渐枯萎的生命,诚然,他当然要赎罪,但是面对国家如此强大的追诉能力,他只不过是这部巨大的法律机器下一只待宰的羔羊。
看着Mathew在媒体前大放厥词,海伦修女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觉得这个人真是没救了,面对家人、朋友、被害者家属以及外界舆论所带来巨大压力,她却依旧选择陪他走向死亡,她给予他一种基督式的宽恕与悲悯,她爱他,用耶稣爱众人的方式。
当然,我并不支持说用一种像海伦修女那样的“宽恕论”的方式去对待像Mathew这样的重犯,毕竟“宽恕”是一种太过崇高的品质,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所能做到,而且对罪犯过多的同情是对被害人的不敬,我想说的只是我们的国家机器不应该仅仅屈服于被害人家属朴素的复仇心理的简单欲望,而是说在我们的法律王国到底有没有必要去消灭一个公民,难道处死他是预防他犯罪的根本的和唯一的防范手段吗?

杀不死我的,将使我更强壮
“滥施极刑从来没有使人改恶从善”,这是贝卡利亚爵士在他的《论犯罪与刑罚》一书中《关于死刑》那一篇的开头。对比那些已经废死的国家和依旧保留死刑的国家,我们其实不难发现死刑并不是降低犯罪率的有效手段,欧盟的国家普遍废除了死刑,而我过依旧保留死刑,而且处决率在世界上来说亦是算高的了,可是到底哪个社会更加安定,这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说一种刑罚起不到它该有的作用,那我看不到它存在的意义。
其实事实上,我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一个“废死主义”者还是仅仅是一个“摇摆人”,一方面我希望正义得到伸张,另一方面我希望任何人的生命都可以得到保全,但是如果说唯有给罪犯施以死刑才能伸张正义,那么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但是如果使用“不杀长关”的方式就可以实现我们预防犯罪的目的,我们何必让一桩杀戮去繁衍出另一桩杀戮呢?
其实在影片中真正让我难过的不是Mathew被处死,而是我看到司法被政治左右,某些政客用死囚的死刑执行换来民众对自己的支持,成为自己上台的工具,这不仅是政治对一个国家司法系统的强奸,更是对人之尊严的亵渎。
诚然,审判虽然需要聆听民众、被害人的意愿,但是背身却不能以此为转移,并且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也许有人会说,至少现在普遍废除了绞刑,甚至连枪决都很少使用,我们用更人道的注射方法来执行死刑。每当我看到这种说法,都忍不住悲哀的想要笑出声来,更人道的方法?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过程,我们只是想当然的认为我们做出了更好的选择,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说哪一种方式更人道,其实哪一种执行方式都十分残忍,你都要把我处死了,还跟我说你杀死我的方式是人道的,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影片的高潮也许就是Mathew被执行死刑的那个场景,哪怕只是在电脑屏幕上看到,可我我觉得我能听见他沉重的喘息,从某种意义上我能理解那种感受,也许这样说并不恰当,可是因为我有晕针的毛病,所以每一次当针孔即将刺破我的皮肉,我都能清晰的听见那种声音,而且每一次,我的呼吸也会变得紊乱,恐惧窒息了呼吸的节奏,我想Mathew的感觉就和我那时候差不多,当然我仅仅是对针这种东西本身的恐惧,而马修恐惧的是死亡,这当然不一样,可是我想试着去理解,那样的时刻,那种就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负累的时刻。紧张会让你加倍的感觉到疼痛,你的听觉和触觉都似乎比平常更加清晰,当然,这种感受很可能是一种幻觉,因为你的脑海中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你知道的只有那根针,那缓缓推进的活塞,注入你体内的不知名的液体,然后,任凭生命流逝,剩下的你,只有无能为力。
我能看见他眼神,那么伤感,那么柔软,但是却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潜伏着低沉的咆哮,生命的呼唤。
那一刻,我觉得死刑真是个糟糕的东西。
也许有些人因为这个糟糕的制度失去了生命,不论他们是罪有应得,还是无故蒙冤,时间终究无法逆转,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杀不死的是我们依旧存在的慈悲之心,它会使我们更强壮,使我们的国家更强壮。




写在最后:终于算是完成了这篇文章,回过头来看,它十分不像是一篇论文,倒是更像是一篇杂感,因为我觉得死刑这个问题其实更多是各人选择的问题,而且对这个问题的论述其实在学术界亦是大同小异,不需要我这种人再来妄言论断,所以我从我自身的角度出发,写了这样一篇有点乱七八糟的文章。我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模范观众(借用艾柯的“模范读者”的概念),就像看书时我习惯因人立文一样,在观看一部电影时,我也几乎很难将我对一个演员的主观感情抽离出我的观影经验之中。我选择这部电影,写这篇文章亦并非仅仅是把它当作一次作业来完成,甚至它的内容也与法律不甚相关,对我来说这都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我要用这篇文章来表达我我对一名演员一直以来的喜爱与尊敬,不论别人如何评价他近四十年来所做的一切,他始终是我最喜欢的演员之一——献给我的永远坏小子Sean Penn。
Sean,我痴恋的,并非只是你被岁月追逐的容颜。

死囚漫步Dead Man Walking(1995)

又名:死囚168小时(港) / 越过死亡线(台) / 死囚上路

上映日期:1995-12-29片长:122分钟

主演:苏珊·萨兰登 Susan Sarandon/西恩·潘 Sean Penn/罗伯特·普罗斯基 Robert Prosky/雷蒙德·J·巴里 Raymond J. Barry/李·厄米 R. Lee Ermey/彼得·萨斯加德 Peter Sarsgaard/杰克·布莱克 Jack Black

导演:Tim Robbins编剧:Tim Robb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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