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4-11
未央 • 胜者即是正义2:正义之神与异端
http://yuanhan.github.io/2014/04/10/justice/
Legal High第一季的第一集就提出了整部剧要回答的问题：
（既然不知道真相，）那我们又该相信什么呢？
这一集中黛真知子请求古美门研介为自己的当事人洗刷清白。但当事人被无罪释放后，真知子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当事人确实有罪。古美门倒不存在这种困惑：“别太自恋，我们不是神，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接着真知子就问出了上面的问题。对此，古美门的回答是：“自己去找。”第一季就是真知子在古美门研介的事务所中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过程。
后面每一集都是类似的情节：真知子都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而古美门则全心全意地为“邪恶”的一方辩护。最终自然是古美门成功了，但是随着他的成功，真知子（和观众）似乎也觉得古美门的辩护才是真正的正义的，或者至少真知子原先认为正义的一方并不再那么正义。
这一季中第四集和第九集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对偶。第四集是一个业主维权的故事，而第九集则是村民反对环境污染的事件：同样是大企业和业主/村民的对抗。不同的仅仅是在第四集中古美门受雇于开发商，而在第九集中他成为了村民的辩护律师。当然结果总是古美门赢得了诉讼。
另一篇影评(http://movie.douban.com/review/6382978/)同样（结合了自己的亲身经历）详细地分析了这两集：居民也不过是自私自利的个体，而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弱者；大企业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能一竿子打死。但是这些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提到的对偶性。第四集中古美门的对手大贯律师——一个热心维权的人权派律师——所做的，不正是古美门在第九集中为村民争取赔偿时所做的吗？他们不是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来号召村民/居民团结起来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尊严吗？（不过古美门更善于演讲罢了。）而第四集中古美门所采用的金钱收买、各个击破的手段和第九集中三木律师采用的手段有什么区别吗？（如果有的话也仅仅在于古美门做得更漂亮，没有留下把柄。）
看到这里，古美门似乎就是一个愤世嫉俗，见钱眼开的无良律师：双方都没有正义可言，谁给的钱多，我就为谁辩护。这也太黑暗了吧，善良的真知子（和善良的我们）会接受这个答案吗？编剧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就有了第四集最后的一段情节：在居民委员会同意接受赔偿后，真知子想要鼓励一户居民提起个人诉讼。古美门告诉她对面工务店的女老板丈夫去世，完全仰赖这家地产公司的项目过活，如果这个项目失败，他们一家又要陷入绝境。刚说完那位女士的丈夫就回来了——显然这是古美门瞎编的故事。
但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真正存在着寺田工务店，不是吗？你口中所谓的正义，只是居高临下的同情而已，不过是怜悯每次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之人。
这里我们似乎咀嚼出了政治经济分析的味道：社会系统太过复杂，我们不必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只要我们遵守自己的职业准则，社会会将一切调节到最优。这不正是那句滥俗的反共标语吗：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由良好的愿望铺成的？古美门实际上是在说：“我们不是神，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所以不要运用你那可悲的理性和道德去判断事物；我们只要全心全意/不择手段为委托人辩护，剩下的交给正义之神就好了，正义一定会实现；如果正义之神做得不够好，那么也不会有其他人（方法）能比她做得更好。
这不正是最赤裸裸的造神运动吗？（正像服部桑所说：“律师就是侍奉法律女神的骑士一般的人物”。）而古美门（编剧）神化的对象正是资本主义体系。在古美门那个虚拟的例子中隐含着这样一个假定：资本家有恩于工人。地产公司面临危机，依附于它的工人、小商人就要破产。冉阿让就是这么想的：“I am the master of hundreds of workers/They all look to me/How can I abandon them, how can they live/If I am not free?”(LES MISERABLES, Who Am I-The Trial)。类似的说法很早就有了：奴隶主要是死掉了谁来“照顾”这些奴隶呢？
这种对自由资本主义的认同更明显地体现在第一季的第二集中。失去了主要客户的古美门被建议卖掉从来没用的游艇和高级进口车以削减开支，他却不同意：“我是一个人在推动日本经济的前进。”这正是连教皇都批评的Trikle-Down Economics：为了解决贫困的问题，要让富人变得更富，因为他们的消费和投资能为穷人创造就业岗位，推动经济发展。
这里我们真正明白了，贯穿Legal High的核心就是对正义之神——资本主义——的顶礼膜拜和无条件的认同。尽管情感上可能不愿意接受，但是似乎古美门（编剧）的观点也是有道理的：确实诉讼中大家都谈不上多么正义；大企业破产，工人也肯定会失业。可是这些微观的分析暗中把资本主义当成了微波辐射背景一般的存在：冰期会到来，外星人会入侵，地球会毁灭，可资本主义永远都会存在。我们不应当徒劳地在资本主义体系下去判断这个人正义还是那个人正义——在资本主义下所有人都是“有罪的”。资本主义就是一场“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勇敢地选择另一种替代方案是对所有人的救赎。
第一季是树起了资本主义正义之神的偶像，并且归化了黛真知子。可是有了宗教，就会有异端。而第二季中的羽生晴树就是这种异端的代表。这样第二季就成了正教大战异端的史诗。
在第二季中，基本的情节套路和第一季中差不多，在每一集后都会有“出人意料”的反转。根本的不同之处是：第一季中是古美门（意识形态上）征服真知子的过程，而第二季则是古美门和羽生代表的两种意识形态争夺教徒（真知子）的过程。第一季中真知子和古美门当然也有意识形态上的较量，但比之第二季中的冲突就很弱了。更重要的是，羽生代表的是一种领袖发动群众的力量（他自己召集了同事建立了事务所，比第一季光说不练的真知子强太多），这是对“正义之神”（资本主义）的实质性威胁。这就是为什么真知子能赢得观众的喜爱，而羽生却被观众讨厌的原因：真知子是可以归化（征服）的，而羽生则是“正义之神”的彻底的敌人。
最后胜利的宗教撰写了异端的历史，古美门对羽生的评价是这样的：
不，他可是相当丑陋。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利用审判，迷惑、欺骗、操纵着他人。那是，为自己的聪慧陶醉，喜欢为他人拼尽全力的自己，沉浸在冒险之中。使所有人幸福，想争取双赢。但这些不过都是你个人的欲望而已。受众人感谢、崇拜、追捧，收到无数粉丝的来信，连最佳牛仔奖都比我先获得，想必相当满足吧。但是，你所做的并不是双赢，而是制造出无数弱小的输家。
法庭上的这段话说的酣畅淋漓。可是正如我们都倾向于忘记蝙蝠侠是一个邪恶的军火商一样，我们也会忘记古美门才是不择手段，利用审判最多的人。羽生根本的错误在于他不能认识到：资本主义必然会产生winer和loser，因而不可能实现win-win——我们无法在资本主义下建设一个“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社会。所以羽生和古美门的分歧不是像编剧理解的那样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分歧（在第八集中，古美门称羽生为KGB局长），而是官僚式的资本主义和极端自由的资本主义的分歧。从这种意义上，羽生算不上真正的异端。
真正的异端会在形形色色的资本主义在拳击场上较量时，放火烧掉拳击场，然后围着它舞蹈，高歌，迎接新世界的到来。
